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氏对于钱沐阳被抓,一点都不介意,实在出乎相宜所料。
连翘听说不是要来求情放人的,脸色好了不少,立刻热络的笑了起来:“舅奶奶,方才都是我不好,有些心急,所以说了些对不住的话,还请舅奶奶不要介意。”
贺氏带着些许哀愁望了连翘一眼:“不碍事,本来就是我们家理亏。”
连翘扶着贺氏坐了下来,又一阵风般跑出去沏茶,贺氏望着连翘的背影,一脸的苦笑:“你这丫鬟着实是个得力的。”
相宜陪着笑道:“可不是,自从她过来,还真做了不少事儿吶。”
“相宜,舅母也不瞒你。”贺氏一脸愁容:“以前没分家,公中将各房嚼用都给包了圜儿,我们也用不了什么银子。你大舅喝酒赌钱,就从那些铺面里暗地里克扣些。可没想到被你那继外祖母撺掇着分了家,你大舅还算强横,分了五间铺面,家里住的地方也宽敞,我原以为这日子也该好过,五间铺面里有三间派了管事打理,还两家租了出去,一年马马虎虎能凑上万把两银子,紧把细用倒也凑合。”
“一年才一万?”相宜有几分惊讶,这五间铺面也不知道在哪个地段,平摊下来一间铺子一个月只能挣两百还不到哪。只不过这铺子经营也得看人去,像刘妈妈与翠芝,那时候在东大街开铺面,一个月才挣了二十多两银子,相比之下,一个月挣两百也算多了。
“可不是才一万?”贺氏愁容满面:“出租的那两间在城北门口那里,一个月租不过三四十两银子,其余三间铺面都在南大街与北大街,能挣出这么些银子已经不错了。”
“舅奶奶,喝茶,喝茶。”连翘笑嘻嘻的将一盏茶捧着进来:“尝尝才进回来的黑茶,这个喝了能清肠润肺,还能让人身子清减吶。”
贺氏接过茶盏,揭开盖子,心不在焉的喝了两口,眉头紧紧皱着,没了声息。
这钱沐阳有两个姨娘,每人都生了两个孩子,贺氏生了三个,现在最大的表兄已经有十五岁了,眼见着过两年就要娶妻了,这七个孩子嫁娶的花销,就不知道有多少了。若一年只能弄出一万两银子,吃穿嚼用都要从这上边来,最多能省下个三四千两,省十年,也就三四万两,如何还能手头宽裕的娶妇嫁女?
“你大舅舅,”贺氏沉了沉气,这才慢慢的说出口来:“每年一万两银子里头,他总要拿去四五千两,我劝他不要拿着银子起喝酒赌钱,他还不乐意,只是吼着我,若是我再说,他便将我给休了……”贺氏说到此处,一滴眼泪掉了下来,落在了那盏黑茶里,茶水面儿上边,一圈圈的涟漪。
相宜无奈的望着钱氏,她也是吃够了苦头,全心全意为家里盘算,却被钱沐阳这般对待,实在是不应该,难怪她过来求自己,让谭知府判钱沐阳十多年苦役,这样他就不会再到家里胡闹,把个家底儿折腾空了。
“相宜,舅母也不怕你笑话,这家里的丑事都说给你听。”贺氏见着相宜一副同情自己的模样,眼圈子红了红,忽然间满腔心事都要破口而出,这些话她日日埋在心里,都没个说处,只觉得自己堵得慌,可又不知道该与谁来说。
现儿面前的外甥女还没得九岁的人,半懂半不懂的时候,自己跟她诉诉苦,她睡一觉以后,转头就给忘记了。贺氏捏了捏那茶盏杯子,实在忍不住那些苦处,开始一一将钱沐阳的不是说了出来:“去年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注银子,倒有小半年没跟我开口要过,我本以为他良心发现,知道要替儿女攒下些银子来,可是没想到过了中秋他便回了原样,每次回来就问我要银子去赌钱,好像从来就没赢过……”
相宜心中敞亮,去年那笔银子,肯定是他去华阳知府告状得的好处,手中那些银子用光了,自然便又要来讨要了。
“去年过年的时候,管事将这一年的利钱送到府里,一共是一万一千两,他一张口,就问着要分一半。”贺氏含着泪,心中实在委屈,那时候她跟他苦口婆心讲道理,一府的人要吃饭穿衣,过得几年还有七个儿女等着要办喜事,到处都要用银子,不紧把细用怎么对付得过去?
