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凌寒离开后,客厅里陷入长久的静默。
龚倩僵硬着身体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的盯着门口,即使早已看不见崔凌寒的背影,她也没有收回目光。崔凌寒离开时对她说,请她不要再做一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免得无端端给家里惹祸,他是什么意思?他凭什么对她说这样的话?
他回来,她好心好意的关心他,对他嘘寒问暖,看到他衣服上还有雪花,好心的提醒他脱了外套,以免生病了。
说句不好听的,她对自己儿子都没有对崔凌寒那么关心。
结果呢,崔凌寒没有感激她,反而警告她,警告完也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直接走人。
“他刚刚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龚倩打破静默,收回看着门口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儿子。
崔永益面无表情的说:“还能是什么意思,让您不要再做一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无端端给家里惹祸,也趁早歇了借着永姿攀上总统府的心。”
小堂叔离开时的原话是,请母亲不要再做一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免得无端端给家里惹祸。
显然是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他不知道小堂叔是怎么知道的,但可以确定,小堂叔是为了这件事回来的。
整件事中,念慈是最大的受害者,不可能告诉小堂叔,他们一家人谁都不可能说,排除了一堆人,只有大爷爷和苏斐然最有可能。
今天,大爷爷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早餐都是在书房里吃的,他去书房看过大爷爷,大爷爷在写毛笔字,曾经大爷爷跟他说过,他一生杀伐太重,老了没事可做写毛笔字打发时间,还能平心静气。
昨晚,苏斐然离开时与大爷爷在书房里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他……他竟然这么说我。”龚倩气得脸都黑了,只差没在原地跳脚,愤愤的说:“他竟然这么说我,我是他堂嫂,我兢兢业业的照顾家里的每一个人,为这个家费心费力,殚精竭虑,他竟然这么说我。”
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大伯父和崔凌寒,谁知到头来崔凌寒竟然这么说她,叫她如何不气,如何能不心寒。
崔永益没说话,双眸平静的看着自己母亲愤怒的脸。
“我做什么费力不讨好的事了?我怎么给家里惹祸了?”崔永益不说话,龚倩也懒得计较,抱怨说:“永姿和苏斐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爱苏斐然胜过爱自己,我想帮帮我的女儿怎么就是给家里惹祸了?他崔凌寒不是不知道永姿对苏斐然的感情,居然说我是想借着永姿攀上总统府,他怎么可以这样毫无依据的污蔑我?”
龚倩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她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和前程,筹谋计划一番是天经地义,何错之有。
“妈,您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说明您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难怪小堂叔会那样警告您。”崔永益都听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母亲的想法是扭曲的,这样下去可能真会如小堂叔所说的,给家里惹祸。
小堂叔平时不吱声,却比谁都看的明白,看的透彻。
“你说什么?”龚倩不敢置信的后退一步,双眸痛心疾首的看着自己儿子,崔凌寒污蔑她就算了,自己儿子也这么说她,叫她情何以堪。
儿子赞同崔凌寒的说法,让她难以接受。
“我说什么您不是听清楚了吗?何必明知故问。”崔永益没有再重复一次自己说的话,目光坦然的看着龚倩。
“你……”龚倩气得想给他一巴掌,手都扬起来了,又悻悻然的放下。
“崔永益。”龚倩咬牙切齿的说:“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生的儿子,你居然也这样说我。”
“我说的是实话。”崔永益抱着今天必须跟母亲说清楚的决心,缓缓开口。“妈,您只记着您为崔家付出了多少,记着照顾大爷爷和小堂叔的辛苦,却不去记大爷爷回报给我们的远超过了你所付出的。你忘了爷爷常说,他来投靠大爷爷的时候一无所有,是大爷爷收留了他,奶奶过世的早,爷爷忙于工作,爸爸娶您时也是大爷爷出面提亲。您会答应嫁给爸爸,不也是看在大姑姑是总统夫人的份上么,我们家能有今天全是大爷爷给的,您照顾大爷爷和小堂叔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他并不想接母亲的短,但母亲一直拿自己为崔家的付出说事,殊不知,她做的那点事根本就微不足道。
“说句不好听的,以大爷爷和小堂叔的身份,找一个照顾他们父子的保姆会很难吗?您敢不敢试试,今天我们搬出将军府,明天崔氏企业的生意就能一落千丈,您别不信,世道就是这么现实。”
崔永益一番话说完,龚倩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归于沉寂和心惊,她一直以为自己照顾崔家功不可没,没想到,儿子一番话把她的辛苦全都抹杀掉,变成了她不知好歹。
更可气的是,她找不到话来反驳儿子的话,因为她帮女儿的确是有私心,不仅仅是她,公公和丈夫也希望借由永姿嫁入总统府,给家里和公司带来巨大的利益。
“妈。”崔永益走到龚倩面前,伸手握住龚倩的手,缓和了声音劝道:“我今天说这番话,只是想提醒您认清楚一件事,从我们家选择发展公司那天起,永姿就不可能嫁入总统府了。”
“为什么?”反抓住崔永益的手,龚倩满脸不甘的问:“为什么我们永姿不能嫁入总统府,永姿和苏斐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那么爱苏斐然,为什么不能嫁入总统府?我们家发展公司也是为了永姿的身份可以配得上苏斐然,怎么反而害永姿不能嫁入总统府,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听了这话崔永益气节,他一直以为自己母亲是聪明人,没想到竟然糊涂至此。
“妈,您还不明白吗?苏斐然不爱永姿,我们给永姿再高的身份,苏斐然都不会娶永姿。”未免母亲再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来,崔永益索性直接掐灭她的希望。
“怎么会呢?苏斐然怎么会不喜欢永姿呢?他那么宠永姿的啊,他……”龚倩大受打击,松开崔永益的手,连续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自己身体。“你大姑姑那么喜欢永姿,一定会帮永姿,对,还有你大姑姑能帮永姿,我现在就去给你大姑姑打电话。”
说完,龚倩走到沙发边坐下,刚拿起电话还没拨号,就听到儿子淡漠的声音说:“我劝您最好别给大姑姑打电话。”
“为什么?”龚倩抬头看着自己儿子。
走过去拿走龚倩手里的电话,放回电话机上,崔永益在对面的沙发坐下,准备与他母亲长谈。
楼上,崔老先生的书房里。
崔凌寒站在书桌边,静静地看着老爷子写完一张白纸,放下毛笔,将写满字的纸张拿起来,放在一边晾干,又拿起毛笔继续写下一张。
老爷子这是将他也当成写过毛笔字的白纸,晾在一边啊,崔凌寒嘴角抽了一下,走过去拿起一张写满毛笔字的纸端详着。
“做了亏心事,抄再多的经书都无济于事。”老爷子沾墨汁时,崔凌寒出声打破宁静。
拿着毛笔的手一僵,崔老先生不悦的抬头看向崔凌寒,横眉瞪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在抄经书?”
