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七月就过了,容家园子里的桂花树上,已经有了淡淡的绿色小花苞,若不仔细看,准以为是绿色的叶子,等及走近,方才发现却是桂花枝子上已经挂了蓓蕾,一团团的,就如小小纺锤。
八月十五转眼就要到了,府里头已经开始准备着如何过节了,容大奶奶每日拿着算盘珠子拨拉来拨拉去,各府要送的节礼,自家过中秋要准备的东西,没得五万两银子还真弄不下来,光只是容大爷容二爷和嘉懋要送出去的,那至少就得有三四万。
“唉,每念过节我就觉得头疼。”容大奶奶撑着脑袋□□了一句:“幸得金玉坊还赚钱,要是真难以支撑。”
金枝在一旁嘻嘻的笑:“奶奶,你就不想想人家送进来的?这送礼嘛,有来有往的,咱们府上又不是光出不进。”
相宜抱了承宣坐在一旁,笑着点头:“可不是?至少春华肯定会厚厚的送一份礼过来。”
容大奶奶是做媳妇熬过来的,知道其间的苦,故此自从容老夫人病了,她索性喊了相宜到理事大厅里头跟着她一起打理中馈:“咱们婆媳就该上下一条心,莫要像其它府里一样,婆婆防媳妇跟防贼一般。”
相宜心中感激,越发勤勉,婆媳两人将长宁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奶奶,大小姐跟姑爷回来了。”银叶欢欢喜喜的奔了进来:“已经到了晴雪园。”
容大奶奶满脸堆笑:“刚刚还说到他们,他们就回来了!”
相宜跟着容大奶奶起身,飞快的走回了晴雪园,大老远就听到了春华的笑声,看起来在镇国将军府过得着实不错。
走到屋子里头,春华与许允炜两人坐着在与冬华说话,容大奶奶见着女儿越发圆润了些,心中就放了心:“春华,怎么也不先打发个婆子过来知会一声。”
“母亲,两府没多远,想回来就回来了。”春华扯了扯许允炜:“还不去快些将节礼拿过来!”
许允炜朝容大奶奶笑了笑从地上拎起两个篮子,将礼物一样样捡了出来,那些东西件件精致,其中有个小盒子,装了一小盒金锭子,打的都是月饼形状,上头刻着富贵吉祥花好月圆的字样,还有一件是给承宣的,乃是上好的羊脂玉刻了的一块玉琮。
容大奶奶瞧着眯眯的笑,并不是她看这些节礼贵重,却是觉得女儿在女婿心里头很重要,许允炜才会送这么多好东西来。
“奶奶,住院那边沈妈妈过来了,说老夫人喊大小姐与姑爷过去呢。”金枝从门外头蹭蹭的进来了,拉长着一张脸:“仿佛说是老夫人不满意大小姐他们送的节礼。”
容老夫人确实不满意,春华与许允炜只送了两盒五芳斋的月饼,再加了两匹寻常的松花绸缎,心里头的无名火呼啦啦的上来,怎么也安不下去。这春华是翅膀硬了不成,嫁出去才一个月,竟然就把自己扒拉到了一旁!于是打发了沈妈妈过来□□华与许允炜去主院兴师问罪。
春华和许允袆听说容老夫人喊他们去主院,相互望了一眼,春华抿嘴一笑:“祖母定然是不喜欢你准备的东西。”
许允袆一只手叉腰,一只手点了点春华的额头:“不喜欢又如何?我一个孙女婿,能送节礼给她已经不错了,谁让她那时候帮着那个淑华来诬陷我,一心想将她塞了给我做妾?我自然不必对她那么好。”
两人走到大堂上边,容老夫人眉头皱得紧紧,骨笃着嘴望着春华道:“春华,你自小便在族学受教,为何这个孝字都不记得了?”
春华故作惊愕的看了容老夫人一眼:“请祖母明示,春华有哪里做得不好,不符合孝道?”
容老夫人气得脸色发红,眼睛瞄了瞄桌子上摆着的四色节礼:“春华,你觉得这节礼拿得出手吗?为何送给你母亲的却又要贵重得多?”
