丫鬟先上了几碟小菜,然后端来一壶酒,赵馨儿拿起酒壶,给二人倒了,道:“二爷,这是先父藏了二十多年的汾酒,在下一介女流,也不懂酒,只知道年份越久越好,也不知道是否轻慢了贵客。”
王秦轻轻一嗅,本来酒离得更近,却不知为何,脑中却全是叶水君身上的香气道:“清香远播,回味悠长。”好在这话说酒也不过分,勉强掩盖过去。
赵馨儿举起酒杯道:“家父不幸,死在天王阁的手下,今日二爷屈尊下榻,共同商议这晋阳之事,在下感激不尽,请。”王秦看到递到面前的酒杯,神情一晃,也跟着举杯道:“岂敢岂敢。”四人饮了一杯。
桐叶马上上前给四人倒了。
赵馨儿又举起道:“人若总是沉溺过去,不免不思进取,自怨自艾,还是要向前看,王庄主所提之意,在下深以为然,我们要早日商定合作之事,再创我等之辉煌。”
王秦道:“正是!只要我们两家联手,又有英家为后援,整个并州都是我等的天下。”
四人又饮了一杯,桐叶马上倒上。
赵馨儿道:“这第三杯,我想感谢水君,若不是你,估计刘公子也不会来此,这事情也不会如此之顺利。”
这话有三层意思,第一层是感激刘爽,因为有他作为后盾,翦离庄于公于私都不敢对她如何,是对假装成王襄的刘爽表示感谢。第二层意思是何王秦说的,虽然平原君府处于弱势,但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之后商议的时候不要过于咄咄逼人。第三层意思是赵馨儿刚刚才想到的,那就是叶水君和刘爽虽未成婚,但两情相悦,你就不要瞎掺和一手了。
王秦在翦离府中最为聪慧,正常而言他第二层意思一定能听出来,结果心神刚刚宁定的他,听到“水君”之名,心中就开始莫名荡漾,只听懂了第三层含义,不禁怅然若失,道:“是啊,一切都是如此的顺理成章。”这话似是说双方之合作,内心之意却是刘爽和叶水君从小一同长大,在一起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赵馨儿看他“应对得体”,显然没有被刚刚的事情影响,心下感慨:他被称为翦离庄智囊,确实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
这时,丫鬟端上了几个大菜,一只鸡,一碟丸子,还有一条大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爽自被王秦瞪了一眼,便“不敢”乱说话,埋头苦吃,就算敬酒,也只是简单相陪。
叶水君不自主地端详着刘爽,看他扮演王襄,越看越好玩,越看越想笑。本来这些事情王秦根本不会在意,但他被叶水君吸引,不免多看了几眼,看叶水君都是在看“王襄”,心下纳罕:这七弟到底有何魅力,为何能让叶水君这样的女子的眼光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本来对王襄十分看不起,这时却鬼使神差的产生了许多好奇,恨不得立刻结束酒局,回去和这个并不亲近的弟弟好生请教一番。
赵馨儿本来以为王秦已经放下,但几个眼神下来,才发现这王秦一眼竟是一眼万年,心下有些不悦,不自主的想起英枕,暗想:“英三哥是不是也经常这样默默地注视着我呢?”
