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当暗红的太阳落下西山,一抹余辉映红了天际,一阵秋风卷起渭水边上枯黄的杨柳叶,而后撒落在道中。
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马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顿时,便见一个身着皮甲的校尉骑着栗色战马,缓缓而行,在他的身后是将近两百命步兵,中间是一辆梨木打造的囚车,囚车中一个魁梧大汉蹲在里面,身披重枷,脸上有不少疤痕已经结痂,但他一脸坚毅,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是囚犯而失了将军本色,他便是黑齿常之,河源军经略使左鹰扬卫大将军。
看到了驿站,校尉大喊一声,“前面驿站,歇息一晚,明早出发!”
驿站外,早就接到消息的孙驿丞领着驿站杂役等守候在驿站之外。见到校尉,便赶紧迎了上来。
“小人见过祝校尉!”孙驿丞拱手作揖,杂役们更是拜倒在地。
祝校尉面容有些凶恶,斜眼一瞪,厉声问道:“将士们的饭菜可准备妥当呢?”
孙驿丞连忙陪笑道:“准备好了,早就候着校尉您了。”
祝校尉瞪了眼,说道:“好了,给那囚犯端盆狗食就可以了。”
孙驿丞面色一愣,而后赔笑道:“小人晓得,小人晓得,校尉请!”
祝校尉和两名旅帅便进了专用的公人客房,只见桌上摆好了酒菜,这才露出笑容,一旁站立的杂役赶紧伺候起来。
在厨房里帮忙烧火的是个眉毛有些粗壮的农家女子,锅里烧着肉汤,她擦了把汗水,面色有些愁容。
这个时候厨房中帮忙的杂役都出去伺候那些军爷了,厨子不停地走动着,而后揭开锅盖,撒了把盐,对农家女子说道:“等柴烧完了就差不多了,就可以盛汤了。可别偷吃,不然被发现了打断你的腿。”
说罢,便急匆匆地向外跑去,看样子是去茅厕了。
那农家女子诡异地一笑。两只眼睛眯成了月牙儿,左右一看,随即从布裙的口袋里取出一大纸包,揭开锅盖,而后打开纸包,只见纸包内是白色粉末,有点像蒙汗药。女子嘀咕道:“麻翻你们,看你们对我呼来喝去。”
农家女子正是化妆打扮的颜如玉,这两天她在驿站没少受气。把蒙汗药全部倒入肉汤后,便拿起长勺搅了搅。
“妹子。千万别喝啊!”
身后传来一个女子声音,颜如玉一听,便知道是在这驿站替父做杂役的农家女子。她转身笑道:“尝尝便怎么呢,反正又没人知道。”
那少女想要说话,颜如玉看到她那急样儿。便说道:“好了好了,不尝便是了。这锅中的肉汤好了,你端给他们吧。”
随即便生气似的出了厨房,向着马厩走去。在那堆马料下面放着一袋巴豆,当走进马厩后,看着这驿站马匹不少,可惜都不是好马。左右看了眼。没人,便立刻拧起那袋巴豆往马槽里倒,等做完这些后,颜如玉长出了一口气,该做的都做了,只等麻翻他们行动了。
“肉汤来了。请各位将军慢用!”
祝校尉哈哈大笑,随即便让人盛了碗,说道:“两位,这肉汤在神都可是吃不到的,你们知道这是什么肉吗?”
两个旅帅非常好奇。问道:“什么肉?”
祝校尉神秘地说道:“告诉你们,这是孙驿丞给咱们的孝敬,是驴肉!这东西也只有在这些个地方能够吃到。兄弟,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可别错过了!”
随即,祝校尉捞了快驴肉大嚼起来,连呼痛快,那两名旅帅见校尉吃得如此舒坦,也各自捞了块大吃起来。
在院中,士兵们大嚼大咽,囚车里却放着一个瓦罐,瓦罐里是黑糊糊的东西,黑齿常之一闻,一股恶臭直钻鼻孔,他一阵作呕。他已经三天未吃东西了,他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竟然会是这种下场,他有些失望,那些谋反之信明明是栽赃陷害,可无人敢替自己说话,这个国家怎么呢,朝廷怎么呢?