还没等春华开口,许允袆上前一步,指着那几样节礼道:“祖母,这几样东西都是我与春华亲自去选的,古人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虽然镇国将军府与容府没千里之远,可我与春华的心意却也已经到了。所谓孝道乃是看晚辈有没有这份心,并不是从节礼的贵贱来看的,我与春华诚心诚意为祖母选了这些礼品,自以为遵了孝道。”
“你……”容老夫人见许允袆口里还振振有词,仿佛她便在无理取闹一般,又想着那日她为淑华说话,许允袆也是这般肆无忌惮的顶撞自己,心里更是郁闷,只觉得脑门子生痛,眼前一阵晕眩。
“祖母,你脸色有些不好,赶紧去歇息一会罢!”春华见着容老夫人满脸潮红,似乎有些不对,赶紧关切的说了一句。可这话落在容老夫人耳朵里边,却十分闹心,仿佛春华正在嘲笑自己一般。
“春华,你对我没有孝心倒也罢了,嫁入镇国将军府,可要对你的婆婆祖母有孝心。”容老夫人喘了一口气,望了望春华,只觉得她的人影儿在自己面前晃个不停,耳朵边上也嗡嗡的在响:“若是过了个半年肚子里还没动静,便要想着给允袆添个通房姨娘什么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可知道?”
“祖母,春华嫁去还只不过半个月,你就这般诅咒春华不能生养,春华真真不能理解祖母究竟是安了什么样的心思,素日里头你糊涂也就是了,可没想到你竟然糊涂到了这般地步,就因着偏心三叔不成?只将他看得要紧,我们大房二房出来的,就都是你脚下的泥巴?”春华站在那里,气得全身都在打颤,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没有再想所谓温良恭敬,忍不住便喊了出来。
镇国将军府不比容家,没有那条祖训,所以许允袆的父亲与叔叔们都纳了一两个小妾,春华见了那情景心里正在担忧这事,没想到祖母却偏偏把这根刺扎到了她心里头去了。
“你母亲这般用尽手段将淑华赶出府去,其实真真是自讨苦吃,反正是要给允袆纳妾的,不如纳了淑华,虽说可能不是亲姐妹,但总是沾亲带故,又彼此熟悉,总比半路上钻出来的要强了几分。”容老夫人只想给春华添堵,口不择言,虽然有点看不清春华的脸,可听着春华那生气的语调心里便觉痛快:“要不是你去碧云庵将她接了出来备着,过了半年就替允袆纳了罢。”
“容老夫人,这纳妾之事便不用你管了!”许允袆见春华气得发抖,伸出手来握住她的,关切的看了她一眼:“春华,别说你肯定能生孩子,即便是不能生孩子,我许允袆也不会纳妾,更别说是淑华那种浪荡之人。”
“真的?”春华有些不敢相信,抬头看着许允袆:“允袆,你莫要哄我。”
“千真万确,我许允袆说到做到!”许允袆拖着春华的手走到了容老夫人面前,冷冷一笑:“容老夫人,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何这般讨厌春华,竟然恶毒到出口诅咒她的地步!虽然我与春华是小辈,按理说不该与你强嘴,可像你这种为老不尊的,我却不愿将你当长辈看!你口口声声说淑华不错,一心想要我纳了她做妾,我瞧那淑华就是得了你的真传,若不是你对她耳濡目染,她也不会变成这般轻浮浪荡,心肠恶毒!”
说完这通话,许允袆拉了拉春华的手:“春华,咱们走,以后陪你回容府来,我可不跟着进主院了,听着你这祖母说的话,回府以后要掏半日耳朵才能让里边清净些!”
春华含泪抬头看了许允袆一眼,点了点头,两人大步走出了大堂,扬长而去,容老夫人被许允炜兜头兜脑的骂了一顿,心窝子里燃了一把火,蹭蹭的往头上去了,她眼前只见着两人的背影不住的在眼前晃动,气得拍着桌子大喊了一声:“混账东西!”刚刚骂完,便觉自己眼前一阵发花,头晕脑转,摇晃了下身子便往后倒了下去。站在一旁的沈妈妈和小霜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扶住了容老夫人,又赶紧打发两个丫鬟出去,一个去前院喊容老太爷回来,一个出府去请大夫。
大夫诊脉了以后连连摇头:“贵府老夫人是因着动怒而导致血脉逆行,上通致头顶,便如山泉喷发,无可抑制……”
容老太爷听大夫说得严重,也变了脸色:“还请大夫赶紧开方子罢!”
