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知府话音落地,周围一干人等全都惊呆,尤其是在刚刚放了许多狠话的刘豪绅,更是面如白霜,再也没有了刚刚的嚣张。
李嗣巡抚两淮,到达中都凤阳时,两淮官员都曾出席接驾,因此泰州知府是见过李嗣的。此时见李嗣身穿便服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来了泰州,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本督奉天子圣谕巡抚两淮,清理盐法,督察各部官员,禁革奸弊。圣上有谕,三品以下官员若有作奸犯科者,依大明律就法,无须禀报。据本督了解,你泰州知府怕是四品吧?”
等李嗣说完后,泰州知府彻底慌了神,他知道李嗣是天子钦定的巡盐御史,钦差大臣,是自己万万得罪不起的。
刘豪绅彻底瘫坐在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抱住李嗣大腿哭饶道:“巡抚老爷,刚刚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饶小的一命吧,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
李嗣冷笑一声,喝道:“本督问你,你怎敢侵占栟茶的盐田、草荡?靠着泰州知府就想一手遮天,茶毒百姓,你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泰州知府听见刘豪绅说依靠自己,赶紧想撇清关系,骂道:“堂尊明查啊,我乃是百姓的父母官,怎么会和这种奸商有关联。”
刘豪绅听见泰州知府翻脸不认人,此时也再顾不了后果,回骂道:“马汇!你放屁,老子不是奉你的命令才去侵占那些盐田?你拿了银子就不认人啦?”
李嗣不想听二人争吵,直接下令将二人先行拿下。而后对着小张说道:“向泰州府诸官员传我命令,即刻清查泰州境内私占草荡一事,绝不姑息!”
等凤阳这边知道李嗣去了泰州后已经为时已晚,李嗣做事雷厉风行。一边上奏折给朱佑樘阐明泰州知府犯法一事一边重新制定江淮盐法。
虽然李嗣出京时曾得到朱佑樘明确指示,军民职官若有敢以下犯上,贪婪作弊者,除三品以上需要向他奏请,其余依律就法。但李嗣也不傻,这种事情还得向皇帝奏请一下比较好,怎么也得走个过场。
李嗣怕人手不够,特意招调扬州知府李夫、泰州分司运判徐彭举、通州知州傅锦清前来协助清查。两淮之地彻底掀起清查地主豪强私占百姓盐田之风,一时许多作恶多端、为患一方的豪强纷纷落网。
李嗣命人在两淮之地各盐场修筑土墩,挖掘沟渠来划分边界。此令一下,大部分地区都比较配合,唯独伍佑、栟茶两个盐场的军人,仗着栟茶寨、李家堡寨有数百名官兵和地主豪强长期驻扎,拒不配合清查,拒不退出侵占的草荡归还给官府再分配。
消息传到凤阳,李嗣勃然大怒,亲自点兵调将前往伍佑、栟茶围剿。待官兵到达,不出半日,伍佑、栟茶两地的豪强势力全部被打掉。
李嗣按照那些被侵占的草荡面积来追偿田亩收入,用于赈济贫困的盐民。并且在每块盐场都树立木竿,并在木竿上用大字写上了每个盐场草荡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边界,以便所有人都能明白看到。
李嗣颁发的盐法一下,凤阳的官员个个都傻了眼。傍晚凤阳知府张福睡不着,他起身来到书房,反复看着李嗣今日下发的盐法命令:重立两淮盐法,令两淮各场盐囤地方,皆东西南北为界,如南北为门、为路,则东堆存积西堆,常股定立石碑。每囤止一千引,如总催名下有一,千五百引,一千为大囤,五百为小囤,先尽存积足数然后收常股一年,盐课皆完。方徵,收下年者,委官盘盐务逐引秤盘,不许丈量堆垛查算“。令各处岁报盐课册细开项件,每引原定九钱者,减为六钱…”
意思很明白,重新规定了下屯盐的数量,盐引价格也降了三钱,这每盐引减三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官府的利润大大降低,众多良商也能够买得起盐引。
张福铁青着脸将写有盐法的命令的纸张揉成一团,他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我张福跟了你这么多年,还是入不了你首辅大人的法眼。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其实在刘吉看来,江淮之地和浙江比起来还是差了些。既然你李嗣要清查两淮那就让你查个够,出出风头。而浙江的彭韶就没有这么简单了,若是你做不出像李嗣那样的效率,刘党完全可以像朱佑樘参彭韶一本。李嗣之前没有跟刘吉打过过多交道,到是彭韶处处和刘吉作对,刘吉此次一方面要在浙江最后大捞一笔,顺便还可以把彭韶扳下台。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相比于两淮之地,浙江的形式则要更复杂了些。凤阳毕竟是中都,是太祖皇帝的龙兴之地,朝廷的关注度还是大于浙江省的。
深夜,同样没有睡着的还有两淮巡盐御史李嗣。此次奉旨清理淮浙盐法,他感觉身上的担子日常重。这次的直觉告诉他,淮浙两地不是简简单单的盐法败坏,身后还有一个巨大势力的笼罩,这股势力很有可能就是京城的那位。
“小张,来,你进来!”