这时,一个丫鬟匆匆闯入,道:“大小姐,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许多人。”
赵馨儿眉头微微一震,赵胜在时,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和公平,于门客的约束十分宽松,丫鬟下人等也跟着不被约束。如今王秦在旁,她竟直接闯入,不禁心下不悦。
桐叶跟着赵馨儿久了,一个眼神就明白什么意思,道:“大小姐,虞纹如此匆忙闯入,想来有大事,大小姐需得亲自去看看。”
赵馨儿点点头,起身对王秦、刘爽道:“在下去去就回。”然后对叶水君道:“有劳水君了。”叶水君道:“好的,赵阿姨,快去快回哦。”赵馨儿回头看桐叶一眼,桐叶微微点头,意思是这里有她照应。
王秦看赵馨儿离开,此处只留下叶水君一人,瞬间觉得“王襄”十分多余,道:“老七,赵掌门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不如你先回去吧。回去和爹说我正和赵掌门商议双方合作的具体事项,晚些时候就回去。”
这是刘爽下山以来,第一次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感受,起身道:“是!二哥!”然后转向叶水君道:“叶小姐,于过去之事在下十分惭愧,告辞。”叶水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按寻常起身道:“七公子走好。”
桐叶把刘爽送到门口,让一个随侍的丫鬟先去找马,然后带着他从后门出去,不放心叶水君,又返回来。
丫鬟把刘爽送出后门,刘爽刚刚早就听到前门的喧嚣,不知发生了什么,略加思索,寻了个地方把马藏起来,把脸上的妆抹掉,露出本来的模样,去不远处的成衣铺买了两件衣裳换了,绕到平原君府前门,却见门前冷落,靠近发现府门紧闭,有五个人站在门前反复徘徊,焦急等待。
这五个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男女老幼一应俱全,看五人穿着,亦大相径庭,有江湖上大多数人穿的粗布麻衣,也有富商穿的丝质长袍,其中有一个竟然还喘着世间罕见的纯白貂皮;有的穿的像是街上的小贩,有的穿的像杂耍的艺人。
刘爽从旁边跃入,如今平原君府几乎无守备,也不担心有人发现。到了前门,穿过天井,躲开偶尔经过的三两个下人丫鬟,顺着声音来到了右边大堂,此处与左边差不多正好相对,中间隔着两进院子。
刘爽悄然摸近,跳上大堂屋顶,这大屋乃是砖石结构,十分坚固,屋顶上听不到什么声音,看屋后正有不到一尺宽的窄缝,登时跃下,夹在其中,前胸贴后背,耳朵贴在墙上,屋内的声音清清楚楚。
只听得赵馨儿道:“诸位,过去诸位也只是庄内的门客,并不属于庄中之人,甚至没有一纸合约,当年老爷在时,你等也可以随意离开。”
另一个人道:“大小姐所言谬矣。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等跟随老爷学武,事实上已经算是老爷的弟子。得知老爷身死,我等前后奔走,既要维系各方关系,还要确保人心稳定,虽然做的不好,让大小姐有不少误会,那是力有不逮,但我等忠心却是日月可鉴。大小姐岂能如此作为让我等心寒。”
赵馨儿道:“以诸位之见,我当如何处置?”
这人道:“老爷在时,对我等多有重视,如今短短数月,我等已经三去其二,只剩七人。依在下愚见,大小姐还是我等的主人,我等各管府内一片,在铸剑山庄的协助下,纵使不能成为翦离庄这样的大庄子,至少可以和他分庭抗礼。”
赵馨儿沉吟许久,道:“这是你们的想法,还是王君的想法?”这人忙道:“这事儿和王庄主有什么关系?”
赵馨儿道:“既然你们明知故问,那我就实话实说。我前脚从王家回来,你们后脚就恬不知耻地要求分割家产。我不得不把两者联系在一起。”
这人踟蹰许久,道:“此事与王庄主无关。”
刘爽听这些人蠢笨,被王君用来做枪使还不自知,便不想听他们所言,身子悄然一轻,上了屋顶。
这时,那莽撞的丫鬟又冲进来,直接推门而入道:“大小姐,不好了!有人死在庄门外。”刘爽一听,身子如灵鹊一般在屋顶间纵跃飞腾,迅速来到平原君府前门,却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五具尸体,极目远望,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暗忖:“刚刚到这儿还没有看到,往返于客厅,也不过一刻多不到两刻的时间,就这么短短时间,竟然不声不响的杀了六个人?就算他们武功平平,也不可能如此毫无抵抗。”
刘爽略加思索,从前门牌楼跳下,仔细勘察地上的尸体,正是刚刚在门前徘徊之人,眉头渐渐锁紧。这些人身上只有一处伤口,就是钉在胸口处的三枚短箭——正如那匈奴谷蠡王的一般。
这时,赵馨儿也跑了出来,跟随他出来的是一个富商大贾模样的人,看到眼前的情形,登时脸色大变,指着赵馨儿道:“赵馨儿!你……你……你好狠的心!”
