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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大家都站在容老夫人的面前,忧心忡忡,今日新妇敬茶,本来是件大喜事儿,却没想到喜事忽然就来了个大逆转,竟然把容老夫人又气倒了。

大夫说过了,容老夫人这病是要娇养着的,每日吃贵重的药不打紧,最最要紧的是心情要舒畅,万万不能再生气。人若是动怒,伤及肝火,到时候气血逆行,只恐一时控制不住,撒手就去了。

容大奶奶站在门边上,看着内侍里乱哄哄的一片,心里有些不安,自己一时没忍住想给容老夫人添堵,没想着捅了这么大一个漏子。容二奶奶也咬着嘴唇站在那里,偷眼望着床上躺着的容老夫人,希望她快些醒过来。

相宜瞧着容大奶奶那神色,知道她心中着急,毕竟气坏了容老夫人也不是一件小事。这婆媳关系弄不好,竟是如天敌一般,让她不得不敬重杨老夫人之前为她做的各种打算,将容大奶奶的心结化开,她才能与容大奶奶相处融洽。

“母亲,你别担心,祖母会好起来的。”相宜站在容大奶奶身边,轻轻的说了一句,容大奶奶的脸沉沉的,没有回答。

毕竟是她做错了,容老夫人现在这般模样,还不知道容大爷会怎么责备她。容大奶奶瞅了瞅站在床边的容大爷,心中实在懊悔,她也只不过是想拿话回了容老夫人,没想到那个小霜竟然会自己站了出来说想做通房,事情这般凑巧,她却是怎么也躲不掉这责任了。

“夫人,夫人!”沈妈妈惊喜的声音让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两人心神安定了些,挪了挪脚,悄悄靠近了床边,见容老夫人的眼睛已经睁开,可嘴角却歪到了一旁,伸出来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些。容老太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你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容老夫人使劲睁了睁眼睛,脑袋往旁边偏了偏,容老太爷看得心里酸了酸,连连点头:“你放心罢,我不会添房里人。”虽然容老夫人既蠢又恶,但两人结发夫妻,容老太爷跟她这般过了一辈子,已经习惯了她,更何况容老太爷对容家祖训信奉甚笃,根本就没想到过要添什么通房丫头的事,此时见容老夫人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也是难受。

容老夫人吃力的将嘴角扯了扯,发出了含混的声音,众人听了好半天才听明白,似乎容老夫人是在说:“老爷,我相信你。”

容大爷和容二爷见母亲还能说话,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虽然两人也不忿母亲宠爱三弟,可毕竟怎么样都是自己的母亲,若是自己的媳妇将母亲气死了,他们两人肯定也会跟着背上个不孝的罪名。现在见着容老夫人终于缓过气来,脸上都露出了笑容,赶着走上前侍奉:“母亲,你且好生休养。”

容老夫人闭着眼睛不看他们两人,口里含含糊糊喊了一句“老三”,容老太爷回头一看,脸色发青,容三爷正躲在角落里,伸手拉着一个丫头在说话。

“孽子,还不快些上前来!”容老太爷脸上跟打了霜一般,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一味的在跟丫鬟调笑,难道就不能歇上一阵!

容三爷望了过来:“母亲醒了?”赶忙急急的走过来,拉着容老夫人的手,口中只是嘟嘟囔囔:“母亲,你别跟那些心肠狠毒的人计较,你得快些好起来才是,嘉文还等着来给祖母请安吶。”

容老夫人的脸色此时才露出了一丝笑影儿,她想尽力拉拉嘴角,可那歪着的嘴显得更歪了,实在让人瞧着惊骇不已。

不多时,一个婆子领着给容老夫人看诊的大夫挤着进来:“大夫来了。”

众人让出一条路来,大夫走到床边给容老夫人诊过脉以后,眉头皱了起来,忧心忡忡的对容老太爷道:“老侯爷,尊夫人这病可再也受不了刺激,你要不是将她送到别院或者田庄里去静养一段时间,别让她太操心了,否则这病真好不了呐。”