可钱沐阳根本就不听她的话,只是黑着脸伸手要银子:“休得啰嗦,若是再不给,仔细我将你休了回娘家!”
贺氏惊骇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忍气吞声给了他五千两银子,自己拿着六千两,愁得皱纹都上了眼角,一府主子奴仆差不多有五十来个人,就算她节俭得不能再节俭,至少每个月三百两银子要花,再加上那些人情往来,五千两银子可是砧板上的钉子,妥妥的要花到这么多,那么这一年就只能存一千两了。
这日子是越来越没法子过下去了,平素一年少说能存个三四千两,可钱沐阳这两年花钱越来越凶,刚刚分家的时候,一年也就千把两银子就对付过去了,现在一年拿走五千,真是让她哭都没地方去。
早几日,钱沐阳醉醺醺的回来,一进门便吐着酒气喊:“快,快些拿银子过来!”
贺氏听了这句就觉得心惊胆战,但想着家里都快没法子过日子了,鼓足了勇气朝他喊了一声:“家里还有什么银子?钱沐阳,你究竟是想要将这个家散了不成?”
钱沐阳一个虎跳奔到贺氏面前,贺氏吃了一个惊吓,往后一退,踩到自己的裙子角,差点要摔倒在地上。钱沐阳赶着上来伸腿便踢了她一脚:“快些,拿银票出来!”
贺氏吃痛,好半日直不起身子,钱沐阳已经奔到她的梳妆匣子面前,伸手一抽,将那一屉子首饰倒了出来,拿了衣袖一包,将几样值钱的拿着走了。贺氏站在角落里,好半日都做不得声,身子觳觫不已,想着自己府上这困顿情状,哭了一个晚上都没止住眼泪。
相宜听着贺氏这般说得心酸,也陪着落了几滴泪:“舅母,你便放心罢,我会与谭知府去说的,一定会让大舅这些年不来折腾。”
难怪贺氏要求判钱沐阳十年苦役,最小的那个表妹今年也有六岁了,十年里头钱沐阳不用吃酒赌钱,不知道能省下多少银子,到时候七个儿女嫁的嫁人,娶的娶媳妇,把这桩事情办妥当了,那也就安心了。
听着相宜答应下来,贺氏实在感激:“相宜,实在是感激不尽。”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到华阳做苦役,我还能派人时常去送些东西,好衣好饭的供养着他,若是去了西北,那边有谁为他打算?西北那里气候不好,只怕他到那边去受不得这一桩苦吶。”
连翘在旁边听着,实在有些觉得难受,张张嘴想说话,还是压了下来,相宜朝她看了一眼,吩咐道:“让秦妈妈回去说一声,今日舅奶奶过来用饭。”
听得相宜那句话,贺氏看了看门外边,就见那阴云层层的堆了上来,日头慢慢的不见了影子,眼看着便是快要入暮时分了。她慌忙站起来:“相宜,我就不叨扰你了,府里还有的是事情呢。”
相宜也没有挽留,见着贺氏带着那贴身妈妈,慢慢的走出了院子,用手摸着胸口,只觉得好一阵不舒服,这女子还是得要自立自强,若是只依附着男子,总是会要吃些苦头。即便钱沐阳这般差劲的男子,可还是有贺氏在为他考虑,明面上说着是要判他做苦役,实则还是想要自己替他求情不要去西北。
“姑娘,咱们也快些回去罢,这天眼见着就要黑了。”连翘收拾了茶盏,急急忙忙的赶着出来,看了看天色:“这十月末日头落得早。”
过了二十天,谭知府将相宜请了过去:“骆小姐,可算是得了刑部的批文。”
相宜见着那个牛皮纸信封,一颗心砰砰的直跳,这一日可算是盼到了,这狼心狗肺的骆慎行,自己可要让他尝尝从天摔到地的滋味不可。
“只是……”谭知府朝相宜苦笑了一声:“我却没法子捉拿骆慎行了。”
“什么?”相宜惊诧的望了谭知府一眼:“这是何故?”