“老夫人病得实在不轻,即便开了方子也只能让她慢慢有些缓解,若是想治本,那却是不能了。”大夫一边飞快的写着字,一边连连摇头:“上回我来给老夫人看诊便说过不能动气,可为何今日又发了这般大的脾气!”
容老太爷将沈妈妈拉到一旁问了问情况,听到沈妈妈描述的情形,不由得十分郁闷,春华与许允炜能记得给祖父母送中秋节礼已经不错了,可自家这个糊涂夫人却还嫌少,喊了春华与许允袆来训话,没想那许允袆根本就不管容老夫人的身份,出言顶撞让她气成了这样。
可拿了这件事情前去镇国将军府闹似乎也不太好,一则春华现在正是镇国将军府的长媳,二来许允袆说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错处,本来就是容老夫人自己挑起的事儿,容老太爷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将这事情搁置下来,叮嘱主院的丫鬟们好生照顾着老夫人,他也已经是无能为力。
第二十六章
“嘉懋,我听着丫鬟婆子们传过来的话,似乎你祖母还想着要将淑华找回来哪。”相宜有些忧心忡忡:“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变故。”
嘉懋也是叹气:“那姓贾的与淑华的结局,竟是跟前世一样了,虽说不是吞金自杀,可毕竟是自杀的,还有淑华,也是送去碧云庵做姑子,以后少不得要跟四妹妹作对了。”他皱着眉头,心情十分复杂,自己不能跑到容老太爷面前将前世一一说尽,若是他真这样做了,容老太爷保准以为他是妖孽转世。
“不如咱们想个法子,给淑华做个媒人,将她嫁了便是,她自然就不会再去做姨娘了。”相宜心中有些恻然,虽然淑华做了不少坏事,可毕竟还是受她母亲影响,一个青春年少的姑娘,被关在那冷冷清清的庵堂一辈子,这也实在是一种残酷。
再说了,淑华的本性,有些像她爹娘,容三奶奶自尽了,那文班主被容府堵了嘴送去京兆尹大牢,捏了一个偷盗的罪名,当场就给乱棍打死,焉知淑华会不会记恨在心,以后寻过来报复呢。相宜心中有些忐忑,听说那文班主被装在袋子里头,在容府被打得半死不活送去京兆府的,然后在那边继续打,解开袋子的时候,全身似乎没有一块好肉,全被血浸着,暗红的浆子到处都是。
想到此处,相宜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承宣还没得一岁,怎么着也该给他积点德,自己改明日要去庙里上香,让和尚替那对死去的野鸳鸯念几日往生经,千万再莫要托生回来害人。
“相宜,你就是心肠好。”嘉懋摇了摇头:“我去试一试,帮淑华找一户稳当人家,打发点银子让她嫁人便是。唉,也不知道咱们这样做,好心会不会有好报。”
嘉懋心里头想着,既然相宜要做好事,自己便替她将这好事做到底,不如给淑华寻一户“合适”人家,让她彻底在那里死那份心思。他想了一个晚上,想来想去最终想出了个法子,搂住相宜安安心心的睡了一觉。
第二日,嘉懋便给尕拉尔写了一封信,请他给自己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女儿做媒:“要寻个能管住老婆的汉子,我那个远房的表妹心肠十分不好,总能做些不上道的事情闹得府上不得安宁,她们家准备要把她远远的嫁了,最好是一辈子不要回大周。”
尕拉尔收到嘉懋的信赶紧拿了给连翘去看,连翘见了便知道其间的意思:“我知道,世子夫人曾经给我写信过,这个姑娘实在是心肠坏。只不过坏人总有坏人磨,咱们好好的给她挑一门亲事。”
连翘细细盘查下来,终于得了一个好人选,在盛京城东边集市有个屠户,性子暴躁,又疑心重,媳妇跟旁的男人多说一句话,他那蒲扇大的巴掌就上了脸,去年他媳妇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了,屠户一个人带孩子只觉得不方便,正是想寻个媳妇来主理后院。
听得王后要给他做媒,屠户感激涕零:“小的一定改过,好好待那位姑娘。”