“没抄经书,您写的这是什么?”崔凌寒扬了扬手里的纸,一副看您怎么抵赖的表情。
“写的是毛笔字。”崔老先生哼了一声,看着崔凌寒手里的纸,声音中气十足的警告说:“你给我放下,弄坏了我抽你。”
“放下就放下,以为我多稀罕你写的这些字。”大声的嘀咕完,崔凌寒见纸张放回原处。“我还是那句话,做了亏心事,您老人家写再多的毛笔字都无济于事,别白费力气,也别装了,歇会儿吧。”
“我看你是特意回来气我的?”崔老先生气得重重地放下毛笔,横眉怒目的瞪着崔凌寒。
他哪里是在装,他明明很认真的写着毛笔字。
习惯性地对老爷子的怒气视而不见,崔凌寒说:“爸,我不是回来气您的,也不想气您,但您有时候做的事真是太不靠谱了,堂叔他们看不明白现在的局势,难道您也看不明白吗?堂叔他们不了解斐然的个性,您难道也不了解吗?斐然是那么容易掌控的人吗?”
一连被儿子质问,崔老先生的气也消了,脸上的表情有点挂不住。
“我没想掌控他。”这是实话。
但崔老先生也不得不承认,儿子说对了,他明白现在的局势,也了解外孙是什么个性,但看着永姿对外孙一往情深的模样,他又不忍心不成全她。
也是抱着侥幸的心里,想着外孙和永姿有了关系,说不定两个孩子关系能进一步,谁知,斐然宁可选念慈也不要永姿。他早就察觉斐然对念慈的态度有些不同,却没深想,昨晚,斐然与他来书房,明确的告诉他,他喜欢的人是念慈,会尽快与念慈结婚。
他心里到现在都还有点儿……说不出的滋味儿。
“我知道,斐然也知道,所以他没有责怪您。”崔凌寒点头,跟着说道:“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了,您以前那么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老了怎么反而变得妇人之仁了呢!堂嫂给斐然用药,把永姿送到他面前这么荒唐的事儿,您居然也能容忍,您当时在想什么?”
想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崔老先生心里这么想着,却没说出来。
见老爷子不说话,崔凌寒也不甚在意,继续说:“我知道您疼永姿,但也不至于为了满足永姿的愿望,坑害自己的亲外孙啊。”
“我没想坑害他。”崔老先生一巴掌拍在书桌上,混小子越说越不像话,他再不反驳还不知道要从混小子口中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
“您老先别生气,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您再生气也无济于事。”崔凌寒走过去扶住老爷子手臂,另一只手将身后的椅子拉过来。“来,您老先坐下,我们坐下说。”
看出儿子有话对自己说,崔老先生没有异议的在椅子上坐下。
安顿好老爷子,崔凌寒将书桌上的纸移了一点,高大挺拔的身躯靠在书桌边,平静的双眸直直看着老爷子。
“爸,这次的事儿您做得真不地道。”见老爷子要反驳,崔凌寒连忙制止他。“你别急着反驳我的话,先听我把话说完。”
崔老先生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爸,您与堂叔感情深,让堂叔一家住在我们家里,堂叔仗着是您堂弟的身份,把崔氏企业发展到如今的规模,靠的不是他自己的能力,而是,您的身份和大姐夫的纵容。现如今,大姐夫已经故去了,斐然接任总统,他可不会像大姐夫那样纵容堂叔一家,永姿想嫁入总统府更是不可能,崔家已经出了一位总统夫人,不能再出第二个了。”
的确,他的女儿是前总统夫人,崔家不能再出第二个总统夫人,这些他明白,但永姿不是他的亲孙女,他以为……唉,崔老先生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清楚,可是永姿……”崔老先生皱紧花白的眉。“永姿喜欢斐然那么多年,斐然却一直不肯给她个明确的答复,我也是心疼永姿,才明知道你堂嫂要做什么,还是把斐然喊来了家里。”
崔凌寒没好气的说:“永姿喜欢斐然,斐然却不喜欢永姿,他一直把永姿当成妹妹,不忍心伤害永姿才没有明确的拒绝她,你们却把他的好意当成是拖着永姿,怎么想的?”
崔老先生的眸光闪了一下,垂下头沉默着,他对龚倩要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也是有私心,永姿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就喜欢斐然,他也是想成全永姿。
见老爷子垂下头,崔凌寒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老爷子退休后无所事事,成天想着给人配对,安排他相亲就算了,谁叫他是他老人家的儿子,可斐然的婚事老爷子都要掺和,实在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