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声手抚着莪术的背,给他顺顺气,免得呛着岔了气。
莪术缓过来,看着酒水,拿起离手边最近的一杯,闻了闻,轻轻地喝了一小口,舔了舔唇。莪术说道:“草酒。”
“好!”凯在一旁拍着手,莪术见凯这样,指着凯笑道,“这孩子从小就捧场。”
“也怪不得凯叫好,这草叶酒寻常百姓喝不惯,喝的少。”杏声说。
荒界的酒水大多用粮食酿成,少部分通过草叶进行发酵。草叶酿出的酒水大多数带着一股苦且熏味,平常人家都喝不习惯。一边驻扎在边防的将士们身边的伙夫会做,酿成了,大家也都喝,起初压根喝不下的,在这里生活多几年,又会时常想着这草叶酒的味道。
“你有心了,粮食酒虽好,醇厚,闻起来绵绵的软软的,引得人口水直流,可边防将士就好这口。前些日子云程从北部归来,我去瞧瞧,比起云横,脾气更是冲,我拿了草叶酒去,才见笑容。”说罢捋了捋胡须,咂舌一番。
杏声点了点头,回道:“改天给他也送去些。”
莪术先是一愣,又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杏声鼻子说:“你说怎么就如此呢?明明云程云横两亲兄弟,你对待他们犹如云泥之别。”
“大伯,你就别打趣我了。”说罢,杏声将另一杯往前凑了凑,莪术拿起,闻了闻,喝了口。莪术呵呵笑着,但心中仔细琢磨着杏声来意,被面前酒香环绕着,索性又喝了一杯,说道:“果子酒最美最纯,醇香之间微微酸,还可以放多两日,但这个口感,我记得当年春忻和春乘都爱,你给带点去。”
杏声只是微微点头,紧闭双唇。莪术停住手中的动作,摸了摸杏声的后脑勺,又仔细看了看服饰,扯了一把他衣服,说:“你长那么大了,没有什么事情过不去的,我也不愿和别人一样和你讲话忌讳那么多。”
“大伯,不说这些了,待会还得去看看未熙那边,这儿离得近,我们一同过去。今日事多,晚些还约了四哥一起喝茶。”
“听你的罢,听你的罢。”说完,又接连品了几杯,莪术脸上已经微微红晕,依旧笑嘻嘻的,说道,“要想得到上等得杏花酒,需要摘取一定量的杏花,清洗后晾干水分备用。用温热水浸泡多个时辰的糯米蒸熟后,放置摊凉剩余温即可,撒上一点凉水后摊开,加入适量的酒曲,用厚重的实木棒搅拌均匀,与洗净晾好的杏花花瓣一同放入酒坛中进行发酵,大约要半月的时间。需要酿酒师对环境温度湿度等的控制,若是天气太热,酒坛中的酵母发酵过度,酒就酸了,味道不对,直接就废了。将发酵好的酒醅倒入特制的设备中蒸馏,得出成品酒即可,蒸馏出的只是白酒,如需要颜色,可放入已经晒干的杏花,浸泡几日后即捞出,可得到淡色美酒。杏花酒清澈透明,花香浓韵,余香长久。除此之外,据我所知,杏花泡酒具有消炎作用,采摘新鲜的杏花,将其洗净,放入酒坛中,加入枸杞冰糖,最后倒入白酒没过杏花花瓣,密封一月即可使用。由于杏花花瓣较为柔弱,杏子更为难得,要想获得大量新鲜的杏花酒必备原材料,荒界之中也只有杏花坞这一处,实在是难得难得啊... ...”
“好!”凯拍着手叫好,满脸笑嘻嘻的。
杏声听罢,也笑了,打趣道:“大伯,我这秘方都让你说出来了,日后我的酒坊如何营生啊?”
“怎么,谁人还敢摘你家的杏花不成?”说罢满屋欢笑。莪术见杏声心情好些,转头又问道,“你将手头上全部乐坊都交到芮庆芳主手中,怎么?舍得?”
杏声也顺手拿起一杯,刚到唇边,见雨一脸皱着眉,杏声又只好放下。杏声回道:“原是长姐管着的,如今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又担心她四处操劳,伤着一星半点儿的,我心中都不好受。”
莪术重重地点头,说道:“芳主钟爱琴瑟鸣乐,擅于经营爱财有道,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芳主与你之间关系,多有议论,你可知晓此事?”
“大伯笑话我。我不愿作答。”杏声说。
莪术呵呵笑了起来,蒙仿扶着莪术,不让他后仰摔倒。莪术心中明白,杏声此行想必要把酒坊推到自己手中打理,却不知其中本意。
莪术说道:“只可惜,世人大多爱酒不懂酒。前些年,青蚕那小法师厘照曾拿着古籍找我问了许多,他是个懂酒的虚心的。想必这会儿还住在杏花坞罢?怎么?人没跟过来?”