连翘摆了摆手:“不用看我的面子,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到时候她若是做错了事情,你该罚的还是要罚,可不能放过她。”
那屠户有些莫名其妙,只不过既然连翘已经这样说了,他当然更是轻松,总不必顾忌是王后给他牵的红线,可以伸展手脚了。
嘉懋得了回信,拿着给相宜看了,两人都觉得满意,有个人能将淑华管住,她也不必再回大周来打扰旁人的生活,这可真是一举两得,谢天谢地。当下嘉懋便寻去了碧云庵,找到那庵主,给了她一笔银子,要将淑华领走。
庵主只觉有些莫名其妙,前几个月,长宁侯府送了人过来,还说要关她一辈子,别让她逃走了,怎么今日世子爷便亲自来接人了?这大户人家究竟是鬼扯脚的事情多,她也不好所多话,反正自己得了银子,有了实惠,这才是最最要紧的。
当下将淑华唤了出来:“文姑娘,有人接你出去。”
淑华已经被关在这碧云庵里足足有快五个月,听着说有人接她出去,又惊又喜,难道是容老夫人坚持,要接她回长宁府去吗?赶紧整整衣裳走了出来,见着是嘉懋,心中更是有几分肯定,赶忙装出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喊了一声:“大哥。”
嘉懋嫌恶的看了她一眼:“你别喊我大哥,咱们不是堂兄妹。”
“可是我母亲与你父亲,却是表兄妹。”淑华厚着脸皮坚持着:“我喊你大哥也没错。”她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娇怯怯的站在那里:“可是祖母让你来接我回去的?”
嘉懋也不理睬她,朝旁边的方嫂点了点头:“方嫂,就拜托你与老卢了。”
方嫂干净利落答应了一声,伸手就将淑华拖住往外边走,淑华惊叫连连,不断挣扎,可哪里能强得过方嫂,才一阵子光景,就被方嫂塞到了马车里头,她与卢世飞两人赶着马车飞快的朝北边走了去。
自此,淑华再也没有在京城露过面。
容三奶奶死了,容三爷根本没有守孝,该喝的花酒还是喝,该捧的戏子还是捧,容老太爷见着他这般荒诞,实在怕有人拿了这事情去参奏他,心中寻思着,不如给他娶一房媳妇,也好收收他的心思。
可容三爷这身子有毛病,可不能委屈了人家高门贵女,只好将就着选了一户商户人家的女儿,而且是已经被休回了娘家的,据说是没有生育,被夫家嫌弃。
容老夫人哼了一声:“不下蛋的母鸡,为何还娶回来?”
容老太爷没有搭理她,自家的儿子是个怎么样的人,难道她便不知道,别说是配好人家的女儿,即便是配那些歪竹劣笋,指不定还配不上呢。
容三爷倒也不挑剔,听说那女人颇有几分姿色,当即便答应了下来。容府没有大操大办,三媒六聘差不多在半个月里头便全部送过,到了选好的日子,容三爷骑了马过去迎亲,将那新的容三奶奶迎了回来。
新奶奶姓金,闺名一个鑫,四个金字,可真是耀花了人的眼睛。
大红盖头一掀开,容三爷见着一张比画还要娇艳的脸孔,心中大喜,只是苦于不能行事,只能干望着不能尝那滋味。当晚用尽全力,一双手又抓又捏,嘴唇在她身上亲了个遍,到动情之处,那活计依旧是软哒哒的,只能用了角先生代劳,将那新妇也弄得尖叫连连。
等着静了下来,容三爷手中攥着那角先生,呼呼大睡,新妇却丝毫睡意全无。
她竟然嫁了这样一个人,年纪大不说,就连那方面都没能力!左右不过是撑着长宁侯府这块牌子,才能将她那爹娘给骗了,把她抬进了府中。
自己的命怎么就这样苦呢,新妇皱着眉头,眼泪珠子都要落了下来,她本来有个心上人,只可惜父母嫌弃人家穷,不肯将她嫁给他,结果强着将她嫁给另外一户商贾之家,没想到那夫君是个浪荡子,她嫁过去以后没少受气,索性提出和离,可那人却不肯这般轻易放过她,竟然扔了一张休书,说她无子,犯了七出之条。
她才成亲半年,哪里去得个儿子?忍气吞声得回来,心里头却还有一丝丝欢喜,既然自己已经被休,指不定就能嫁了心上那个人了,可没曾想回家不到两个月,爹娘又给她定了门亲事,还欢欢喜喜的告诉她:“女儿哟,你可真是有福气,要嫁去侯府了!”