黑齿常之感到有些发冷,他知道这是饥饿过头了,但是那瓦罐中的东西恐怕狗都不会吃吧。但是他腹中实在饥饿,他想活着到神都后面见太后来以死明志。于是,他伸出了一双沾满血污的手,而后伸进了瓦罐。
噗通!
一连数声,黑齿常之抬头一看,院中正在喝酒吃肉的士兵一个个倒在了地上,驿站外,不知道谁喊了声,“土匪来了,快逃!”
杂役们都是本地人,知道附近有好几股山匪,所以便惊慌失措地朝驿站外跑去,而此时,驿丞和几名小吏们也早已麻翻在地上了。
不过片刻,突然一阵哨音响起,驿站外顿时闪进八名黑衣人,身形极为矫健,只见一个农家女子从客房中出来后,直奔囚车,囚车中黑齿常之双目一凝,难道是杀自己的额?
但显然他想错了,农家女子打开了囚车,而后打开了枷锁,便吩咐道:“来人搀扶下!”
两名黑衣人便把黑齿常之搀下了囚车,向驿站外奔去。
颜如玉低声吩咐道:“把墙外那几条狗宰了扔进渭水喂鱼!”
自有两名黑衣人领命而去。黑齿常之心中大惊,便问道:“你们为何救我?劫持朝廷囚车是大罪,你们可知道?”
颜如玉目光顿时一沉,一拳打在了黑齿常之的后脑勺,黑齿常之轻哼一声便昏了过去,两名黑衣人便抬着黑齿常之往渭水边早已准备好的船只奔去。
不过片刻,两名黑衣人夹着四具尸体奔来,随即扔到河中,便开划动了木浆,沿渭水而下,到秦州后渭水湍急是行不了船的,所以要改坐马车,这么做也是让追捕之人以为是走陆路。
消息传至神都的时候,已经七日后了,因为中途都有颜如玉早就布置好的织女等候阻拦信使,才会如此晚。而此时,颜如玉等人已经出了潼关,进入了黄河。沿途早就有人接应。
此时的黑齿常之一身布衣,倒也看不出有何怪异,他这几日来也终于想明白了,既然被人救了。那至少可以隐姓埋名活下去,虽然他很想精忠报国,但想到朝中酷吏横行,太后听信小人谗言,大杀朝臣和宗室,如此这般,他便心灰意懒。但救自己的人是这些女子,可这背后之人是谁呢?问了多次,便明白这些女子是不会说的。让他明白救自己之人定非一般人物,甚至就连这些女子都是化了妆的。根本看不出她们的真面目。
几日来顿顿鸡鸭鱼肉,让他彻底摆脱饥饿的窘境,想到那黑糊糊的东西,他再也不想尝试了。
每到一处渡头,便换乘一艘。或楼船,或渔船,或画舫,总之五花八门,直到扬州出海之后,他才明白,这是要出海啊。
看到那位农家女子如今打扮成了一个妙龄少女。便有些惊艳,而且看起来她似乎是这群女子的头儿。
“这位姑娘,这是要出海吗?”黑齿常之问道。
颜如玉低声道:“嗯,是要出海,不过你放心,你的家眷已经到了济州。不日便可与你团聚。”
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家眷也被接了出来,黑齿常之顿时高兴起来,他一直担忧的便是他的家眷,如今救了出来,自然是喜出望外了。
“多谢姑娘了!”黑齿常之深深一躬。
颜如玉笑道:“你要谢的话。往后就给主人多做些事情吧,当然,你此刻要离开也是可以的。”
黑齿常之一愣,面容有些严肃,拱手说道:“黑齿常之的命都是姑娘救的,姑娘如此说,让黑齿如何自处。姑娘但有吩咐,某家绝不拒绝。”
颜如玉知道这些个武将的脾气,最是受不得激将,便笑道:“到时候将军就知道了,还请将军到货舱歇息,这一路上可要碰到许多商船,不要泄露了身份。”
黑齿常之自然应允,便钻进了船舱,看到案桌上的一坛清酒,不禁大笑三声,便狂饮起来。不过片刻,便醉倒在了货舱中。
数日后,海船到达琉球。
颜如玉取出一个银色面具,对黑齿常之说道:“既然将军想要上岛,那么就请将军戴上这个面具,再改个名字。”
黑齿常之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苦涩一笑,接过面具,看了看,说道:“既然是戴着银子打造的面具,那就叫‘银魂’吧!”