听见李嗣的传叫声,小张赶紧跑了进来,看见李嗣正在案牍上写着什么东西,不敢大声说话,轻声道:“部堂有何吩咐?”
李嗣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停笔后拿起那张写满字的纸上下审查了一遍,满意的点了下头。微笑道:“小张啊,我需要你去浙江一趟,将这封信送给彭部堂。”
小张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请部堂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将信送到彭部堂手上的。”
李嗣见他这么严肃,赞许道:“你办事儿我放心,但我还要提醒你一下,这封信得悄悄送到他手上,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就得需要考验你够不够机灵、聪明了。”
小张笑道:“我有分寸,部堂放心吧!”
…
李嗣这几天在两淮清理盐法初得成效,而此时的彭韶才刚刚到达了浙江。
杭州府大厅堂,在给彭韶接风洗尘后,浙江省各部的高级官员都集聚于此。
“陛下的旨意我们已经知道,请部堂放心,我们浙江省各部官员一定竭力配合您督察盐法。”说话的这人是浙江现任巡抚何茂勋,按理来说他官级是和彭韶一样大的,但是彭韶毕竟皇帝刚刚指派巡抚浙江的,因此在实质上来看他官级还是要比彭韶稍低一些。
彭韶点了点头,缓缓道:“这段时间就有劳各位了,本督替陛下,替江浙的百姓谢谢你们。听说这几年的江浙织造局丝绸卖的不错,卖到西洋是多少钱?”
彭韶这突然一问,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彭韶是来巡查江浙盐法的,这第一次问竟然没有问盐法而是问的丝绸。再加上前几日刚刚出售了一批丝绸,难免有人会误认为彭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关键时刻,还是承宣布政使鲁昆笑着道:“回部堂的话,这几年江浙确实出口了不少丝绸,而且还卖的不错。这些丝绸在我大明各省是五两银子一匹,运往西洋能卖到十五匹一两,每匹能多赚十两。”
“啊,对鲁政使说的没错,今年已经出售了五十万匹丝绸,整整赚了五百万两。”何茂勋回过神来,赶紧补充道。
此时,按察使张文昭突然一阵咳嗽像是在给彭韶传递着什么信息,刚刚何茂勋等人脸上的神色变化以及张文昭的始终平静的神情都被彭韶尽收眼底。
“好事,大家先散了吧。我希望几个月后的庆功宴还能看到各位。”,
彭韶一语既出,众人皆心凛。
…
杭州府一处酒楼里。
“陈兄,上次是小弟没有眼力劲,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还望不要往心里去。今天的吃喝由我请客,您看怎么样?”蔺鸿志说道。
百户陈辅抿了口酒,巴咂了下嘴,笑道:“看在今天的酒还不错的份上,那天的事儿老子既往不咎了。不过以后你得注意点儿,现在风头正紧的很。”
蔺鸿志忍不住好奇道:“陈兄凭您的门路,浙江省的官员还有怕的不成?”
陈辅摇了摇头,赶紧摆手笑道:“哎~你这是哪里话,听上面说从京师派下来一个来江浙之地巡盐的巡抚。最近还是得安分些,少出点儿幺蛾子。”
蔺鸿志回想起那日在锦官楼偷听的话,小心翼翼的问道:“陈兄您知道咱们江南有一个富甲天下的商人董建中吗?”
陈辅不以为意的回答道:“听过,听说那老东西有钱的很。”
蔺鸿志继续说道:“那您可知道董建中与咱们的部堂大人他们也有来往吗?”
陈辅将杯中的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打了个饱嗝,沉声道:“部堂大人督抚一省,与这些商人有来往不很正常吗,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别他娘的卖关子。”
蔺鸿志左右张望了一眼,附在陈辅耳朵上喃喃道:“部堂大人和您说的是下半年因为风头紧不能贩卖私盐,对吧?”
“对,怎么了?朝廷派人来江浙要清查,贩卖私盐被逮住可是要掉脑袋的。”
“可是他却将下半年的盐引都卖与了董建中,还跟他保证,说朝廷派下来的那位巡抚已经打通关系,让他尽情定价售卖便可。”
陈辅半信半疑的问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蔺鸿志将那日如何混进锦官楼,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陈辅。
“你所言可千真万确?”陈辅铁青着脸,拳头逐渐握紧了起来,沉声问道。
蔺鸿志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千真万确,小弟愿拿性命做保证!”
“啪”
陈辅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猛然站起来怒道:“老狐狸为何要欺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