容老太爷听了连连点头:“多谢大夫指点。”心里边盘算开了,等过几日自己亲自送了夫人去城西田庄静养些时候,这府里头委实有些吵闹。“好好伺候着夫人,派个人去田庄说下,让他们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夫人要搬去静养一段时期。”

老大夫看着一屋子人,皱了皱眉头:“这房间里需得保持通风透气,你们都站这么多人在这里,很不利于老夫人休养身子,赶紧出去些人罢。”

听着大夫如此吩咐,大家赶紧退了出去,才跨出房门,容大爷便皱着眉头对容大奶奶道:“你是准备向你女婿学了不是?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容大奶奶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听着容大爷略带埋怨的声音,心头的惊慌依旧没有散去,今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便抽风般一定想让婆婆不舒服?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未必就不能忍这一刻?亏得自己还要春华去劝许允袆不要意气用事,自己为何就这般鲁莽了起来。

相宜在一旁低声道:“父亲,母亲为人正直良善,最多也就说说两句风凉话儿,绝不会串通那小霜来故意气祖母,只不过是凑巧罢了。”

容大爷没有说话,只是大步走到了走廊那头,容大奶奶感激的看了相宜一眼,婆媳两人跟着走了几脚,便见着走廊那边跪着的是小霜,一双眼睛哭得像桃子一样,泪水将地都打湿了一大块。

“你起来罢。”容大爷的话中夹着寒冰一般,听了有些骇人。

小霜怯生生的站了起来,低头站在那里不住的抽泣:“我对不住夫人,她对我一直很好,可我也是真心敬重老爷……”

“别再说了。”容大爷暴怒的吼了一声:“你先自己回屋子里去,听候发落罢。”

小霜抬起脸望了容大爷一下,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神情,垂手应了一句,拖着一双腿慢慢的朝后边那进屋子走了过去,她的背影看上去很是消瘦,慢慢的被那回廊的一片暗色给吞噬。

回到晴雪园,容大爷和容大奶奶置气,一个晚上没有与她说一句话,这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容大奶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儿,心里不免有些发慌,死命抱住容大爷的胳膊,一个晚上都没有放手,今日早晨起来,容大爷总算是开口和她说了一句话:“放手。”

容大奶奶将脸贴了过去:“夫君,你再和我说句话儿我便放手。”

容大爷板起脸看了看容大奶奶:“曼娘,以后做事情要多考虑些,别再糊涂犯浑了!”

容大奶奶见容大爷总算是开口说话了,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将手松开:“夫君快些起来,要去府衙应卯了。”

容大爷披了衣裳朝外边喊了句,丫鬟赶紧端着水送了进来,容大爷净了面,转头看着容大奶奶用手支着脸在看他,黑亮的头发如一幅缎子般披在肩头,一双吊梢眼在暖黄的灯罩下显得格外楚楚可怜,不由得心中一动,走过去捏了她的肩膀往薄被里边推:“赶紧去歇息,小心着凉了,现儿快入冬了,你却还以为是盛夏不成?”

容大奶奶这才安了心,笑吟吟的瞧着容大爷跨出房门,眯着眼睛歇了一会,天色又亮了些,赶紧起身去主院给婆婆请安,刚刚出门便见着相宜走了过来,容大奶奶笑着道:“如何不多休息些?承宣呢,可醒了?”

相宜行了一礼:“母亲,承宣还在睡,方嫂带着他,我想着该到祖母那边去请安,顺便看看她好了些没有。”

“一道走罢。”容大奶奶点了点头,相宜凑了过来低声问:“父亲大人……没事了罢?”

“还能有什么事?”容大奶奶装出一副轻松样儿,脚下生风一般往前边走了去,相宜呆呆的看了一眼,心中暗道母亲倒真是有办法,就这样把事情摆平了。

容大奶奶走得风快,半路上见着容二奶奶,瞧着她精神头儿十足,有些好奇,拉了拉她的衣袖:“你这是怎么了?昨日二弟没有说道你?”

容二奶奶的小圆盘脸上漾出了一丝笑容来:“他可没有说道我,相反昨晚他还赞了我一回,说我替他出气了呢!”走在容大奶奶身边,容二奶奶显得步履轻松:“我们家二爷说,他比不得大哥,是要为侯府挑门户的,可怎么着也该比三弟强,可偏偏母亲就是把三弟当宝贝捧在手心里!”