随即便戴上了面具。颜如玉等人也戴上了面具,不过是黑色的,不知道是用什么做成的。
上了岛,自有人引导,到了一座约为七八丈高的城墙之内,银魂非常好奇这么高的城墙是做什么的,墙面上是有数不清的孔洞,墙头是锯齿状的瞭望口,上面竟然摆放着大型床弩和投石车。他看着出入要塞都有兵士把守,不禁大为疑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但此时他能问吗,既然要寄人篱下,问不问有什么区别呢。
密室内,颜如玉来到了这深藏地下的密室。
“见过玉钗使。”一个黑衣人躬身道。
颜如玉轻轻一笑,说道:“你是雏鹰一号,我可当不起你大礼。”
谁人不知颜如玉的身份,所以雏鹰一号依旧非常恭谨,说道:“主上有何指示?”
颜如玉说道:“指示吗,就是先给银魂一个统领的职位,你知道主上对银魂是很看重的,不要做些让主上不高兴的事情,明白吗?雏鹰四号和七号就是前车之鉴。”
“一号明白。”
颜如玉这才说道:“你这几天把账目都拿来,叫你的人加强防备。”
“是,一号这就去做。”雏鹰一号躬身行礼,而后走了出去。
颜如玉看着这间密室,便走进了自己寝室。
神都洛阳。
武太后听闻囚车被劫持后,不禁大怒,命渭州刺史限期缉拿山匪,发黑齿常之的海捕文书于各州各县。
武太后虽然大怒,但心思还没放在黑齿常之身上。不过也给武太后提了醒,那就是或许有人暗中还会劫牢。故此武太后特批在丽景门内新建制狱大牢,并加派了守卫力量。往后凡押解进京的囚犯,押解士兵不少于一千人,谁丢失了囚犯,整队全部斩首。
不久。宗室豫州谋反案继续牵连出了鄂州刺史嗣郑王李璥等宗室六人,随即被处死。而嗣滕王李修琦等六人被太平公主说情,最后免死而流放岭南。
内史张光辅被斩首后,凤阁却少宰相。便拜春官尚书范履冰和凤阁侍郎邢文伟为平章事,参与政事堂议事。
至于武清,则是非常忙碌,不仅要管理羽林卫的年终校场大考,还要编练千骑,千骑中郎将最后由武清检校,经过武艺考评后,朗将五人,旅帅,队正。火长都安排妥当后,便是为期三月的集训,因为是新兵蛋子,所以武清只好亲自训练。于是每天一手拿着皮鞭,一手指挥着新兵训练。
十一月一日。武太后大飨万象深宫,宣布大赦天下,改元载初,使用周制建子,十一月为载初元年一月,也就是这一月就是正月,开始过大年了!