雨在一旁接过话来说:“禀告欢伯王,青蚕公子回了青蚕族,如今不在杏花坞。”
“或是大法师叫了去?”蒙仿随口问道。
雨回道:“不知。”
凯有些不爽,插嘴一句:“唉,欢伯王,您就别多问。青蚕公子如今在杏花坞可是无法无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酿酒就酿酒想生火就生火,趁六殿下不在这十几年光影,杏花坞邻里街里全是说他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杏花坞换了人。”
“凯,不得无礼。”杏声怒斥。
莪术笑了笑,指着凯说:“这孩子直肠子,我喜欢。”
杏声说道:“平日惯着他们,说话越来越没个分寸,大伯你得担待着。回去我罚他。”
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话还是说的有些难听,道歉道:“欢伯王见谅,小的从小说话糊里糊涂,您老莫要见怪。殿下罚我,我认罚。”
“小凯师从何处?”莪术丝毫没有恼怒之意,反而笑着问道。
蒙仿轻轻地拍了一下莪术的肩膀,说:“欢伯王,小凯跟着我学。”莪术猛地一惊,惊呼:“原是蒙仿的小弟子,我竟一时没想起来,老了老了。”
蒙仿回道:“我鲜少提起,小凯又跟着六殿下外出多年,欢伯王当是不知的。”莪术看向雨,问:“我记得小雨是跟着云横学御风法术。”雨弯着腰回道:“正是。”
莪术看着桌面上的酒水,大多都喝了个遍,缓缓站起来,来回踱步几步。笑呵呵对杏声说:“你如今年轻不会知道,老了,骨头都酥了,要时常动动。”
杏声也站起来,学着样子来回踱步,莪术更是笑得停不下来,顽童顽童叫个不停。杏声正色说道:“大伯,还有一事求你。”莪术听着语气,觉得不妙,立刻回绝,带着开玩笑说:“不了不了,这会儿我可受不起你这一声大伯,赶紧躲开了才行。”
杏声笑道:“或许大伯感兴趣。”
“何事?”莪术狐疑地看向杏声,觉得他定是没安好心,自己也不着急等杏声回答,直直地出了酒坊,抬眼看去,感慨万千。酒坊后便是一片山崖,山耸天的高,在山崖下形成山谷。
太阳早已漫入山谷,不过牛身半高的小子穿戴着上长袖长靴,一手拿着转经筒,一手扶着拖着粮食布袋的大牛一步步往山下走去。大牛浑身漆黑,脑门处一抹白毛,牛角蜿蜒一段直冲向天空,一处牛角上挂上一个草黄色的铃铛耳环。
在春日,远处望去一铺淡绿色,稀稀疏疏的绿色来自这里的杏花叶。是荒界出了名的地界,杏花坞。
气候杏花坞温润,山崖下弥漫着云雾,不等太阳出来,这里的云雾随风四处飘散,穿入层林叠错的杏花林子里,滋养着每一寸叶脉。等春天到来,漫山遍野的都是花朵儿,浅色的浓色的尽收眼底,这里洋溢着满荒界春天的气息。许多人不远千里慕名来到此处,若是遇上一阵风,将满院杏花瓣儿吹起,吹出院外,大家也就都享受了一次杏花雨。
“我欲将乐坊交到大伯手中打理。”杏声跟了出来,说道。
莪术意料之中,听罢呵呵笑起来,说:“怎么?你这小崽子,原是这事。”
杏声走前扶着莪术往前走了一段路,再问道:“大伯怎么看?可是帮得一忙。”
“既将乐坊放手出去,亲自个儿打理个酒坊倒是不难为你罢?何故来烦我一个老头呢?”莪术打趣说道。雨在杏声身后一闪,消失了,凯顺着房檐看去,又见雨落了地。凯小声问:“怎么了?”雨只是摇了摇头。
杏声已经察觉身后动静,答道:“交予别人我都不放心,大伯是懂酒的,实在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你可别在我这里犟,顾左右而言他,倒是不说为何自己不管。”
杏声赔笑道:“我是无家之人,若是那天又得去边防,那不就耽搁事儿。况且我走了之后一直都是长姐打理着,长姐现如今怀着身子,不愿见她操劳。”
莪术停住了脚,厚实的掌心拍在杏声腹部,说:“你这真是小崽子一肚子坏水。”
“如今是坏水,等大伯酿好了酒水,入了肚子,就变成好水了。”杏声摸了摸腹部,接过话。惹得莪术又是哈哈一顿笑声,又正色说道:“西边春流在此已久,北边有云程,东边有党欢大将军,又是清宁二人,如今南边旬亥也去了,你还能去那儿?”
“三哥总是要回来的,况且党欢大将军如今归来,清宁二人不期也会归来,东边只有几人守着。”
莪术撇了撇嘴,说道:“锟满升了大将军,现如今荒界之中战神三位,大将军已满了六位。怎么?等他伤好了荒主会不委派重任?”
