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宝林寺,于迷茫中的胡越在城中游荡了一夜。
困顿之下实在熬不住了便靠在了一处背风的客栈门板下,埋着头,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睁眼已是艳阳高照。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最近真的太累了,耳边还传来了一个久违的熟悉声音。
“客官?客官?醒醒,我这今日要开张了!”
胡越猛然抬头,用他那满是血色的双眼望去,面前的那张脸倒是格外的熟悉,熟悉的甚至让他都有些怀疑自己仍在梦中。
算了,在梦里就在梦里吧,总比醒来好。
一瞬间,胡越又仿佛变回了那个一有空就在稠州城中走街串巷,多管闲事的少年,尽管疲惫未消,可还是强撑起笑脸,张口便问道:“呵,葛铁嘴,今日又有什么新段子啊?”
“胡少侠,你这是出镖到此啊?”
少年抬头,那人方才看清楚胡越的面容。他乡遇故知,葛铁嘴的脸上更是欢喜,赶忙把人扶进了客栈,嘴上也是立马招呼着。
“掌柜的,来点吃食,从我的坐钱里扣。”
掌柜的却是一顿唠叨:“我说这小伙子怎的一早就守在门外,感情是你朋友,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胡越自知理亏,随口编了个由头。
“昨日封城,闹得人心惶惶的,各家关门闭户,我也是一时找不到住处。”
葛铁嘴叹道:“唉,好在万民教的人来得快,今早就开城门了。你这送躺镖要是耽误上几天免不了徐当家的唠叨。”
见葛铁嘴还以为自己在平丰镖局里走单镖,胡越也没多解释。
昨日变故,客栈里的伙计也都还没上工,只得让掌柜亲自端菜,放下菜碟,嘴上还不忘念叨。
“老葛,新段子你倒是编好了没?再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我可不留你了!”
胡越对此也是感到久违的熟悉,不过眼前这位掌柜比起稠州的那位可是和气不少,索性他跟着一起起哄:“就是,稠州一别,说好了再见得有新书说与我听。”
“掌柜的您还别说,新段子真有了材料,瞧我给您现编一段!麻烦老主顾帮我记一记。”
胡越倒是乐意,立刻掏出纸笔,以前在稠州时自己就经常替他抄文。
“先生且说。”
而说起这个,葛铁嘴就来劲儿了,开口就要来上一段。
“今早出门,遇上个万民教的小伙,听说他们教里不止有位英明能干的圣女,最近还出了个圣子,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听完这一句,拿着笔的胡越一脸的错愕,吃瓜怎的还吃到自己身上了。
“不知各位听过雷州那轻烟舫不?那叫个金碧辉煌,穷奢极欲。那船楼的门窗得是金丝楠,门窗上的锁扣也得铜镶玉。”
胡越一愣,自己当初上轻烟舫的时候蒙着眼,还真没注意这个。
“船上的女子各个衣香鬓影,莺声燕语,据说都是船上那些个为富不仁的商贾大户在江南、岭南二地沿海诓骗来的良家女子。”
那日女子倒是没见到多少,见到的全是雷州的士绅。
想起这个,胡越也不免担心阿梓现在的情况如何了,虽说只受了外伤,但遇上这种事心里肯定不好受。
“那舫主名号也是响亮,唤作万八。没猜错,正是那南北商行的那个‘万’字。有此等人物撑腰,轻烟舫行事更是肆无忌惮,甚至敢在万民教总舵所在的雷州靠港接客。于是,万民教中的那一对璧人决定捣了那海上销金窟。”
壁人?妈的,自己怎么又和圣女成一对璧人?看来郭二哥和郑三那两张嘴果然不老实!
“是夜,圣女装作优伶身份登上舫船,却叫那万八识破,霎时那花天酒地的画舫之上刀兵骤起。而圣子早已率领教众,架大小走舸数十,执火围船。”
得,这身份反了,情节还要往别人身上套?
胡越现在严重怀疑教内有人在刻意造谣,而且造谣的人知道的内情还不少!