儒家相传。夏、商、周各承天命,正统相承,皆以建立正朔来表示承受天意。而且认为夏正为一月的寅,商正为十二月的丑,周正为十一月的子,这也就是三统之说。
经历了各方祥瑞。祭拜洛水,受洛书,诛灭宗室,如今正是朝着武承嗣所言的“武氏当有天下”而前进。
总之大年初二是不用上朝的,但他必须祭祖。如今祭祖由武太后主持,所以他只能去皇城。
看着武承嗣、武三思、武懿宗、武攸宜等人露出可恶嘴脸,武清恨不得揍一顿,谋朝篡位是很爽,可能不能低调点。据说武三思在转为春官尚书后,已经把诸武封王的称号都拟好了,只等着那一天了。当然这是武清打入在武三思府中的密探告知的。
等祭祀完毕后,武清便回了府中,因为太平公主也差不多要生了,既然在身边可得陪一下。
武清走进府中,却发觉牡丹园中人进人出,顿时便觉得有事,当踏入牡丹园的瞬间,便听到了婴儿啼哭声。
姜出尘满头是汗地出来了,看到武清,笑道:“你来了,孩子也生了,快去看看吧。”
武清心疼说道:“真的是辛苦你了,快去休息吧。”
“行了行了,真啰嗦。”姜出尘把武清推进了房间。
武清进了房间后,看到凝香和凝秋在公主床前伺候着,一个婴儿在太平公主的怀中。太平看到武清进来,露出了笑容。
武清坐在床边,拉住手,说道:“辛苦你了,这是最后一个了,不会让你辛苦了。”
太平一愣,埋怨道:“你以后让我守活寡?”
武清笑道:“谁敢啊,你这个母老虎。”拉着太平的手,放在脸上,感受着那抹细腻。
太平看到武清这个样子,便知道有心事,说道:“驸马,有心事?”
武清点了点头,而后命香凝把孩子抱给奶妈,然后和衣躺在了太平公主的身边,一股奶香味顿时沁入鼻子。
太平静静地躺着,说道:“有什么心事就说吧,让我给你参谋参谋。”
武清说道:“你去了宫中求了神皇,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你知道吗?”
太平公主一愣,她也知道很危险,可当时看着那些酷吏竟然连十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她怎么能忍心呢!
“要不是你怀了孩子,恐怕你都有危险,我知道你是最宠爱的女儿,可你也知道即使再宠爱,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是很难起到什么作用的。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因为你,让我们的孩子没了母亲。你明白吗,有些事情是没法阻止的,何不顺其自然呢?”
武清其实很想教训下太平公主的,他发觉太平公主在暗地里接触一些老臣,她以为太后没有发现吗?看看那些个重臣,那些个宰相,还不是说杀就杀,说贬就贬。
太平公主能够感受到武清话语间的怒气,但也不禁心中有些欣慰,他还是关心自己的。
太初宫丽景殿中,武太后看着来自司刑少卿周兴的奏疏,请奏消除李唐宗室属籍,武太后想了想,对上官婉儿说道:“此疏暂且留中。”
上官婉儿接过后,放入一旁的匣子内。
武太后又拿起凤阁侍郎宗秦客的奏疏,宗秦客是武太后的堂外甥,能够升到此位置,也是沾了亲戚的光,虽不中进士,但却有奇才,奏疏上给神皇献上了十二个字,这十二个字十分怪异,其中一个“曌”字,让武太后十分满意。拆分开来,便是日月当空曰照!
“婉儿,宗秦客的奏疏即刻拟旨发下去。吾之名便为瞾,诏书改为制书。”武太后露出笑容,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名字了。
上官婉儿接过一看,而后便恭喜一番,随即便写了条子便命人拿去草制。
接下来,则是大和尚薛怀义的奏疏,武太后一愣,这个胸无点墨的人也有奏疏?打开看罢后,不禁露出了笑容。
自垂拱四年于汜水得瑞石,上刻“化佛从空来,摩顶为授记,光宅四天下,八表一时至......”等语言后,薛怀义总想在佛这方面给武太后弄点祥瑞出来。于是在床头跟武太后商量后,便开始召集白马寺等名寺的高僧们在白马寺翻找经书中“女主下界”之说。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大云经》中找到了经中预言净光天女值佛出世时,舍却天形,以女主当国王,得转轮王所统领处四分之一。而此时的她为菩萨,为了化众生而现受女身......
总之在佛经中找了女主人间之说,让武太后大喜,加之天堂修成,塑造了武太后佛像于天堂中,薛怀义被拜为右卫大将军,封鄂国公。而且命薛怀义召集僧众,主持编修《大云经》。于是薛怀义召集东魏国寺法明等高僧开始编修《大云经》,准备尽快献给武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