没想到这就是为何侯府要聘她做媳妇的真相,是看着自己家里小门小户,不敢挑剔这个不中用的三爷罢?新妇揉着胸口,想到心上人得知自己要二嫁的时候那绝望的眼神。早知道爹娘是个糊涂的,也不知道帮她打听打听,自己还不如逃了出去呢。
只不过爹娘即便知道这容家三爷是个不中用的,恐怕也会逼着自己嫁罢——攀上了侯府,这般福气谁家能有?爹娘时时在她耳边这般说,两张老脸上皱褶一层又一层,分都分不开。
看起来,自己是要被关在这长宁侯府一辈子了,新妇没精打采的叹了一口气,睁着眼睛望着那对龙凤花烛,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新妇敬茶,众人都齐齐聚到了大堂,就连病重的容老夫人都被搀扶着出来,坐到了主座上头。
自己最疼爱的幺儿又成亲了,容老夫人心中欢喜,这病都好了三分,又来了精神,昨日还一个劲的抱怨成亲的排场小了,跟嘉懋成亲都不能比。容老太爷沉着一张脸,对她吼了一声:“你能不能闭嘴?”
容老夫人惊愕的张大了嘴,好半日说不出话来。搀扶着她的小霜看了一眼容老太爷,眼中露出了些许令人难解的神色来,容大奶奶在旁边瞧着,心中微微一笑,朝相宜使了个眼色,相宜心知肚明,瞥了那小霜一眼,也不说话。
容老夫人生病,容老太爷为了让她心里头舒服,又从外院搬回了主院,只是依旧还是分房而睡,自从容老太爷回来,主院里忽然脂粉香味重了起来,走进主院,就闻到一阵香味扑鼻,好像春天到了,园子里头的花开了。
今日小霜似乎打扮得更亮丽了些,脸上的粉抹得足足,两条眉毛描的细细,嘴唇上擦着口脂,亮闪闪的,相宜一见那模样就叹气,这小霜不过十*岁人,怎么就对容老太爷有了那份心思呢?
众人落座没多久,就听外边有脚步声,不一会,就见两个丫鬟搀扶了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婆子。
这便是新来的三少奶奶了,众人皆往新妇的身上望了过去,就见她穿着一套正红的衣裳,但明显能看出不是嫁衣,梳着一个堕马髻,发间插着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簪子,一张瓜子脸儿,眼睛不大,但看着让人觉得舒服,很是有神采,鼻子小小,下边的嘴巴也是小小。她没有搽脂抹粉,整个人看上去很是素淡,似乎伸出手抹一把,脸上的五官都会被抹去一般。
“媳妇见过公公婆婆。”新妇走到前边,丫鬟赶紧送上了一个蒲团,她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头:“公公婆婆万福金安。”
容老太爷赶紧吩咐丫鬟将新妇搀扶了起来:“先别忙着磕头,等会敬茶的时候再磕头行礼罢!老三呢,他怎么没有跟你一起过来?”望了望大堂门口,见不到半个人影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新妇站在那里笑吟吟的回了一句:“公公,婆婆,三爷现儿还歇在通房屋子里边跟那个叫杏花的调笑呢,要不要打发个人去将他喊起来?媳妇若是去喊他,怕他以为我拈酸吃醋,还是你们去人喊他会好些。”
第二十七章
容老太爷气得眼前一阵发黑,这老三真有能将他气死的本事,亏得容老夫人还在一旁打圆场:“不过是和那通房说两句话罢了,也值得特地拿出来说?少不得马上就到了,何必做出这副不好看的样子。”
看来这个新娶的媳妇也是个厉害角色哪,容老夫人有些不满意,看着新妇,即刻觉得她生得难看起来。
大堂一时间气氛微妙了起来,新妇呆呆的站在那里,旁边坐着的人也没有一个人说话,沉默慢慢的在大堂里蔓延开来,直到容三爷跟着沈妈妈歪歪斜斜的走了进来,还眯着眼睛打着呵欠。