“你倒是得了好。”容大奶奶撇了撇嘴,拉了容二奶奶就往前边赶:“我却是遭罪了,一个晚上提心吊胆都没有睡着觉!”

“我昨日在大堂便拉着你了,是谁那时候头脑发热,一定要雄赳赳的去逞英雄的?还拉上了我!”容二奶奶赶了上来,吃吃一笑:“你可真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若是婆婆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容大奶奶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她现儿这么受不得话了!以前那时候,婆婆身子健旺,简直能打得死老虎!都只有给咱们受气的份儿,哪有被咱们气着的?”

“往昔与今日,那可大大不同了。”容二奶奶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两妯娌放慢了脚步望着旁边的小径,有几个人慢慢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穿着浅红色的衣裳,身材窈窕,面容清秀,正是昨日敬过茶的新妇新妇。

“她这是不想和咱们一道。”容大奶奶见着那新妇的步子极慢,仿佛在赏花似的,转过头去哼了一声,大步朝前边走了去:“咱们未免还稀罕等着她不成?走罢,早些去主院请了安,也算是完了一桩事儿。”

第二十九章

时辰还早,到处都静悄悄的一片,两人带着相宜一道往主院这边走,就听着沙沙的脚步声一片,仿佛细雨落在青石板上一般。

刚刚走到主院门口,那翠花嫂子便欢喜的迎了上来:“大少奶奶总算是来了!夫人房里的小霜昨晚上吊想要自尽,只是踢椅子的时候声响大,旁边住着的小青正好还没歇息,听到动静便过去看,将她救了下来。”

容大奶奶听了心里一惊,这小霜怎么就这般想不通,现在府里有谁说了想要她的命不成?转念想了想,容大奶奶冷冷一笑:“她莫非是铁了心想做通房?上吊还弄出那么大的声响来,分明是不想死,这是以退为进要挟着咱们容家呢。”算起来小霜这丫头至少也该朝二十岁上边走,和她一道来容府的丫鬟早就嫁人生子,唯独有她没有提半句要求,看起来该是早对公公有些小心思了。

容二奶奶抿了抿嘴角:“大嫂,咱们昨儿竟是被她捡了做个进身的梯子!”这事儿可真麻烦,没完没了的,还扯出个上吊的丫鬟来了。

站在大堂门口侧耳倾听,主院里边无声无息,死一般的沉静,若不是此时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谁都会以为里边的人都还在沉睡中。

“夫人还没起床?”容大奶奶望了望站在门口的沈妈妈,见她一脸倦容,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昨日一时兴起想给容老夫人添堵,没想着闹成这样子,就连下人们也跟着受罪。

“是,还在睡呢。”沈妈妈垂手站在那里,恭恭敬敬的回答,这长宁侯府的大权已经落在了大少奶奶手里,再也轮不着她在夫人身边站着,趾高气扬的看着府里的丫鬟婆子了。“大少奶奶,小霜昨晚出了事儿,要不要过去处置下她?”

容大奶奶点了点头:“带我过去。”

小霜住在主院后边那进屋子,一般是两人或三人住一间,但小霜因着得容老夫人喜欢,与沈妈妈都是单独住一间。走到小霜的屋子门口,就听着里边有低低的抽泣声,还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说着劝慰的话儿:“小霜姐姐,你就别这么想不开了,昨日的事儿,主子们谁都没有说话,你何必一定要去寻了死路?”

沈妈妈一把将门推开,抬腿就跨了进去:“大少奶奶二少奶奶过来了。”

屋子里边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条凳子,还有一口箱子。床上坐着小霜,才短短的一日,她的脸颊仿佛便失去了红润,有些干枯的灰黄,头发乱蓬蓬的,盖住了她的眉毛,稀稀疏疏的刘海下露出了一双死鱼一般的眼睛。

坐在床头的是才升了二等丫鬟不久的小青,见主子们进来,赶紧起来行礼,垂手站在一边。

“小霜,你上吊寻死是想给长宁侯府安个虐待下人的罪名不成?”容大奶奶瞥了一眼坐在那里的小霜,厉声喝道:“将这个不省事的丫头给我从床上揪下来!”