赵馨儿瞪他一眼,冷冷地道:“我要杀你们还要分开吗?这府中深如海,我何必把人杀在自家大门口惹官府怀疑?”
那人早已失去了理智,咆哮道:“你这个疯女人!你……你……你……”你了半天什么也你不出来。
短短片刻,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刘爽勘察完尸体,来到那莽撞丫头面前道:“你如何得知外面死了人。”
那丫鬟吓得花容失色道:“我……我……我不知道……”刘爽道:“你不知道你怎么去向大小姐……”说到此处,正瞥到地上有七八枚短箭四散掉落,轻轻把丫鬟推开,上前捡起来,仔细数过,一共有九枚,看这短箭和谷蠡王身上的一模一样,显然是出自一个人之手。
顺着短箭向上看,果然在门前的左边铜环上,看到了被短箭射到的痕迹,随口问道:“你是不是三声敲门声?所以出门查看?”
莽撞丫头躲在赵馨儿身后,连连点头。
赵馨儿不知道刘爽为何恢复原来的面貌,但他既然恢复,不能装作不认识,上前道:“子正,查出什么端倪了吗?”
刘爽回头看一眼那大贾,只见他瘫倒在地,仍喃喃自语:“你这个残忍的女人!”转向赵馨儿道:“赵阿姨,介绍一下这几个人吧。”
赵馨儿道:“二十门客,在上党附近已经死了十三个,只剩下这七人。”指着大贾道:“这个是老大,武功平平,但选品一流,深谙客人之道,不通经营,不通人事。”刘爽道:“只会选品,不会择主,工具耳。”
赵馨儿指着那粗布麻衣的汉子道:“此人精于计算,不知是否如此,十分节约,是个典型的吝啬鬼。”刘爽没有对死人进行评价,只是点点头。
赵馨儿指着另一个富商大贾,道:“此人辩才无双,口若悬河。不过多为辩而辩,并无主见。”刘爽摇摇头,听上半句还好奇为何不让他来谈,听完后半句,不禁有些唏嘘。
转向那个全身最华贵之人,道:“若论武功,此子算得上高手。不过他溺于享乐,酒色财气无不喜好,成不了顶尖高手。”
来到第四个人身前,道:“此子和刚刚那个截然相反,武功平平,反而是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诗骚辞赋无所不能。能让园子里的姑娘们纷纷倒贴,也是本事。”
面对最后一人,赵馨儿道:“就是个猴子,孟尝君有鸡鸣狗盗者,他属于猴跃猿啼者。”
刘爽不禁感慨,二十人还真是各个领域的出类拔萃者,问道:“这唯一活着的一个呢?”
赵馨儿道:“此人才是最厉害的。子正,你在叶庄见过钩锁阵吧。”刘栓点点头道:“能杀人能困人,威力无穷。”赵馨儿道:“此人精通易经八卦,内善于谋划,外长于布阵,武功也有中资水平,乃是真正难对付的人。”
刘爽道:“此人姓甚名谁?”赵馨儿道:“此人姓石名隐字饰之。早年因为家贫,自己阉了想入宫做太监,结果没有门路,差点饿死在长安。爹正好路过救了回来。此子天赋异禀,尤善于《易》。”说到这里,赵馨儿神色有些黯然,其他人离开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就算有人留下,估计也是无处可去。唯独此人,赵胜算是对他有天高地厚之恩,最后还是毅然决然的离去了。
刘爽道:“常人均是乌合之众,被人蛊惑,被民意裹挟纷纷而走,也是常事。”赵馨儿知这是安慰她,淡淡一笑道:“子正,可想出谁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