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越被带回阁中宿舍已是深夜,但他的那一方小屋中仍旧灯火通明。
一身白衣的欧平笙此时散着发,靠坐在竹椅上,侧着头看了眼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胡越,左手边的白瓷杯里热气久久未散。
秦疏弦看着下午还一脸的散漫嬉笑,此刻平静的脸上透露出的却是身为凌云阁阁主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心中不由得发憷
欧平笙嘴中呢喃着,似是自嘲:“「青丝雪」,万民教......武易,你说说今年这是怎么了?”
武易对此倒是没什么意外的,对于这江湖上的门道,他总是有超乎同辈弟子的透彻:“您又不是不知道,老阁主在世的时候阁中大小事务是他老人家照看。
而您游历江湖,那些想找事的人真想在白鹿山的地界里搞事情,就算有本事在他老人家眼下得手,也得考虑考虑事后有没有本事对付您。
如今您被阁中事务缠身,路轩师兄也未出师,平筝师叔领了朝廷官职不好明着出面应付江湖事,有些宵小没了顾忌自然做事也就越不像个事儿。”
“这大同朝到如今才过去几年呐!”欧平笙也丝毫不顾一旁站着的是出身将门,在朝中已有职位的秦疏弦,抿了口茶,连连摇头感叹着。
呵,开国以来不都这样。
当然这话也只是武易在腹中嘀咕,可不敢接这话茬多说。
阁主不怕的事情,不意味着他不怕。
领了官职还肆意妄言的人通常都没什么好下场,指不定哪天就有「良家子」的人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到了那时候,后面等着他的可就是江湖上最憋屈的死法了。
但该怎么做,武易是知道的。
“要派人彻查吗?我怀疑是衙门里的人泄露的消息。对方来的很巧,今日若不是正巧我换班晚了一刻,秦师妹到衙门时我还在,不然换做衙门其他弟兄的速度,胡越怕是难逃此劫。”
欧平笙阴着脸,语言间毫不含糊。
“当然要查!而且有门派背景、可疑行迹的人都要查,正好敲山震虎,让一些人做事有所收敛。”
武易闻此言,立刻拱手请令:“那就请阁主派人吧。虽然这种事由阁里的后辈做起来难免会有些投鼠忌器,但白鹿山好歹是我们的地界,也该好好管管。对于他们,有些事情早点接触总比将来入了江湖遇上要好。”
欧平笙听着这话,心中咂摸出了哪里不对劲,厉声问道:“不对吧,这种事情还要让阁中的后辈去查,是不是该先算算你的失职之过?”
武易也是一脸哭笑不得的无奈,索幸这位阁主行事风格他是也习惯了,装模做样地开始解释。
“阁主,这锅可不能乱甩,我得和您理清楚。我现在领的是白鹿城衙门的差事,平日里就是巡街查案。况且您说这东越白鹿山这么大一片山岭就算是把衙门里的弟兄都拉上,一天走一圈都不一定能走得完,更别说巡查。”
“你看看,我就说说而已。放心,这事儿阁里会有安排的,到时候你们衙门里配合一下。”
“得嘞,那就听您吩咐了。”
和武易交代完事情,看着还杵在一旁的秦疏弦,欧平笙也懒得多说:“疏弦,你也先回去吧,你的住处我让怜心整理好了。”
秦疏弦不解:“世叔,您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欧平笙两手一摊重新靠在竹椅上摇了起来:“有什么好问的,「万民教」的教众多在岭南到荆楚一带,你们秦家数代戍北,连当年开国后的南下平叛时都不曾离开,他们和你能有什么恩怨。今天这事儿倒是我的疏忽,这些年光顾着小辈们的修业,对于这些‘暗箭’过于轻视了。”
欧平笙话里虽然始终有着些许的怒意,但是脸上的悠然依旧。
眼下唯一的不解是,这万民教与自己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这毫无征兆的闹事,欧平笙还未明其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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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三天里,平时看似闲逸的凌云阁破天荒的笼罩上了几丝肃杀。
