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些话,在阿力没有找到我之前我会对你感激涕零,可是当我在崔坪村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的主意又发生了改变,我宁愿他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为了忘记他,我告别爹娘,重新开始,我在外面了奔波了十五年,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当我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出现在我身边,我宁愿不要这份感情。”
“别说气话了,好吗?娘走了,大姐的心已经支离破碎,你是我的好妹妹,我怎么舍得一个人在外面吃苦受罪,跟姐回去,等娘的事情都办完了,选个好日子,我做主,让你和阿力成婚。”
“大姐,你说这些话太晚了,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
“在二哥找我回家的那一刻,我当时有几场喜事走不开,二哥要给我断绝兄妹关系,扬言不让我回周山村,动手打了我,关老大见我受了委屈把二哥给打了。”
“什么关老大?”
“我们唢呐团的老板。”
“怪不得你没有回家,原来是这样。他喜欢你吗?”
“这么多年他对我嘘寒问暖,久而久之,我慢慢接受了他,他向我表白了爱意。”
“既然是这,感情的事,我也不再勉强你,你选择的,只要他能够对你好,姐都会祝福你,要不,你们都回去。”
“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说话呀!”
“他走不开,我也怀孕了,我怕太过伤悲会影响到胎儿。”
“那你自己考虑吧!该说的我也说过了,姐不为难你,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自己就回来,你要记住,血浓于水的亲情才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比任何爱恨情仇都重要。这个家的大门永远会为你敞开,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你自己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巧珍想到娘冰冷的躯体,她的五脏六腑都跟着抽搐起来,娘走了,妹妹一人在外也有难处,既然现在她不和自己回去,那就再等等。
她保持冷静,现在不能和她争吵,早晚有一天巧玲会想通的,她只是需要时间而已,她抹去脸上的泪水,未知的变数,需要自己坚强地面对生活中的一切,这是娘的嘱托与期望,也是她身上的道义与责任。
望着大姐离去的背影,家乡的记忆将她揉进故土,她随着唢呐的旋律一起欢乐,一起忧伤,她淋漓尽致的情感也随着唢呐声高潮不断,那风起云涌的场面,让她惟妙惟肖演绎着璀璨夺目的人生。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我家住在黄土高坡,日头从坡上走过,照着我的窑洞,晒着我的胳臂,还有我的牛跟着我,不管过去了多少岁月,祖祖辈辈留下我,留下我一望无际唱着歌,还有身边这条黄河……”
这凝重浑厚的唢呐声滑破了寂静的夜空,那凄凉的调子穿过漫漫黄土,淌过叮咚溪水,震撼着她的心扉……
根民冷笑着:“巧玲到底还有没有人性?娘念念叨叨的是她,她倒好,送葬也不来,她到底是不是娘的亲闺女啊!”
“是啊!大姐,她这样,也太不像话了,巧玲的做法简直就是欠缺考虑,我现在就去找她,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带回来,不参加娘的葬礼怎么能说得过去?岂不让外人笑话?”根生随声附和着。
“不用了,你们还是别为难她了,她现在怀孕了。”巧珍红着眼睛掩饰着内心的悲苦。
“这巧玲,她还有没有良心?我实在无法理解她的做法,不行,我要去让她说个明白。”根民气得直跺脚。
巧珍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求的目光:“你们俩就少说一句吧!娘尸骨未寒,亲戚朋友都在场,再闹得沸沸扬扬,怎么收场?”
草木一秋,人生一世,或长或短,无一异也。巧玲想着大姐跟自己说过的话,觉得也有一番道理。
这么多年,她参加了不同地方数不清的丧事,如果真的连娘最后的一面都不送,她就成了人世间无情无义之人,还怎么苟活于人世?她思前想后,不管怎样,还是要回周山村一趟,跟娘做最后的告别。
阿秀出殡这天,天空中飘着雨丝,它轻柔的洒落在遮盖在棺材上,那声音淅淅沥沥,如泣如诉,好像为歌颂一位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而哭泣。
窑洞里的骡子一声接着一声痛苦地哀嚎着,仿佛知道了主人大事不妙,它挣脱着,想要为陪伴自己多年的主人深情告别,大眼睛里闪着泪花,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
在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下,搭起来了灵棚,送葬的人群在黑压压的一片,黑纱,花圈罗列开来,亲朋好友都闻讯前来,只为送阿秀最后一场。
白帽白衣,声声悲戚,孝服素影,人人泣泪,那悼词婉转悠长,时起时伏,好像诠释着阿秀辛苦操劳的一生。
“情悠悠恨悠悠,几代悲欢几代愁,漫漫人生路,处处有关口,情悠悠恨悠悠,几代悲欢几代愁,青春不长在,人生能有多久,你要走他人守,心在哭,泪在流,多少爱和恨,都覆东水流……”远处传来了声声哀乐,听上去低沉悲切,仿佛在为一位慈祥母亲的离去而哀伤,她沿着羊肠小道蜿蜒而行,那声音越来越近。
巧玲凄凄切切,低沉哀婉的唢呐声在黄土高原纵情激荡,那一个个从唢呐管中绵绵流淌出的音符,有她心中对娘依依不舍的眷顾和留恋,那潮起潮落,大悲大痛的声音,令天地动容,让日月变色。众人频频回头,定睛一看——原来是巧玲身穿孝衣,头戴白布走来。
巧珍见到巧玲回来,她的心中有一丝安慰,忙走上前,拉起了她的手:“巧玲,你回来了,回来就好,我总算可以给娘有个交代了。”
“我回来了,大姐,如果不是天气不好,我应该会早点赶来,我从临县沿街走巷,走了一路,唢呐吹了一路,快走到家门口的十字路口又哭了一路,似乎这样才能减少我心中对娘的愧疚。”
巧玲缓缓走到棺材前,眼泪不受控制的肆意流淌,她边哭边磕头,边磕头边哭,磕破的额头上渗出了一股股红色的血液:“娘,对不起,女儿不孝,我回来晚了,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我只希望陪你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
雨还在悄无声息的下着,像一个倔强的孩子在闹着脾气,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不时弥漫在耳边,唢呐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西风寒鸦,茫茫高原,唢呐声声,归鸿声断。这时,天空中露出了太阳的笑脸,这是阿秀看到巧玲回来满足后的微笑。
任凭雨水打湿衣衫,不顾雨水模糊了泪水,那宛若长龙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悲痛万分,步履沉重地走在泥泞的土路上,那是通往坟墓也叫做天堂的地方。
驶向另一个世界,不管愿不愿意,终究要走,不管路多遥远,总有尽头。
空中飞扬的纸钱,夹杂着唢呐的声音,交织成了凄惶悲凉的氛围。巧玲痛如伤口,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让她快要无法呼吸。
故乡厚重的黄土地,一个生命就这样消失,从此,田野之中又多了一个厚重的坟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