小霜的身子抖了一抖,不等沈妈妈和小喜上前,自己滚下床来跪在了容大奶奶身边,一把抱住了容大奶奶的腿,眼泪珠子簌簌的落了下来:“大少奶奶,是小霜一时糊涂,没有想得开,绝非是想要败坏长宁侯府的名声!大少奶奶,小霜昨日所说全是真心话,搁在心里头也有好几年了,小霜知道这些话说出口来定然落不了个好,下场,所以一直不敢说。但是大少奶奶昨日的提议确实合情合理,小霜听着动了心,这才斗胆将那些说了出来,没成想将夫人气成那样,小霜没脸再活下去了。”说到后头,小霜已经是哭得泣不成声,抽抽噎噎在那里,嗓子已经是哑了。

听了这番话,容大奶奶心里一阵不舒服,小霜怎么还在这里胡搅蛮缠的,竟然还将自己又扯了进来,两条眉毛不由得拧在了一处:“小霜,我给你两条路,要么自己到府里的下人里边挑一个,我替你们办了亲事,要么给你个赎身的机会,出了长宁侯府便不要再回来了。你选哪条路,自己看着办罢。”

小霜瘫倒在了地上,愣愣的看着容大奶奶:“大少奶奶,能不能让我继续留在主院?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痴心妄想!”昨日这事估计有好事的婆子会传出去,府上的下人谁会真心想娶她?赎身出府该如何生活?京城这么大,放眼望去茫茫一片,不如到府里头呆着日子好过些。

“谁会信你这些话?”容大奶奶板起脸来:“到时候你一个想不通,又寻了根绳子上吊了该怎么办?”

“大少奶奶,你便相信我一回罢!”小霜抓住容大奶奶的裙角片儿,哭哭啼啼,声音嘶哑得像锯子锯过杂木般难听:“小霜真的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容大奶奶刚刚想说话,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有个婆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大少奶奶,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啦!”

众人抬头一看,却是外院莫管事的老婆刘妈妈,她擦这汗奔到容大奶奶面前,颤抖着声音道:“三爷被抓起来了!方才来了几位军爷,说是刑部过来的,要来查抄三爷住的碧芳苑,现儿正在外院呢。”

容大奶奶脸色大变,抬腿便朝外边走了去:“老爷可知晓了?”

“府上已经有人去送信了,估计不多时便会回来。”刘妈妈的脸色发红,声音都有些发抖:“我们家的正在陪着那些军爷喝茶呢,也不知道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相宜在旁边一直听着刘妈妈说话,听到这句话,才略微放心下来,走上前去对容大奶奶道:“母亲,相宜觉得这事该不是很要紧,若真是犯了什么大事,哪还会这般客气,早就将咱们府给围起来,怎么会坐在外院由管家陪着喝茶?”

“侄媳妇说得有理。”容二奶奶连连点头,就如落水的人捞了根稻草似的。她刚刚听着说得了皇上圣旨要来查抄,便觉得惴惴不安,生怕容三爷犯事会牵连到容二爷,现在听着相宜这话,却又觉得宽心了不少。

容大奶奶也觉得颇有道理,哪有来查抄还这般客客气气的?这才将一颗心放稳当些,带着丫鬟婆子到了垂花门那边,派了刘妈妈过去打听。

“母亲,我觉得三叔这次,或许是跟贪墨脱不了干系。”相宜望着刘妈妈匆匆消失的背影,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事儿,容三爷那个四品的少詹事放到京城的官里来说,不值一提,可却真是个肥缺,中间能捞不少油水。这半年光景,他肯定捞了不少金银,日日笙歌,单单看他那通房杏花便知道,穿戴都比以前要好了不知多少,今日手腕上是个赤金绞丝镯子,明日却换上了一个阔边空心金包银的。

“肯定是这码子事。”容大奶奶点了点头,去年开始皇上可一直在严查贪墨之事,揪出了不少贪墨的官员,那些被查出来的,个个都受了惩罚,罪行重的判了斩杀,轻些的也判了流放西北十年。

不管容三爷怎么样,只要不牵连到容家就好。

三人呆在垂花门那边站了一会,忽然见刘妈妈跑着从外院出来了:“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快些回自己院子去罢!老爷回来了,那几位军爷要进内院来了,原来三爷已经被抓去刑部大牢里头了,军爷们是过府来搜东西的,三爷交代有不少东西他交给碧芳院那杏花收起来了。”

容大奶奶咬牙顿足:“果然是犯了贪墨之罪!”

