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出发到客运站,买了去y市的车票,一路上康戈都没有怎么说话,颜雪因为前一天晚上睡得不多,没一会儿就犯了困,迷迷糊糊睡过去,等被康戈叫醒的时候已经进了y市城区,眼见着就要到客运站了。
关于康戈生父的情况,他们当然不可能去问何沛,毕竟问了就正中下怀,回头还会惹来很多没必要的不愉快,所以到了y市之后,康戈辗转打听了一下,把住院的具体医院和科室打听出来,便带着颜雪一起过去。
医院里面人来人往,非常嘈杂,康戈始终很安静,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带着颜雪一路来到住院部,在走廊里停了下来。
“你在这里等我吧,不要跟我一起去病房那边了。”他对颜雪说,“那边有椅子,你坐那里等我一会儿,我不会逗留太久,很快就出来。”
“我想陪你进去。”颜雪一下就猜到了康戈的心思,“你就别有什么顾虑了,我那么恶心的姑姑你不是也见过了么,放心吧,我有心理准备。陪都陪你过来了,当然是和你一起。”
康戈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攥了攥颜雪的手,对她笑着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朝病房那边走去,到了病房门口,康戈抬手敲了几下门,推门走了进去。
看起来康戈的生父这些年日子过得也还可以,现在住的是一个单人病房,病房里面两张床,一张用来住病人,一张用来住陪护的护工。
病房里面一共有六个人,一个是躺在病床上的康戈生父,一个是穿着护工制服的人正坐在陪护床边上吃着饭,另外还有四个人,估计是康戈父亲那边的亲属,此刻正或坐或站,聚在病床旁,正在陪着康戈父亲说话。
看到有人进来,那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下意识朝门口看过来,看到走进来的康戈和颜雪,眼神是有些困惑的,不知道这两个陌生人是来做什么的。
后来还是一个看起来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先一拍巴掌,恍然大悟,把康戈给认出来了:“你……你是张戈吧?是不是张戈?我瞧着有点像,你们觉得呢?”
其他几个人在他的启发下,也开始打量起康戈来,颜雪站在一旁这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康戈原本是随父亲姓张的。
听到别人说这个名字,病床上原本有气无力的那个男人也立刻把目光投向这边。
这人看起来可比康妈妈显得衰老多了,极其消瘦,简直就是一把骨头,眉弓骨都因为太瘦而产生了一种从脸上凸起来的错觉,脸色更是难看到不行,青黄青黄的,看那个架势应该是只能卧床,根本没有办法起来下地去活动。
这么看来,何沛的谎言还真的是够不用心的,康戈父亲这样的状况很显然是根本没有办法跟她一不小心在医院里面“偶遇”的,不过她也应该是真的来见到过他,不然也不会对这种身材高大,但是又消瘦得厉害的外貌特质描述得如此清楚。
康戈看了看那几个人,对他们微微点了一下头:“我姓康。”
那四个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一点尴尬,接不上话来,只能讪笑,病床上的康戈父亲却只是盯着康戈看,没有开口说什么话。
“哎哟,还真是这孩子!一晃多少年没见了,都长这么大了!你看你舅爷我这眼神儿是不是还行?这都能把你认出来!你小时候舅爷可是看着你长起来的。”最初开口的那个老头儿性格似乎比较油滑一点,又仗着自己年纪大辈分高,硬着头皮继续和康戈搭讪。
康戈没有接他的话,站在床边看向父亲,康戈父亲也正看着他,这对自打与康妈妈的婚姻关系解除,已经有二十余年没有见过面的父子就这样沉默的看着对方气氛变得愈发诡异。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错,颜雪觉得康戈看着父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比她预期之中的要平静,没有什么波澜,倒好像是已经病弱的康戈父亲,在看到突然出现在病房里面的儿子在这么多年当中变成了一个高大帅气的成年人,非但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惊喜或者诧异,反而那眼神和细微的表情里似乎还带着几分……愤恨?
“张戈啊,你还记不记得我了?我是你三婶儿,你小时候还参加过我和你三叔的婚礼呢,记得不?哎哟,要说这还得是血缘呢!这是不是就叫父子连心?”一旁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满脸堆笑地凑过来,拉着康戈的胳膊,拍打他,“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一听说他爸爸生病不舒服了,这不是也立刻就跑过来看望,过来爸爸身边尽孝心了么!