“孽子,今日该在辰时过来敬茶,莫非你的记性都给狗吃了不成?”容老太爷见了容三爷这副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容三爷的鼻子便开骂起来,旁边容老夫人见了心里着急,连忙颤巍巍的伸出手拉住容老太爷的衣袖:“老爷,到敬茶的时候了。”
容老太爷望了望站在一旁的新妇,这才强压住心中的火气:“开始罢。”
小霜端来了一个茶盘,上边放这两个茶盏:“三少奶奶,请。”
容三爷瞟了新妇一眼,只觉她面色苍白,瞧着还不如杏花那红红白白的一张脸,不由得有几分无趣,不情不愿的跟着跪在容老太爷和容老夫人面前,任凭着新妇将茶盏举得高过头顶:“媳妇敬公公茶。”
容老太爷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笑着对新妇道:“以后与老三可要互相扶持,好好的过日子才行。”一边说着,一边摸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手钏放在茶盘里边。容老夫人喝过茶以后也给了一只珠钗。
接着又给容大爷和容二爷两家见了礼,管事妈妈又引着新妇见了几位少爷小姐,新妇的贴身妈妈赶紧将早已准备好的荷包发给了夏华秋华他们,这敬茶总算是完了。
容老夫人却不肯放过那新妇,将她喊到面前来,说了一番孝顺之道,眼睛瞟着容大奶奶:“你可要跟着好样的学,那些做坏了样子的,可千万别去接近。”
这可是在指桑骂槐的说容大奶奶,她是个吃不得亏的,心中来了气,怎么也压不下来。容大奶奶笑吟吟的站了起来:“婆婆刚才这一番教训真是让人醍醐灌顶,看起来我怎么做得好也比不过婆婆,总得要向婆婆学着贤惠才是。”她走到了大堂中央,朝容老夫人行了一礼:“婆婆这些年对媳妇言传身教,媳妇却很多地方没有学到家,现儿想着都心里有些惭愧。”
容老夫人听容大奶奶忽然如此赞她,实在惊诧,这大媳妇素来和自己不对盘,今日竟如此盛赞自己,莫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成?只是好听的话儿谁都愿意听,容老夫人不由得眉开眼笑的望着容大奶奶,扯了扯嘴角。
“扑通”一声,容大奶奶跪倒在了蒲团上,看得大堂上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容大奶奶回头拿眼睛瞪住容二奶奶,朝她眨了眨,容二奶奶见她那模样,不知道容大奶奶想要做什么,只不过心里头想着,大嫂肯定有什么事情要她帮忙,于是赶紧站了起来跟着容大奶奶跪倒在容老夫人面前。
容老太爷见两个媳妇跪在面前,不由得十分奇怪:“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要说什么?”
容大奶奶抬头道:“婆婆素来便教我与綾娘要贤惠大度,要温柔体贴,那会子我嫁进容府还没多久,婆婆便给晴雪园送了两个通房丫头,说是是身子不爽利的时候要服侍夫君的。”容二奶奶一怔,顿时悟出容大奶奶要说什么,虽然有些胆怯,可自己都已经跟着跪下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接着容大奶奶的话细声细气道:“可不是这样,我有了身子时,婆婆也给锦绣园送了两个通房过来。”
“既然婆婆率先垂范,做媳妇的自然要紧跟着婆婆来。古来都尊崇百事孝为先,婆婆自去年起卧病在床,没法子照顾公公,媳妇心里想着,自然该要给公公房里添个人才是,否则寒夜里连个热脚的都没有,公公怎么能睡得安稳?”
容大奶奶话音刚落,就听着“啪”的一声,大家抬眼一看,容老夫人将方才新妇敬的茶砸在了桌子上边,茶盏盖子没有放稳,骨碌碌的滚了下来摔在了地上,顿时摔得粉碎,地上全是细小的瓷粉儿。
容老夫人素来小气,今日竟成功的砸掉了一个茶盏盖子,看起来着实是被气着了。容大爷赶紧走上前去拉住容大奶奶:“曼娘,你在说什么呢,还不快些起来,看把母亲气成什么样子?”