“可不是这个罪名儿!”刘妈妈拍了拍脑袋,仿佛才想了起来一般:“我听一半没听一半的,又跑得急,到路上便忘了那词儿了。但那几位军爷却实在和气,说咱们老爷乃是皇后娘娘的侄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只是搜查碧芳苑,不会惊扰别的地方。”

几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带着丫鬟赶紧往自己院子走,快到晴雪园门口,却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相宜回头一看,约莫七八个穿着盔甲的军士在莫管事的引领下往碧芳院那边去了,身上的盔甲被四月的阳光照着,发出了刺眼的光。

吃过午饭容老太爷将儿子喊到了主院大堂,忧心忡忡的看了分坐身边的两个儿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原该让老三辞了这官的!那年给家里修园子让他管石料,他都能以次充好从中克扣,现儿手中有权了,怎么能不放过机会!”

容大爷和容二爷听着这话,心中很不是滋味,这三弟从小到大就没坐过一桩正经事儿,在江陵的时候他开的铺子几乎都是折本,读书也不上紧,族里的先生提起他便是摇头,平生最拿手的事的怕只有逛青楼左拥右抱了。到京城被赐了官,最开始大家都还提心吊胆,可做了半年多没有出事,这让容府上下都十分欢喜,以为他真的上进了,没想到忽然飞来横祸,他竟然狗胆包天的贪墨了不少银子!

“三弟那边可有办法?”容大爷皱着眉头道:“咱们去求皇后娘娘出面与皇上说说?”

“这样不太妥当罢?”容二爷马上出声反对:“咱们不仅没有给皇后娘娘争气,还出了这样的事情去求她,便是走进宫里都觉得丢脸,更何况要开口去说这样的话?父亲,我提议你就别管三弟这档子事了,横竖瞧着皇后娘娘的面子也不会太过分,三弟也该得些教训才是,否则以后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样的祸事来呢!”

容老太爷点了点头:“你说得倒也是,我也正有此意,我容家竟然出了这样的孽障,真是愧对祖宗!我不会去替他求情,让他到大牢里吃点苦也好,否则真是无法无天了!”

第三十章

“什么?流放西北十五年?”容老太爷惊骇的望着容大爷:“不、不、不会这样罢?”

容大爷低着头,没有说话,容二爷小声回了一句:“父亲,千真万确。”

“老三……”容老太爷一时间也慌了神,坐在那里呆呆的一动也不动。

这十多日里,容老太爷一直在等着容三爷的宣判,期间托了人去打探,这说圣上震怒,嘱咐刑部彻查贪墨案子,谁也不敢去多言多语,需得等着圣上平息怒火再去说说。

容老太爷听着人家这般说,他脸皮薄,也不再说多话,送了些礼过去,却又被退了回来,只说会留意,请老侯爷不必多虑。容家搬到京城来也不过将近两年的光景,对于官场上的客套话都不怎么听得出来。容家靠着皇后娘娘撑腰,人家若是能做到,自然便会一口应承下来,这么说肯定期间是有什么不对了。

究其中间的缘由,皇上抓贪墨之事,屡禁不止,詹事府里众人对容三爷这雁过拔毛的作态实在看不过眼,暗地里举报了他,皇上看了奏折,心中愤怒,当即便拿了给皇后娘娘去看:“你向我举荐的好人才!”

皇后娘娘见着众人递上的折子,也只觉得颜面无光,呆着坐了半晌,彩泥低声道:“任凭皇上处置,只是切莫伤了长宁侯府根基。”

皇上冷笑一声:“我对事不对人,长宁侯府还有两根好竹子,不会被他这歪笋带坏的!”