“有人已经告发了骆知县贪赃枉法,这密告比咱们的先到京城一步。”谭知府说得十分殷勤,用咱们将他与相宜圈成了一处:“刑部现儿已经派了青衣卫去了郏县,将骆慎行抓去了京城。”
“已经去了京城?”相宜有些失望,没想到杨老夫人那边先下手了一步。
当初杨老夫人就与自己说,想要对付骆慎行,可以高高举起,然后又重重摔下,先让他坐上县令的位置,让他好好的在任上大捞一把,再让人告发他贪赃枉法,将他从云端摔到地里。相宜已经派仆人去了郏县,搜集整理骆慎行贪赃枉法的证据,就等着这一日到来,亲手将骆慎行送进大牢。
可是没想到杨老夫人都不用她交证据过来,就已经直接下手了。相宜有些遗憾,自己都不能亲自替母亲钱氏报仇了呢。只是,相宜又有些疑惑,杨老夫人早些日子写来的回信里只字未提已经安排人手告发骆慎行这事情,若是她安排的,定然会告诉自己,这里边难道还有别人在算计骆慎行?
“骆小姐,刑部要咱们先将钱沐阳与那李大头好好审讯一番,将物证都一并呈上,再重新做一份卷宗送去刑部,刑部会替你一并审了这案子。”谭知府笑得十分谄媚:“骆小姐,不管怎么说,那骆慎行肯定是要遭报应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骆慎行被押进京
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上飘了下来,如柳絮如鹅毛,大大小小的一片又一片,中间还夹杂着细碎的雪花粒子,偶尔打得明当瓦点点滴滴的响。
相宜坐在屋子里头,桌子上放了一本书,正提笔在慢慢写着什么,黄娘子坐在一旁,不住的指点着她:“这一笔稍稍嫌着用力过分,与你前边那几笔有些不搭配。”
连翘蹲在一旁,在炭火盆子上头烤橘子,小小的金橘子串成一串,上边已经冒出了袅袅的白色的烟雾。听着黄娘子这般说,连翘抬起头来嘻嘻一笑:“我们家姑娘写的字可真是好看,我瞧着哪个字都好。”
相宜抿嘴一笑:“你也就会坐井观天了。”
“姑娘。”门帘子下钻进一缕寒风来,方嫂拿着一封信站在门口:“刚刚驿站那边送了信过来,这可是今年他们最后一次送信了,刚刚好赶上。”
相宜接过信来,瞧着上边落款是广陵,不由得“咦”了下,究竟是谁写信给自己?拆开信封一看,原来是骆相珲。
骆慎行被押送进京,骆相珲与骆相勤自然就被高家接了回去,那新娶的夫人也哭哭啼啼奔了娘家,原以为嫁了县太爷,风风光光,万万没想到,这风光还没半年,转眼骆慎行就沦为阶下囚,她差点跟着被押解进京。
骆相珲的信里写得洋洋得意:“她那时候对我十分不好,每次见面都是横着眼睛,似乎我十分碍眼,现儿总算不要与她住在一处了。”
起先骆府分家的时候,相宜原以为高家会来人接骆相珲与骆相勤,可没想到高家那边却没有动静。黄娘子叹着气道:“这宗法礼教,讲究的是个从父,虽然母亲过世,可父亲还在,即便祖母犯下过失,外祖家又如何能插手?”