“母亲怎么会生气?母亲是在欢喜,这么多年,我和綾娘总算是开窍了,知道跟着她有样学样了。”容大奶奶被容大爷拉了起来,站在容老夫人面前,笑眯眯的朝容老夫人行了一礼:“那时候母亲可是这么教我的,言传身教,媳妇可不能不学。”
容二奶奶也被容二爷扯着站了起来,两人并肩站在了容大奶奶身后。容二爷倒是没有说话,当年容老夫人塞通房到锦绣园的时候他还曾经与她置过气,为了那见事情母子俩好几个月都没有说话。现在听到容大奶奶旧事重提,虽说不大赞成给父亲弄通房这事情,可却也没有吱声。
容老夫人见两个儿子虽然都将媳妇弄了起来,可在这事上却没有一个说话的,心中气恼不已,望向了容老太爷道:“老爷,你说说看,你究竟想不想要在屋子里放个人?”
“婆婆,你不是教我们要贤惠大度吗?这样问公公,公公又怎么会答应?”容大奶奶望着容老夫人笑得格外温柔:“我可还记得当年婆婆与我说的那些话呢,心里头真是对婆婆敬重万分。”
提出给容老太爷房里放个人,其实容大奶奶只是想让容老夫人心里添堵,好好的将当年受的那口闷气吐了出来。这事情肯定是不能成的,即算是容老太爷房里要添个人,也只能是容老太爷自己看中了,指了名儿让丫鬟去服侍,再怎么着也没有儿媳妇给公公添房里人的道理,即便是她现在管着容府的内务。
见容老太爷沉默不语,容老夫人的一张脸都有些扭曲,莫非他心里头还真有这想法不成?正准备再问一句,容老夫人身边走出了一个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夫人,老爷这些年过得甚是辛苦,只是他体恤你才不愿意说。小霜敬重老爷对夫人的一片深情,愿意代替夫人去好好服侍老爷。”
这一变故让大堂里众人都吃了一惊,容大奶奶更是唬了一跳,她原本提这件事情只是想给容老夫人添堵,可没想着小霜已经按捺不住,竟然自己站出来说想要去做通房,别人定会以为是她指使的罢?
“小霜,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赶快站起来!”容老太爷见大家都在望向小霜和他,与此同时有一种脂粉味道在他鼻子下不住的打着转儿,实在是觉得尴尬,莫非大家以为他与小霜早就有来往了不成?
“老爷,小霜是心甘情愿的。”小霜站了起来昂头看着容老太爷,脸上没有一点羞愧:“并不是大家想的那样,是大少奶奶指使我来说这样的话,这真是小霜自己的想法,只是今日见大少奶奶提了给老爷房里添人的事,小霜觉得该将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我服侍夫人也有十来年了,自从七岁到容府,我便在主院里没去过别的地方,老爷一直是我心中最敬重的的人,现儿夫人病成这样,没有人能好好照顾老爷,小霜看着心里也难受……”
小霜的话还没说完,沈妈妈便惊呼了起来:“夫人,你怎么了?”大家听了这声惊呼,赶紧往容老夫人那边望去,就见她已经瘫倒在沈妈妈怀里,一双眼睛闭得紧紧,嘴角流出了一丝白亮亮的涎水。
众人赶紧上前七手八脚的将容老夫人抬到内室里,准备的药正好还凉在一旁,沈妈妈赶紧撬开容老夫人的嘴一点点灌了下去,这边又打发人去请大夫,大堂里边乱糟糟的一团,谁也没有去管那穿着正红衣裳的新妇。
“这长宁侯府还真真是奇怪,媳妇敢和婆婆斗,贴身丫鬟自己跑出来说想做老爷的房里人,看来我过几日提出和离,也定然没有人会反对。”新妇一边慢慢儿走着,一边心里头不住的在想着这事。
她都是二嫁了,若是和离出府,身价一掉再掉,爹娘也不能在拿她卖个好价钱了。若是他们一定还谋算着自己,不肯让自己如愿以偿,还不如就索性与自己那心上人一起远走高飞,到个没人的地方去好好过日子。
自己先将聘礼嫁妆里头那些值钱的打点,让贴身妈妈零零碎碎的运出去,存到钱庄里,到时候即便是要和离,也有一笔财物旁身了。
想到此处,心中舒爽,新妇的脚步越走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