“眼看那貌若天仙的美人儿将遭辣手摧花。鹰鸣乍响,一声令下,霎时火箭流星,漫天飞舞。万民教一众好汉身披火光,踏着飞索,跳帮袭杀。那万八眼见手下不敌,无路可走,便以圣女为质相要挟,圣子救人心切,只得只身上船。”
胡越无语了。
万八要挟宇文舞,哪个天才想出来的剧情,没被反手一剑捅死就不错了。
“雕花木鞘现寒光,且见那圣子飞身踏上甲板,手中长刀凌凌,面上煞气森森,吓得那万八丢魂失魄。
一众侍卫上前阻拦,却见那圣子横刀而立,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而那一柄无名快刀是锐不可当,是来手砍手,伸脚剁脚,杀的那叫一个昏天黑地,血流成河!待他走到万八老贼的跟前,手中的刀已经足足砍出八十刀,那「九九归一」的最后一刀不偏不倚就落在了万千那比脑袋还粗的脖子上。”
胡越扶着脑袋,满脸的尴尬:八十一刀?那天就算自己能一刀砍死一个,那也不够数啊!而且那天船上的郭理和滕青这俩人哪儿去了?
“血色火光混作一团,圣女望见来者,眉目如水,千娇百媚;圣子铁面下更是硬汉柔情......”
“停!停!停!”
胡越把笔往桌上一拍。
再往下讲,别人听得下去,他可就遭不住了,而且这话出来基本上也知道是哪个呆子在造谣了。
“葛铁嘴,你这书编的也太扯了!”
葛铁嘴接过胡越记好段子的册子,寻思了半天也没瞧出哪儿不对劲。
“主顾,这可是我亲耳听万民教的教徒所述。虽然添过油,加过醋,但可比我以前编那几篇靠谱多了。”
胡越不知该如何作答,比如《墨剑扬沙》那篇里,阁主都是以剑驭气,直接力劈城门,现在想来也着实夸张了些。
倒是自己以前还真就是爱听这段,改天得空还真想问问阁主当时是什么个情形。
不过,反正也就是说书,也没指名道姓,管他怎么编排。
回头想想,自己这趟在岭南也算是做了不少好事吧。
自己当初吵着要和义父习武,为不就是这个吗?
“看来老主顾的口味也会变,我抽空再润色润色。”说着,葛铁嘴拿起纸笔开始苦思冥想。
胡越已然开怀:“罢了,你啊还是和以前一样,怎么精彩怎么编,我看掌柜的就听得挺入神,看来还是壮心不已。”
掌柜莫名被点到,也是老脸一红:“诶,老夫也就是好这一口,要不然就老葛这口条,换别家还真不愿意花钱养着。不过眼下还有不少万民教的人在城里,老葛,我看你还是多去取取经才是!”
“对头。”
两人谈笑间,胡越也是得空往嘴里扑了几口饭菜,掏出几枚大钱拍在桌上。
随后他便起身说道:“葛铁嘴,以前在稠州听你说书,我那是一个子儿的赏钱都没出过。今日再要你请客可就是罪过了。以后也四处走走,这样编书的材料才多嘛!”
“那就承你吉言了。”
挎着腰间的长刀,胡越扭过头,开怀一笑。
前脚刚踏出客栈门槛迎面就撞上了在城里寻人的郭义。
“世子啊,可让我们好找!左护法不见你人,可急坏了!哟,这不是早上城门口那老先生......”
胡越脸色一变,伸手勾住郭义的脖子,对着肚子就是一顿爆锤。
“妈的,就你造的谣是吧!船上的事儿又听谁说的!你那天又不在!”
郭义也是捂着肚子,任打任骂,满脸止不住的笑意。
“大哥说你不是要回凌云阁了吗?传出去也不打紧。再说了,也没报您名字,怎么算造谣呢?这也就算是胡编。”
“没事,等着说书段子传到圣女耳朵里,倒要看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
看着二人在打闹中渐渐走远,客栈掌柜也看清了胡越腰间的那把刀。
刀鞘上的鎏金已经被磨得没了痕迹,只剩了隐隐的几处雕花。
“老葛啊,你说我们不会是见到正主了吧?”
葛铁嘴只顾着埋头改书,却只是淡然道:“或许吧,这位主顾打小爱管闲事。”
“倒也是,这瞧见了你书写的不好都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