相宜默然,自己不过是与骆慎行扯破了脸面,还花了些银子才得了自由身,可高家却没什么理由出面去接骆相珲与骆相勤,父亲还活得好好的,怎么能提这要求来?况且骆慎行是知府衙门里的推官,若是打官司要将外孙接回来,知府大人是绝不会断给他们的,这也就只能由着自己的外孙依旧留在骆家了。
骆慎行春风得意了大半年,终于栽掉了,骆相珲欢欢喜喜的回了外祖家,回到广陵听了些事儿,心里顿悟,赶紧写信给相宜来报告这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我觉得很是纳闷,怎么这般快就东窗事发了,回来才晓得原来那是我外祖家做下的手脚。”骆相珲的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得意来:“我原先都在想,外祖父外祖母怎么就不管我与弟弟了,没想到他们是在暗地里关注着我们。”
根据骆相珲的说法,高百万暗中找了自己在郏县的一个朋友,让他花银子买通知县衙门里的知事,专门搜罗整理骆慎行的各种受贿劣迹。那知事在原来县太爷底下还能得些细碎银子,骆慎行一来,什么好处都不给他们,全被吞吃了,知事心中有怨,只想将骆慎行挤走就好,得了那笔银子,当下十分用心,将骆慎行的一举一动都记录下来。
高家得了这记载,十分高兴,又花重金将这份记载呈送到京城里边去,没想到刑部很是重视,当即就派人下来,将骆慎行抓去了京城。
“我听外祖父说,皇上最近就在抓这贪腐的事儿。”骆相珲的欢喜从字里行间全透了出来:“他抓到京城以后,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肯定是回不了广陵啦。”
相宜微微一笑,将信压了下来,骆相珲也想得太轻巧了些,这里头若是没有杨老夫人得手笔,谁又会对一个贪腐的知县这般关注?还竟然押解上京城去刑部受审?这里边,定然还有些名堂,肯定是不想节外生枝,索性押到京城去。
这边谭知府倒是干净利落,得了刑部的那信之后,没几日便判了下来,钱沐阳谋害外甥女未遂,十年苦役,不得减免,那个李大头,却只得了五年监禁,另外张贴布告,敦促同伙投案,若能自首,自然可轻判,若还是负隅,一经抓捕,重重量刑。
这个结果也算是让相宜出了心中一口恶气,钱沐阳是罪有应得,判了十年苦役也遂了贺氏的心愿。那日在公堂上,相宜见着贺氏抱着钱沐阳在痛哭,钱沐阳嘴唇皮子直打颤,一脸害怕的神色,只怕是他想着自己要过十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心里头害怕。
这结局算是再好也不过了,贺氏总算能攒下些银子,到时候表兄妹们的亲事也能风风光光了。相宜接过连翘送过来的一个金橘子,动手剥开皮,腾腾的热气便升了起来,等着那热气散了,这才咬住那金橘子,一口一口慢慢的吞了下去,酸酸甜甜,真是好滋味。
黄娘子拿着相宜的字看了个不歇:“相宜的字,越发的好看了些,再几年,只怕是能胜过我了。”
“娘子实在是夸奖得厉害,如何能够。”相宜笑着看了黄娘子一眼:“我要想练到娘子那境地,只怕还要十年才成。”
“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个谁又说得定。”黄娘子将相宜临好的字放下,又拿起放在一旁的那几张纸看了看:“相宜,你真的准备整饬城北那个茶园了?”
相宜点了点头:“是。”
因着出了钱沐阳派人劫持她的事情,谭知府将城北茶园那个周老爷捉了起来,好一顿审问,周老爷只觉得自己实在背时,怎么就跟这案件扯到一处了,他连连喊冤,最后没得法子只能到相宜这边来求情:“骆小姐,我若是与这案件有一星半点关系,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帮我向谭知府去说说,我真的跟这事情没干系!”见相宜不开口,他哭丧着脸道:“那茶园我也不要多了银子,就按一亩二十两银子来算,怎么样?”