这可真是个好典型,皇上早就存了要杀鸡骇猴的心思,若是将容三爷给发落了,旁人瞧着心中畏惧,哪怕是皇亲国戚,也照样逃脱不了惩罚,或许便有了畏惧之心。皇上将这个想法透露给刑部,谁人敢不听从他的旨意?故此过了十日便见了分晓。

量刑算是重的,判了流放西北十五年。容老太爷知道了这结果,闭嘴不语,容大爷和容二爷面面相觑,原本以为皇上瞧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抬抬手走个过场,将容三爷关押几日便放出来,最多也是个削职为民罢了,没想到还竟然判了流放!

“算了,算了,这判决都下来了,咱们也别再说了。”容老太爷颓然倒在椅子上,只觉全身的力气被人抽去了一半,虽然他恨容三爷不争气,但听着他要被流放这么远的地方,而且是要被流放十五年,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千万莫要让你们母亲知道了这事儿!”容老太爷稳了稳心神:“以后她一问起老三,你们便说他放了外任,要在任上呆多年才回来。”

碧芳苑里很快便得了消息,那才成亲不久的新妇猛的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笑容:“流放西北十五年?”

“是。”报信的妈妈低着头,心中暗道,这位新奶奶可真是心宽,怎么还笑起来了。

“你去罢,我知道了。”新妇摆了摆手,重新坐下,喊着贴身丫鬟开始给自己梳妆。

院子里有一群丫鬟婆子,正聚在一处说着话儿,就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转头一看,新妇带着贴身妈妈和两个陪嫁丫头站在了那里,身上穿着一件杏子红的衣裳,梳了个同心如意髻,上边金晃晃的插着一支簪子,一串珍珠流苏垂在了耳边。

丫头婆子们赶紧垂手站在一旁:“三奶奶安。”

新妇瞟了几人一眼,点了点头,便带着丫鬟婆子走了出去,一个妈妈看着那杏子红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摇了摇头:“新来的三奶奶也真是个命苦的!嫁给三爷还才十多日,又要跟着去西北了。”

一个小丫头子瞪大了眼睛:“不会罢?三奶奶要跟着去西北?不是三爷犯了事,只判了他一人,没有连累别人?”

那妈妈哼了一声:“虽然说天恩浩荡,没有连累容家其余人,可三奶奶毕竟是三爷的正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三爷去西北受苦,她还能窝在府里享福不成?再说三爷自小便是捧在手心里头养大的,没个人去伺候他那可怎么行?”

小丫头子听了不住的点头:“原来是这样!可怜了三奶奶,嫁进来还没享到福便要跟着去受罪!”

新妇走在容家的小径上,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她今日便要提出和离出府,这容家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小径两旁的石榴树上边已经是榴花似火,她的心里边也热热的烧这一团,她瞧着容老太爷是个通情达理的,只要是给她一张和离书,她就能甩手去做自己想过的日子了。

方才出院子的时候站在门口停了下,那丫鬟婆子的话隐隐约约传了几句到了她耳朵里边——她得跟着去西北过苦日子?凭什么?她轻蔑的撇了撇嘴,就凭着自己被强迫送进容府成了亲,就该去服侍那个浪荡子?

匆匆忙忙赶到大堂,却没见着人,管事妈妈们说今日都在偏厅用饭,新妇赶着又去了偏厅,里边坐着许多人,不仅大房二房都在,那位本来该在床上躺着的容老夫人,此时却坐在上首,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肉,似乎就是一个骷髅,她的身边站了好几个丫鬟婆子,众人皆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大约是怕她从椅子里摔下来。

身子这样了还要出来,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到了些什么,故此撑着出来了?毕竟那位三爷是她的心头肉,知道这事情恐怕心急。

此时正是要用午饭的时候,热腾腾的饭菜流水般送了上来,丫鬟婆子张罗着用碗给容老夫人添了汤,正准备喂她用饭,忽然就听容老夫人吃力的说了一声:“老三还没来……要等他!”

