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好美。
他拥着怀中之人,望了眼天边的太阳,最后在她的安抚中,沉沉睡去。
莉莉丝沉默着将他抱到石屋里,为他脱掉鞋子,盖上被子。
他的睡颜如水仙花般美丽,任谁看了也不禁倾狂,但他在沉眠时真的太安静了,像个多余的物件,躺在那里时如同一具尸体,微光下他眉目微蹙,不知在梦中思念哪方的旅人。
莉莉丝坐在他的床边,抚摸他的脸。
“这么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呢?”
她呢喃着,不知在对谁言语。
我以为阿裴尔的人生已经足够凄凉,曾经在深渊中冥思时我甚至还庆幸你能早早离世,可如今看来,阿裴尔这个名字承载的那段人生,在你的旅途中似乎还带着些幸福的韵味。
至少你有我,我还记得你。
我又见到你了,虽然最近发生的一切,可能都要归功于偶然,但是,最重要的是,我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你还活着,还能做出美味的烤肉,还能耐着性子和那群年轻人胡闹,还能像我记忆中那样,微笑着赏着天边的月亮,对白日的云评头论足。
“这就够啦。”莉莉丝起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这就够啦。”
只要活着,一切都好说。
好了,我要走咯,我知道你其实不想见到我的。
我存在于你的过去,我在,你就会想起那些苦恼的烦心事,对吧?
我不会让你有麻烦的,放心吧,我不会让任何恶魔打扰到你的,我保证。
但同时,我也有心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看着窗外掠过的飞鸟,好想你啊。
“所以,等到下次。”莉莉丝望着他,眼中满载着仿佛能把人溺死的温柔,“我来的时候,你不许再装作不认识我,好吗?”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咯。”
作为交换,我就不计较你为什么会知道阿追是谁了,好吗?
这么想着,莉莉丝转身,离开了这间温馨的小屋。
在关门前,她看着逐渐被阴影吞噬的男人,无奈地笑了。
“一切圆满,一切圆满。”
她自言自语,路过那张石桌,端起那杯天青晃,一饮而尽。
好茶,好茶,这茶居然真如他说的那样,比酒还烈。
她回味着残留的茶香,晃晃悠悠地走出院门,在那里,有个算是宿敌的家伙在等着她。
“走吧。”记忆里,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对露娜微笑,“回家。”
“......”
露娜似乎被她吓到了,好久之后才跟了过来。
抬脚,跨虚空,一步,两步,两只恶魔便从繁华过剩的白帝星,来到了莉莉丝在深渊尽头的寝宫。
莉莉丝的化身在到达寝宫的第一刻便化作浓烟般的魔气逸散,徒留露娜一人站在寝宫门口。
这是,深渊的尽头,魔主的宫殿,莉莉丝的本体近乎永恒地镇守在这里,作为一切的支柱存在着。
露娜沉默着,在殿前踟蹰着,她犹豫再三,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认命般叹了口气,在无奈中打开大门,走了进去。
这里大概很久都没除莉莉丝之外的人过来了,寂静的可怕,连露娜轻柔的脚步声在这里都显得嘈杂。
她在大殿的最深处,在原来存放深渊之核的地方。
严格来说这里不是她的寝宫,在莉莉丝出生很久很久以前,在露娜还不是露娜时,这里就存在了。
那时候天道大乱,整个世界摇摇欲坠,圣子和大圣女为了救世倾尽全力,将世界分成上下两份,用各自的心魂构筑成一道核心,依托着它们分别掌控着后来被称之为“众生”和“深渊”的两界。
后来,上层的众生有太多美好,圣子便高高兴兴的,和上界之核融为一体,成为了万物朝拜的众生道。
后来,下层的深渊太过痛苦,大圣女每天与众生的凄嚎为伴,日渐疯狂,在最后的时候,她不得不将自己切成两半,心魂所在的那一半维持着深渊的稳定,在无尽的时间长河中慢慢有了自己的意识,创造了属于深渊的生命,成了神明般的深渊意识。
而另一半,则保留了大圣女的记忆和仇恨,成了不择手段只为毁灭众生界的疯子。
所以,严格来说,这个用深渊基石建造的大宫殿,是大圣女当初费了好多功夫造出来的呢。
大圣女可真是太厉害了,瞧瞧这风格,瞧瞧这审美,我的天呐,真的,啧啧啧。
露娜一边欣赏着久违的老家,一边自卖自夸。
老实说那会儿真的太蠢了,一天天的想着什么让恶魔占领众生界,让那个不要脸占着上面不还的混蛋永世不得超生,结果到最后,差点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不过,嘛,谁都有犯蠢的时候嘛,就像现在,明知自己是小丑,结果还是傻呵呵地进这个破宫殿的地方,不也是自己吗?