谭知府讨好卖乖,又替相宜压了二两银子一亩,最后城北那个茶园作价一万八千两,当即银货两讫,在公堂上顺便将字据立下,周老爷一脸心疼,可又怕被卷到这官司里去,自己讨不了好还要附带着判几年苦役就糟糕了。
权当花钱消灾罢,周老爷叹了口气,也不过是少了两千银子——茶园差不多也就二十两一亩,自己那时候说三十两,不过是想欺负骆小姐年纪小不懂行情,再说看她那翠叶茶庄赚钱,想着她拿银子出来也容易,这才狮子大开口,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竟然连个市价都没捞上。
得了这个茶园,相宜只觉得自己的背都忽然直了些,她写信告诉杨老夫人这事情,希望她能开春以后派几个帮手过来。相宜心中拿定了主意,她这一年要吃住睡都在茶园呆着,怎么样也要将茶园管理得像模像样。
只是她写信出去的时候有些晚,到了年关驿站便停了,到今日还没见着杨老夫人那边的回信。方嫂与秦妈妈都安慰她道:“我们家老夫人是最最肯帮忙的,姑娘你放心,她都管了你这么多事儿了,这种小事如何能不管。”
相宜听了心中安定了几分,赶紧让秦妈妈安排人手去茶园那边收拾出屋子来:“我今年就在茶园与城南轮流住。”
“姑娘,你怎么能住到茶园去?”连翘有些担心:“那里肯定比较艰苦,茶园里还能有什么好地方住不成?”
相宜坚定的摇了摇头:“不,我要去。”
不管有多苦,她怎么也得稳扎稳打的将这茶园办好。做一桩事情就要尽心去做,方才能成一桩事情,若是只顾着轻松,不亲自去体会,只怕是万事不成。
前世的自己只会窝在后院,眼皮子浅到只见着一堵墙,今生自己得了机会走出来,便要多去体会一下生活,总得将身上那小家子气给去掉——相宜心中微微一痛,她还记得容大奶奶那时候说过的话——只不过她说得没错,自己那时候可不就是小家子气?
见相宜似乎已经下定决心,旁人也不多说,秦妈妈赶紧派人过茶园去收拾屋子,尕拉尔知道了这事,自告奋勇要跟着一起过去:“骆小姐,我力气大,去干活是最好不过的了。”
还没等相宜开口,方嫂便点了点头:“尕拉尔,你去罢,为姑娘去将那边的屋子修缮好,明年好过去住。”
她的目光落在了相宜身上,心中有几分赞许,姑娘这才是能当大事的人呢。
暖黄的灯光照在相宜脸上,散发着柔和的光,她的肌肤就如那温润的羊脂玉般,一点点的发出了异样精致的光彩。元宝领将她的脖子衬得纤细而颀长,领口边上绣的重重叠叠的缠枝芙蓉花,可却不及她入花朵般的脸孔。
骆家的这位小姐,离开了广陵府以后,心情舒畅,真是越发的美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逢佳节牵肠挂肚
厚厚的夹棉门帘微微在晃动,上边绣着的牡丹花十分富贵,绿叶里托出了红彤彤的花朵,重重的花瓣里藏着隐隐约约的脉络,似乎伸手就能将它们扯出来一般。
门口站着一个打门帘的小丫头,搓了搓手,瞧着嘉懋只是笑:“大少爷,怎么不进去呢?”
嘉懋望了望那门帘,最终还是抬起脚来。
容大奶奶与容大爷正在屋子里头说话,见嘉懋进来,脸上全是笑:“嘉懋,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脸色沉沉,不大高兴?”
“母亲,今年怎么就不回广陵去了?”嘉懋坐了下来,心情有些紧张,想听着母亲回复,又怕她直接拒绝,只能假装镇定,弹了弹衣裳上的雪花末子,眼睛却落在自己的宝蓝色锦袍上,那蓝色缎面不断的改着颜色,上边有着云纹,就如在流动一般,这锦袍是三婶娘做的,手艺可真是好。
“今年还回去作甚?”容大奶奶望着嘉懋直乐:“现在你二舅舅一家都不在广陵住了,那府中只剩几十个下人在打理园子,未必我还要给那些下人去拜年不成?”
嘉懋有些不服气:“母亲不是说只有回了广陵心里头才舒服些?现儿外祖母一家都不在广陵了,你回去刚刚好随便怎么着,这样还不好?”