旁边容老太爷脸上一滞,今日不知道为何,容老夫人竟然吵着要出来用饭,这时候又问起了老三,莫不是母子连心?他凑近了容老夫人低声道:“我忘了告诉你,老三很得皇上器重,早两日下旨放了外任,已经动身了,人不在府中。”

容老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眼睛也睁开了些:“真的,派去哪里了?”看了看在那里的新妇,容老夫人的脸色阴了阴:“怎么她还在这里?难道老三身边都没个服侍的人?”容老夫人说话相当吃力,说了这几句话出来,已经是呼哧呼哧喘不过气来一般,沈妈妈赶紧拿着帕子替她擦汗擦口水,看得新妇好一阵不舒服。

“怎么还坐在这里吃饭?怎么不跟着老三去?”容老夫人好不容易又挤出了一句话来,眼珠子浑浊,可依然还是方向准确的望向了新妇,紧跟着牙齿里吐出了几个字:“没心没肺。”

新妇冷冷一笑,朝容老太爷行了一礼:“容老太爷,我原本打算问那容钟毓要和离书的,可现儿他却不方便给我,还请容老太爷代他写份和离书给我。”

大堂的气氛一时凝重了起来,所以的人都惊诧的望着新妇,就见她态度从容,嘴角含笑的望着容老太爷,仿佛刚才她只不过说了句要出门买些东西般轻松。

“老三媳妇,你这是何故?”容老太爷猝不及防,望着新妇有些说不出话来:“你提出和离也该有个理由罢?这日子过得好端端的,忽然的一声喊就说要和离,那怎么也让人转不过弯来!”

“容老太爷,我瞧着你也该是个明理的人,你自己说说看,我这日子叫过得好?你那宝贝儿子容钟毓都不能人事了,那他还用得着娶妻吗?你们容家不是骗婚?再说了,他这种品行恶劣之人,我再也没办法跟他过下去,只能和离。”新妇振振有词,逼得容老太爷都无言以对。

容老夫人坐在那里听到新妇说容三爷的坏话,心中大怒,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来指着新妇便骂:“好你个贱妇,我毓儿哪里不好?竟被你说成这样!”

新妇轻蔑的瞧了容老夫人一眼,冷冷的哼了一声:“容老夫人,你年纪大了,经不得惊吓,我便不将容钟毓现在的去向告诉你,免得你又发了病让全家上下忙做一团!你便安心在旁边听着气闷说话便是,我只想要涨和离书便出府,以后和容家不会有半点干系!”

“给她,快给这贱妇写份和离书!”容老夫人大怒,脸都涨红了,一阵咳嗽呛住了喉咙口,好半日都没有缓过神来。沈妈妈和旁边的丫鬟们赶紧提她揉胸捶背:“夫人,你便不用管这么多了,吃过饭便回去歇息罢!”

谁知容老夫人十分执拗,听到新妇说的那几句话,似乎话中有话,伸手拉住了容老太爷:“老爷,毓儿究竟去了哪里做外任?”

容老太爷被容老夫人的话问得一怔,脑子里边想了想,还没来得及编出个地方来,二房那个小子容嘉瑞却已经搭腔了:“祖母,听说皇上舅舅不喜欢三叔了,所以让三叔去了西北,要十五年才回来!”

嘉瑞的声音清脆响亮,容老夫人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得有几分着急,一颗眼泪从眼窝子里滚了出来:“原来竟是去西北做外任了!西北那边生活如此艰苦,毓儿住在那里怎么能受得住!”抬眼看到新妇在那里站着,容老夫人心中气恼,用尽全力喊了出来:“滚,还不快跟去西北服侍毓儿!”

容老太爷朝新妇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你坐下罢,吃过饭我便替毓儿写份和离书给你。”

“老爷,怎么能这样……”容老夫人在旁边□□了起来:“毓儿……”

“快扶着夫人回去罢!”容老太爷望了沈妈妈一眼:“以后夫人即便再闹着要出来,你们也该尽力阻止,听到没有?”