杏声没有说话,转头看去,雨不见了,凯只是点了点头。莪术没有注意到杏声的举动,又说:“你小子心思太多,我不能接下这活。”
“如何大伯才能出手帮我?”杏声显然是有些着急。
莪术悠悠地说道:“我已经帮过你了。”蒙仿见莪术神情略有悲伤,对杏声说道:“殿下,恕我直言。欢伯王虽爱酒懂酒,却也年迈,诺大的酒坊来来往往几多伤神,怕是不方便。”
杏声本想再说几句,莪术严肃地说道:“好,便交给我吧。”
蒙仿一惊,问道:“欢伯王可是说错了?”
“算我弥补你的。”莪术严肃地说道,见杏声有些惊讶,“怎么?你小子想反悔啊?”
“不敢不敢。”杏声喜形于色,“适才我已经叫人去告知未熙,你且先去未熙那边坐坐。刚知四哥有急事找我,今我怕是去不了青藤殿。”莪术听罢只是点了点头,得了莪术的点头,杏声快步离去,蒙仿扶着莪术缓缓地走到街上,不过两三路口的距离,就看到青藤殿的牌子了。穿过些微崎岖路段,蒙仿说:“小心脚底。”
莪术攥着拳头,皱着眉,缓缓下脚,到了平地,才松了一口气。莪术笑道:“杏声还是这样性子,咋咋呼呼的。比起从前瘦小模样,现在更像是个大人。自荒主要他独领兵权开始,当着众人的面,在大典上头也不回的走了,我至今都记得那个背影。怎么?算起来,当年他才16岁,如今也过去十年,哦,十一年了。世事弄人啊!”
蒙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说:“我还记得当时六殿下也才八九岁,一直住在水川,从没回过平衡族。那次大典结束时,水川族长和荒主二人吵得天翻地覆,就差动手打起来了,吓得旁的们一句不敢说。我本鲜少见他,今日看他脸上多有晒伤疤痕,体格强健,颇有战士之感。”
莪术听罢只是摇摇头。蒙仿又说:“雨凯两兄弟跟着殿下,也吃了不少苦头。凯当时来我阵前,小老虎一般的壮,如今也没了当年的稚气模样。”
“你可知道,春流让杏声回来何故?”莪术问道。
蒙仿摇头,说道:“一直传闻六殿下要回来,都以为谣传,没成想真的回来了。”
莪术猛地捂住胸口,一阵恶心传遍全身,他跌坐在地上。蒙仿扶着,问道:“怎么了?”
“是我害了杏声。”莪术语罢,又是摇头,一边指着青藤殿说,“这姑娘和那小子都是有心的人,其他人的心,我倒是见不着。只可惜二人都处境不好。”
“您老人家心疼他,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蒙仿不知莪术何意,立刻安慰道。
莪术听罢哈哈大笑,说道:“我什么都没有,有何关心之处?”
“莫要如是说。”
莪术淡淡地说:“我生为大哥,只悔恨懂得太晚,没看好二弟,让云程云横没了父亲,实在是不该啊... ...幸而我膝下无子无女,不然更是愧为人父。”说罢又长叹一声,蒙仿低着头,没有说话。莪术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小崽子不说我也知道,云横为何与他又打起来了。”
蒙仿好奇,问道:“为何?”
“许是他走了之后,云横给春忻立了个碑,写了志,就写在白前写的那个文旁,被他知了。”蒙仿听罢哈哈一笑,觉得两人还是小孩脾气。两人走在街上,蒙仿忍不住说:“就是不知六殿下怎么忽然要将手上的产业交给您和芮庆?”
见莪术不答,蒙仿又说:“或是在边疆太长时间,对这钱权都不在乎,这样想来,倒是活得比一般人都要通透。”
“他是边塞长大的孩子,见多了杀戮和饥渴。他不是不在乎钱权,只是如今怕是顾不上这些了。”莪术说,“酒坊你来打理,八成的收入都捐出去吧。”
蒙仿点了点头,他迟疑地问道:“或许,云横殿下与靖木战神大打出手,并非那墓志?”莪术低着眼,转头看向蒙仿,说道:“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有些事,无需我点你。”
“欢伯王放心,定不会乱言。”莪术往前走着,他眯着眼,似乎有些吃力,又停下来,问蒙仿说道:“云横知晓了?”
“只是猜测。他们兄弟二人时常打闹,或许只是过招。”
莪术脑海中出现杏声的笑容,浑身一惊,蒙仿赶紧扶着他,问道:“怎么样?可有不适?”
“别声张!”莪术抓着蒙仿的手臂,说道,“我问你,你可认真答我。”蒙仿将莪术扶住,郑重地点了点头。莪术问:“落野西月可是九尾族人?.”蒙仿听着莪术的话,紧紧地皱起眉头,点点头,还没等莪术讲完,立刻说道:“云横殿下也已经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