所以说啊,姓什么那都没用,最重要还是这血缘,那姑舅亲,打断骨头都连着筋,更何况这可是自己爸爸呀!好!这孩子好啊!知道他爸身边这会儿正需要人呢!”
颜雪以为康戈会告诉这几个亲戚他并不是这样的想法,但他却只是站在那里,没有说话,眼睛看着病床上的父亲,康戈父亲也那么瞪着他。
“你来干什么?!听说我快死了,想跑过来继承遗产啊?!”康戈父亲终于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却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听语气他对儿子的到来并没有任何的感动或者惊喜,“我跟你说,门儿都没有,老子有钱雇人伺候,死了以后留下的东西爱给谁给谁!
当年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怂恿爹妈离婚,差点勒死亲爹,现在跑回来假惺惺的看我?哼,我不需要!你少给我来这套!”
“欸!别胡说!别胡说!”康戈三婶在一旁赶忙拦着,不让康戈父亲再继续说,然后笑嘻嘻地对康戈说,“你别搭理你爸,他呀,是病糊涂了,看到儿子忽然来,还长得这么出息,一下子就激动得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你爸这些年是真的不容易啊!一个人没人管没人疼的,现在还有病这么严重!你们爷俩当年的事儿就翻过去别提了,你那时候小,什么也不懂,而且小孩子离不开妈妈也正常。
现在好了,你也大了,也懂事了,也该来照顾照顾你爸爸了!”
“是啊!”那个自称是康戈舅爷的老头儿也跟着开了口,“你爸一个大男人,躺病床上就靠一个护工照顾,那怎么能行呢,再怎么说都是外人,尽不尽心的还是两说,主要是这么弄,你爸心情上肯定不好受,哪能有自己家人照顾着来得细心呐!
对了,你妈现在岁数也不小了吧?是不是也差不多退休了?要我说啊,结发夫妻,那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怎么说这也是她男人,当年她可以绝情带着孩子就走,把丈夫扔那儿不闻不问的,现在自己的丈夫都这个样子了,她当老婆的是不是也应该回来照顾照顾?”
颜雪原本一直觉得自己家里的亲戚挺糟心的,所以才会把自己的性格逼得变成了“小辣椒”、“风火轮”,康戈的个性那么积极乐观,除了童年时父亲的家暴之外,应该没有什么别的来自于亲属的折磨。
现在想一想,他父亲这边的亲戚如此奇葩倒也一点都不让人感到意外,毕竟当初康妈妈在婚姻中遭受了那样不公平的对待,这些人不也觍着脸说和,死命劝她不要离婚,甚至不惜拿名声、孩子之类的事情来对一个可怜的女人进行道德绑架么。
颜雪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康戈,这几个人说得话实在是有点太过分了,她害怕康戈会忍不住怒火,当场翻脸。一想到康戈来这一趟原本的期待是什么,她就觉得心里面一阵阵发寒。
康戈却并没有表现得怒火中烧,而是一脸平静的没有去理会舅爷和三婶,目光只投向父亲一个人,语气听起来也没有什么温度,格外平淡:“你呢?你怎么说?”
“哼!老子又不是没有钱,谁要你们娘俩伺候!”康戈父亲狠狠犯了个白眼,把脸扭向一旁,“当初你们不是特别能耐么?现在也少来打我的主意!”
“你想多了。我妈不可能过来,她现在过得非常好,到你这里来落井下石有点跌分子,没必要。”康戈听了他的话,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讽,“我今天过来,本来是想着,给你一个机会,趁着还有机会,至少说句人话,但是现在看来,是我天真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辈子也不可能有醒悟的那一天。”
“你这孩子,这是怎么跟你爸说话呢!你爸都病成这样了……”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方才没有吭声,现在看康戈这么说,眉头一皱,开口想要教育他几句。
康戈看他一眼,笑了笑:“你是表叔吧?这么多年,一点变化都没有,还跟当年在外面打牌欠了钱,跪在我妈面前求她借钱给你还债的时候一模一样,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那个表叔一愣,很显然没有想到康戈会给自己这样的回应,一时之间尴尬的有些接不上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