沈妈妈答应了一声,和几个丫鬟婆子一起,抬着容老夫人慢慢的往外边走了去,容老夫人的身子比刚来京的时候清减了不少,在身后瞧着只觉得像一柱枯瘦的老树桩子歪歪斜斜的靠在沈妈妈身上,仿佛一推就会倒了下来,再也爬不起一般。

“老三媳妇,既然你存了这样的心思,那我也不勉强,和离书我过会替你送到碧芳院去。”容老太爷乏力的坐了下来:“这原本也怨不得你,都是老三自己不好。”

新妇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这么顺利,一时之间也发了呆,怔怔的坐了下来,捧着饭碗低头吃了起来,偏厅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轻微的碗盏碰撞的声响。

相宜端着饭碗坐在旁边那一桌,一边吃着饭一边心中暗道,看起来这位三少奶奶很快就会离开长宁侯府了。

当日新妇便带着自己的贴身妈妈与陪嫁丫鬟飞快的离开了容家,她的陪嫁早就暗地里被送到了外边钱庄存着,走的时候也没带什么东西,一身轻松,相宜站在园子里看着她穿了那杏子红的衣裳,从一片苍凉中走过,好像枯枝上开出一朵花来般,不由得感慨万分。

“少夫人,那位金家的小姐,衣裳穿得可真艳丽,若是让老夫人瞧见了,心里可该堵得慌了。”金枝站在旁边低声说:“幸好老夫人不知道三爷是流放西北,还以为他去西北做官了,否则这心里头还不知道多么难受呢。”

相宜看着新妇的背影,没有说话,容三爷这件事情,如何能瞒得住,人多嘴杂的,总会漏上一两句给她听。

挨着过了大半个月,又快到了年关,容老夫人身子越发的不好了,过小年那日,全家人都聚集在一道吃团圆饭,大房二房人丁兴旺,唯独只有三房由秋华带了嘉文坐在那里。容老夫人眯着眼睛看了好半日:“老……三呢?”

容老夫人现儿已经枯瘦得如一把干柴,说话的时候嘴巴关不住风,总有一线涎水流出来,跟她坐到一处吃饭,只能尽量不往她那边看。

“老三不是在西北放外任吗?”容老太爷不敢看容老夫人的眼睛,只能抱着饭碗低头说了一声,阖家团圆,少了一个儿子,他心中还是难受。

“跟皇……后娘娘……说,调他……回来!”容老夫人断断续续的□□了一句:“回……来……老三……”

“母亲,这是皇上给他的重任,到西北那边历练几年,再回京城做高官呢。”容大爷笑着安慰容老夫人:“你就别担心了,三弟在西北那边一切安好。”

容老夫人扯了扯嘴唇,似乎想笑,可瞧着却像是在哭。

相宜暗暗吃了一惊,瞧着容老夫人这模样,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她转头看了看嘉懋,嘉懋朝她点了点头,夫妇两人心意相通,看起来容老夫人应该或许已经知道容三爷流放的事情了。

第二日早晨,上夜的小青揉着眼睛醒来,走到容老夫人床边,低声喊了一句:“老夫人,老夫人!”

容老夫人没有回应,小青也没在意,以为她还没醒,便自去梳洗,等及端了热汤回来,想要给容老夫人洗脸洗手的时候,伸手去摸,却是冰凉的一片。

“不、不好了!”小青唬得往后退了一步,再定睛看了看床上的容老夫人,飞奔着跑了出去:“来人哪,快来人了!老夫人……过世了!”

白色的花球结了起来,追魂幡在寒风里招摇着,容府一片素白,与那雪白的冬景融成一片,再也分不出哪里是灵堂,哪里又是庭院。

相宜全身素白跪在灵堂里,看着那口黑沉沉的棺材,忽然想起了许多事情,这一辈子,她也亲眼见过不去少生老病死,每当一个人离开,她的周围都会有新的变化,这次容老夫人撒手走了,容府可能会更和睦融洽一些罢。

抬头看了看嘉懋,他一身缟素跪在那里,但脸上却没有过分悲伤的神色,想来他心中也是有同样的感觉,再转头看看旁边,承宣被奶娘抱着站在角落里,似乎容老夫人的死跟他没有半点关系,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一点点希望从心底升起,以后,又会是新的将来,不管前边会不会有艰难险阻,只有一家人在一起,那就很好。

悄悄低头,嘴角一丝笑容,眼前一片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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