唉。
近了,近了。
露娜已经可以看到她的背影了。
她就在那里,在王座上,深渊之主,永恒的王,至高之神,凭一己之力统治深渊的至高者,众生的锁链无法触及,恶魔的业障无法侵蚀。
那张王座本来是守护心核的枷锁,但她在本体入驻此地后就将其改成了较为舒适的一张类似于躺椅的王座,不知是从哪想到的主意。
“就让莱茵蒂斯继续在星穹呆着吧。”露娜慢慢走到她的身旁,建议道,“她是最适合当暗子的人,白底学院的特级班对人类来说是特别的存在,她若在那里毕业的话,将来一定是有用的。”
“......”
她的脸被阴影覆盖,只有露娜看得清她的表情。
露娜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次的,这次从星穹来深渊援建的人类都已经安置好了,想必明天就应该能投入使用了,情报上说很多人已经有永居深渊的打算,人事部正在着手安排堕化工作。”
“......”
“还有,还有......”
露娜实在想不出什么能转移她注意力的话,索性自暴自弃般,趴在她王座的扶手上,语气恶劣地在她耳边佞语。
“是是是,我不懂你们之间的羁绊,我也不懂你这种莫名其妙的执念,我就是一个标准的,自小在厮杀中长大的老派恶魔,满脑子肆意妄为,看上去大大咧咧,实际上心里黑的跟四十六层的秽泥一样,上不得台面,干不了大事。”
“唯一一件快成了的事还被你一巴掌打断,而那件事的目的也就是一个在地底下呆久了的深闺怨妇像是笑话般的报复,又蠢又坏又下贱,让你们这些心系苍生的年轻人劳心劳神,一个接着一个死掉,没错,是我,是我害死了你的老师,害死了那个天之骄子以及他那么多个老婆,是我,我承认,一切都是我干的,所有悲剧的根源都在我,你应该恨我,我活该被千刀万剐。”
“我知道,我知道。”
露娜一把抓起她的手,将其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我知道,我知道。”
“来嘛,掐死我,杀了我,捏碎我的骨,剜掉我的眼,都行,来呗,多大点事儿,我罪有应得,应该受到你的折磨。”
她依然不语,只是和逐渐疯狂的露娜对视着。
“......”
“所以,杀了我呗。”
“额,你听得到吗?”
“我在说话唉。”
“来啊,杀了我啊。”
“快点,就手上一用力,你连拴着界柱的链子都能徒手掰断,我的脖子算什么呢?”
“就一用力的事儿......”
“杀了我......”
“快,杀了我......”
“来啊!杀了我!”
“杀了我你懂吗?掐死我!碾碎我!怎样都行,怎样都好!”
亘古的恶魔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步步向前紧逼。
露娜气势汹汹,似是要吞吃她的心魂,但在即将触及到她的时候,却不自觉放缓了脚步,慢慢拥入她的怀中。
“只要你。”
她将牙齿抵在她的肩上,剧烈地呼吸着,近乎贪婪地嗅着能让她安心的气息。
“别再露出这种表情,怎样都好,求你了。”
“为什么要哭啊?”
“你不是见到他了吗?你等了这么久,费了那么多力气,你曾经甚至还求过我你忘了吗?你求我帮你找到他,那时候,那么高傲的你啊,你终于等到他了,你应该笑啊,为什么要哭呢?”
“你不该哭的啊,你笑着,开开心心的,多好,多美啊,你到底,为什么啊?”
无穷无尽的困惑在露娜心中升起,她想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却怎么说都说不完,只能倾尽全力,像溺者抓住手中的稻草,拥住她不肯放手。
许久之后,尘埃归于大地。
“我没有哭。”
她轻语着,安抚怀中的露娜。
“我只是,说了太多假话,累了。”
她悄悄擦去眼角的泪痕,像刚才一样微笑着,向露娜诉说刚刚编织好的谎言。
“湖边的鸽子,到了冬天会飞入深海长眠。”
“沙漠的云,是蜃楼中蝎子的邮轮。”
“远山的松竹,连接着通向地底的阡陌。”
“你看,这些都是假话,我说多了,说倦了,就打了几个哈欠,挤出几滴眼泪,就这样,仅此而已。”
“你这么激动,大概是在星穹待的太久,忘记自己是只恶魔了。”
莉莉丝抚平她散乱的发丝,喃喃自语。
“所以我们该休息了,就在家里,有花香的地方,哪儿也不去,好吗?”
窗外,寒风呼啸着,空气逐渐潮湿,应该有场大雨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