虽然新入阁的弟子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但光是各门的师傅同时轮休就已经能察觉到不少问题。
而暗地里,这三日时间里由「乾门」秦修主管,风皓霜带领「坎门」核心弟子先开始了对于阁内和白鹿城的“秘密清扫”——在不干扰城中百姓的日常生活的情况下几乎将整座城翻了个底朝天。
但这时最忙最累的却不是「坎门」的弟子,而是白鹿城衙门的差役和捕快们。
被逮到的“耗子”总得有人处理,白鹿城的衙门也乐得效力,白捡的功劳谁不要啊。
况且白鹿城衙门里的多数人也是蒙受了阁中教导的。
平日里也闲着也是闲着,也难得找到点事儿做。
原本各个门派派人常驻在白鹿城以观察凌云阁动向本就是正常行为,毕竟自家送来的弟子偶尔也需要本家同门的照应。
往日里一些越界的行为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真正让身为凌云阁阁主的欧平笙感到气愤的消息是负责衙门和凌云阁物资的人手中查出了贩卖消息的情况。
尽管根据目前审讯出来的口供看来都不是些什么要紧的消息,只是一些日常的物资数目和运送时间。
但情报工作就是从有限性的信息中提取重要情报的能力,知道了数目便可推算人手,得知了时间方可规划行动。
关于这点,「坤门」崔江对其钻研颇深,在辈分上作为叔父,他自然也提醒了欧平笙。
随着一封封飞鸽传书被送进草堂,从草堂中传出的一句句骂声伴随的也是一连串瓶罐破碎的声音。
负责整理情报的杜狼毫正靠在堂外的石灯上仰着脖子吹口哨,时不时地还打趣一下路过的女弟子。
“老杜,什么年纪了都,还以为自己风采不减当年呐?”
杜狼毫看着大白天还裹着一身黑袍的风皓霜走来,嘴上自然也不会落下风:“你小子好意思打趣我?也不瞅瞅,在阁里你和路轩小子两个只要一露面就众星捧月的后面跟着一串人。以前没入阁时,你和欧平笙玩的有多花别以为我不知道。”
“咳咳!我的事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平笙的事你还是把嘴管好,要不然哪天身子凉了都没人晓得,他下手可黑。”
杜狼毫伸着脖子往草堂瞧了一眼,也是直摇头:“切,不扯这个了,没点意思。说说吧,现在城里什么情况了?”
风皓霜从长袍下递出一张信纸:“‘耗子’逮的差不多了,衙门地牢难得塞得满满当当,现在就等他们的主子过来赎人了。我刚在地牢里点完人头过来才交名单的。”
拆开信封,杜狼毫看着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眼角也不由得一抽。
因为不少门派弟子都因每年凌云阁所分派的名额不足无法入阁进修。
遂有不少门派的二流弟子聚于城中,借由万方楼中的收藏来修行自身,而这本就是当初老阁主设立此楼的初心。
可初心是好,人一多难免鱼龙混杂,干的事儿也逐渐离谱了起来。
除去之前在城外闹过风波的南石船帮。
山东的坤地门在城中私设赌坊。
而蜀中的唐氏则是借着这处赌坊私售火药暗器。
就连医家的青囊派在城中设立的药堂都打起不少阁中弟子的主意,卖起了一些号称能精进功力的假药。
最最最为离谱的是一名达摩院的外门弟子誊抄万方楼中收藏的武学心法和百家典籍,这倒是没什么,但他却将抄录的文籍尽数转卖。
至于都卖给了谁?在武易和一众衙役那所谓的“记忆恢复术”,不出一刻钟的功夫就全吐噜了个干净。扶桑和国、西域吐蕃、漠北突厥、南洋诸国,反正只要是和大同沾边的,他都卖。
这一条条细数下来,看的杜狼毫是头皮发麻。
“他奶奶的,这一个个自诩‘名门正派’一口一个仁义道德,干起事来一个比一个下作。”
“现在几个大门派里也就真武门还算是有点规矩,唯一被查到的一名俗家弟子还是因为年纪超限,在襄州入不了山门,勉强在龙虎山下领了个外门弟子的字帖,没了法子只能来万方楼学些粗浅本事,平日里手脚倒算是干净。”
对于那帮道士和尚,杜狼毫向来没有多少好感:“也就是三阳真人还在世,座下的‘真武三侠’资历也都还镇得住,所以那些弟子没敢出来作妖罢了。你看看嵩山的达摩院里,传了十几代下来如今还能有几个真心诵经礼佛的......”
嘴里的苦水还没吐完,草堂里欧平笙的发泄也结束了。
“好了,你俩闲聊好歹注意下场合!进来,有事商量!”
两人对视苦笑一声,转身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