“哟哟哟,瞧瞧你。”容大奶奶望着容大爷只是笑:“你瞧瞧你儿子,比我这个做母亲的还着急回娘家去呢。”
容大爷呵呵的笑了起来:“嘉懋是与外祖母亲近,还和宝柱最相得,下回咱们去京城找他们便是,今年广陵就不去了。”望着嘉懋那带着失望神色的脸孔,容大爷安抚他:“怎么了?难道是觉得少了二舅舅的吉利钱心中不高兴?你最近替金玉坊画了不少好图样,父亲奖你一百两银子,如何?”
“父亲,你还将我当小孩子看。”嘉懋有些无奈,不过依旧还是伸出手来:“一百两就一百两,我也不嫌少。”
容大奶奶在一旁咬着牙齿吃吃的笑:“一百两还少?你就画了十来张图样,还得让那些师傅帮忙改才合用!”
嘉懋心中有些不快,旁人个个都赞他画的首饰样子好看,只有母亲总在说这里不对那里不对,到现在还说给他一百两银子太多了。他沉了沉脸,耷拉着眉头道:“母亲,那十多款首饰,赚的银子只怕上了好几千,才给我一百两,难道还多了?”
容大爷将银票放到了嘉懋手中,顺便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与你母亲说话?即便你画得再好,也该谦逊些。你母亲也没说错,你本来就在金玉坊里拿了分成银子,现儿我再给你一百两可是另外加的,看在今年不去广陵你少了吉利钱的份上!”
嘉懋闷闷不乐,捏着那一百两的银票就往外边走,容大爷喊了一声:“嘉懋,过了年你就十岁了,都是半大的人了,可要稳重些,做什么事情可千万再不能意气用事,知道否?”
“父亲,我知道了。”嘉懋回头望了容大爷一眼,有些无奈,父亲什么话都听母亲的,这些分明都是母亲的话,哪里是父亲想说的?走到外边,见着白茫茫的一片,嘉懋心中有些怅然,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身上披着青莲色的斗篷,站在那里就如一支清秀的荷花。
他想去华阳见她,只是没有借口。
嘉懋有几分苦恼,若是去了广陵,有宝柱一道作伴,两人就可以不顾母亲的阻止,一口气跑到华阳去,可现在却没得这个机会了。
二舅舅一家今年去了京城陪着外祖父外祖母过年,要等着年后才能回来了,母亲不去广陵,只是呆在晴雪园里,每日逗弄着小妹妹冬华,最多去二婶娘三婶娘那边走走,丝毫没有要回广陵的意思。
不知道她此时过得怎么样,嘉懋呵出了一口气,嘴边一阵白色的霜雾。站在走廊下边想了想,跺了跺脚,他飞快的往园子里走了过去,宝蓝色的锦袍在水晶琉璃般的雪地里很是打眼,一忽儿便没见了踪影。
“大爷,奶奶,大少爷往左边那条路去了。”打门帘的小丫头探头进来,向容大奶奶知会了一声:“想来是没出园子的。”
“唔。”容大奶奶手里端着茶盏,长长的指甲套子上的点翠一闪,那光芒淡淡的过去了:“金枝,你去叮嘱下马夫,万万不能让大少爷骑了桃夭出去,也不能给他备马车,大少爷要出府必须得有我的话才行。”
“是。”金枝弯弯腰,急急忙忙的朝外边走了去。
“曼娘,你这又是何苦,为何将嘉懋看得那般紧?”容大爷有几分不解:“嘉懋整日里呆在园子里头,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玩的,出去散散心可不是应该的?”
“中凌,你可还记得去年嘉懋做下的事情?”容大奶奶一提到去年那事儿心中就有气:“他与宝柱,竟然骑着马去华阳了!刚刚下过雪,地上全是冰,也不怕摔着!最最可气的是,我与二嫂劝过他们两人,结果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压根儿就没将我们放在眼中!”
“可是嘉懋不还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容大爷伸手拍了拍容大奶奶的手背:“曼娘,有些事情咱们也该放手,让嘉懋自己去外边闯一闯,现儿他十岁的人了,还像三岁的孩子一般怎么行?他可是大房长子,到时候要撑起容家门面的!”
“你知道什么!”容大奶奶有些愤愤不平,容大爷这么多年来对自己言听计从,两人根本就没红过脸,可在如何对待嘉懋这事上,竟然有了分歧。
他是故意当不知道还是真没有注意到?容大奶奶瞥了容大爷一眼:“容中凌,你是在装傻不成?你儿子去华阳是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只不过是跟着宝柱去华阳看他表妹,小孩子之间这般和睦,也是难得。”容大爷朝容大奶奶笑了笑:“你又何必想太多?不过是才几岁的孩子,如何就有别样的心思?再说了,你愈是想压着他,只怕嘉懋心中愈是不平,更是会与你顶撞起来呢!”
容大爷对于自己的儿子,是一千个满意。
容家虽然是江陵的世家大族,可嘉懋却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模样儿,这两年他尤其有些进益,每日里不是在学堂里刻苦攻读,就是去金玉坊学着打理,现儿还能画些首饰样子出来,最最要紧的是件件新巧,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有这样的儿子,容大爷只觉得心满意足,完全不能理解容大奶奶为何还要这般挑剔:“嘉懋已经做得够好,你又何必还这般不高兴?”容大爷伸手将冬华抱了过来,亲了亲她白玉般的脸蛋:“冬华你说说,哥哥好不好?”
冬华抬起小脑袋,头上两个小抓髻几乎要挂不住那朵珠花:“哥哥最好啦!冬华最喜欢哥哥了!”她努力的伸出自己的两只小胖手儿,拉住容大奶奶的手笼边子上的毛扯了扯:“母亲不要怪哥哥了!”
“哼,你就会用冬华来逗我开心!”容大奶奶见着冬华那黑色弹珠儿一般的眼睛,心中便有些发软,笑着将茶盏放下:“只是这事情关系着嘉懋以后的前程,我可不能不防备着些。”
容大爷没有说话,抱起冬华就往外边走:“我带冬华出去走走,顺便看看嘉懋娶哪里了。”
容大奶奶点点头:“你去罢,难得有几日清闲,到了初六,金玉坊又得要开门了呢。”
随云苑的前坪里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积雪,墙角处放着一个大花瓶,里边插着几支红艳艳的梅花。院子里头摆了两张大方桌子,雪白的宣纸铺得端端正正,春华夏华与秋华正提笔在在照着那花瓶里的梅花绘画。
季书娘手中拿了个绣绷,坐在一旁低头绣着花,抬头见着宝蓝色的锦袍一闪,笑着招呼了一句:“嘉懋过来了。”
嘉懋喊了一声“三婶娘”,便背着手走到桌子旁边,看了看三个妹妹的画,指着秋华的那张宣纸道:“还是秋华妹妹画得最好,真是活灵活现。”偏头看了看春华的那画,嘉懋哈哈的笑了起来:“我怎么就看不出是梅花,瞧着是老树桩子上点了几点红色。”
“哥哥!”春华气得丢下笔,跺了跺脚:“你就会说我坏话!”
季书娘赶紧站了起来:“春华的画得也不错,只是这枝干画得粗了些,画梅花,最要紧的是风骨要到,老梅枯枝那意境才是上佳。”
嘉懋朝春华眨眨眼:“说句玩笑话儿你也当真!”他低头看了看季书娘手中那块布料,有几分惊喜:“三婶娘,你是在做我上回托付你的那斗篷吗?”
“可不是。”秋华把最后一个梅花花苞点上,笑着道:“我母亲听你说要得急,这几日都在赶着做呢,今日是绣斗篷底下的那水波纹路,绣完就好了。”
春华走了过来,一把将嘉懋扯到了院子旁边,低声道:“哥哥,你是要送了去华阳?”
嘉懋瞪眼望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春华有几分得意,一双手叉在腰间:“母亲肯定在防着你哪,要不要我送你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