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
有农民扛着锄头走在山间小路,近几日都是适合播种的日子,白日又下了一场雨,他便赶在晚上才将种子都播撒下去。
一想到芒种告一段落,他的心情就轻松起来,下山的脚步也不禁轻快了几分。
就在他即将下山之际,远处天际隐隐显现出几分不同的亮光。
他驻足眯起眼睛仔细看去,却发现那光亮越来越盛,直至出现在整个视野里。
锄头陡然掉落在地,伴随着无数燃起的烽火和敲击战鼓号令的声响,他惊慌失措地向着山下跑去。
“姜军攻过来了!”
时延兴二年四月,姜国与西越突然组成严谢联盟大举进攻梁国。
至此,靖嘉关之战正式爆发。
【梁国】
捧着军令的太监迅速奔走在皇宫走廊上,两边的大臣议论纷纷。
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紧张,气氛肃穆。
西越使节还在齐国,但就在两天前西越与姜国同时出来宣布两国结成同盟,以姜国西越两国负责签订合约的军师姓氏为头,组成严谢联盟,在夜晚向靖嘉关开战。
此消息一出,迅速震动天下。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在西越使节回国之前西越不会有动静,这一突变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更何况两国一看就是早有准备,一开战便围住了靖嘉关。
如今任何有关靖嘉关的消息都传不出来,谁也不知道战争局势到底如何了。
面对这个消息最慌乱的当属梁国百姓和大臣,在周边城镇的士兵将这个消息带到京城的时候,哪怕皇帝已经不早朝数日,很多大臣还是拥挤起来,纷纷让李弘景出面。
“战争已经开始,皇帝怎么还能耽于逸乐,甚至连朝政都不理?”
“平日不上朝也就算了,这种关乎国家的大事也不管吗?”
“难堪大用!处处都不如先太子,依老臣看,顾瓷那妖女生下来的就不会是什么正常孩子!”
大臣们在殿前议论纷纷,眼看言论越来越放肆,匆匆赶到的王闲鹤顿时怒了。
他手腕一挑,长枪在他手中转了个花枪,以极其精准的姿态直刺言语最大的那人。
枪尖堪堪在停在脖颈前寸,吓得那之前还在大声嚷嚷的礼部尚书几乎要吓软了腿。
“你这老匹夫,好生不讲道理!”
王闲鹤横眉竖目,“陛下在二月前就已经亲赴战场,由得你在这里指指点点?!”
这下本还看戏的大臣一个个都惊了,也顾不上王闲鹤手中红缨枪,几乎一下子就围了上来。
“陛下二月前就去靖嘉关了?”
听到这话的老将军差点没晕过去,“那种地方可不是皇帝该去的,要是有个万一,那可怎么办?”
谁也没说出口的是,现在皇室里真的是没有一个可以再继位皇帝的人选了。
别说男人,甚至女人都找不出一个来。
要是李弘景有个好歹,梁国就要成为没有皇帝的国家了!
“你早知道她去边疆,怎么就不劝劝?”之前还指责李弘景的大臣们又急了,指责起王闲鹤来。
“你就不在意陛下的生死吗?要是陛下出事,你该当如何?”
整个殿前乱作一团,得知李弘景上战场的大臣们比李弘景不上朝更加崩溃。
就在一片混乱之际,崔来明姗姗来迟。
看到他大臣们像是瞬间找到了主心骨,赶紧将之前的事说了。
面对大臣一个个殷切的面容,崔来明冷笑一声。
“王司阶不拦是对的。”
他看也不看周围群臣,只是如此说着。
“要是靖嘉关被攻破,梁国就没有作战能力了,被攻破是迟早的事。”
“到时候,也就不需要什么梁国皇帝了。”
在皇宫乱作一团的时候,王印还在屋中。
他没有去皇宫,毕竟这根本无关紧要。
李弘景早已经不在京城,这是他之前就知道的事情,但他现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理睬。
在李弘景离开后他与崔来明开始就那天晚上的事情开始了互相针对,近几个月整个京城几乎都被大洗牌一次,哪怕是路边摊贩都察觉到了变动。
“西越姜国真的组成联盟了!”
一旁的舅舅神色欣喜,自从得知此事后舅舅就一直极其高兴,或者说整个王家上下都非常兴奋。
就好像李弘景已经死在了靖嘉关里,而这天下已经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囊中之物。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他就条件反射地排斥。
从小到大都如此,每次一旦提起要让梁国易主,他不知为何就有些反感,哪怕在他很小的时候也如此。
那个时候他还感到愧疚,家里人为他付出这么多,他却不想去达成祖辈的梦想,实在是大逆不道。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下意识按了按太阳穴,继续写着接下来的计划。
从小他就有头痛的毛病,在他九岁那年他被山贼掠去,整个王家上下花费了极大功夫才将他救出。
山贼窝点到处都是狰狞的场景,让他害了场大病,虽然之后汤药不断吃了三月,但依旧落下病根。
只要别尽量去想那段时间的事就好,因为过度刺激,他已经忘了九岁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在那个山贼窝点里的经历。
他的脑中只留下大片血迹,还有一双呆滞凝视着他的眼睛。
他后背窜上一阵凉意。
很多个夜晚,他的梦里都会出现那双眼睛。
死死地凝视着他,萦绕不去。
轻轻晃了晃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甩掉,他重新开始思索起关于战场的事情。
此战肯定会输,先不提兵力的差距,就根据他之前的情报,靖嘉关那个地方的物资储备并不充足,一旦开始围城城中的人肯定撑不过数月。
他很了解燕昀霁这个人,燕昀霁绝对不会放任城中百姓易子而食,那么到时候绝对会选择投降也会让百姓安好。
至于李弘景……
他下意识地咬住笔尾,有些抗拒去想李弘景的结局。
若是清平盛世,李弘景绝对能带领梁国走向一个盛世。
但可惜,李弘景接手的是个烂摊子。
他微垂眼睑,烛火在纸张打下一层阴影。
幸好,在最后一面里,他告诉了李弘景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是个好皇帝,可惜他注定无法拥有这样的明主了。
在王印为今后筹划的时候,京城大街凌乱嘈杂起来。
人们奔走相告这件爆炸性消息,每个人脸上都是惶恐不安。
“咚咚咚!”
叼着根不知从哪搞到的草,屠夫手起刀落,将猪骨一分为二。
有人站在他摊前,他抬头,随手接过对面递过来的酥饼往嘴里一塞。
“现在整个靖嘉关都被围住,小赵他们说进不去,远远看着都是黑压压一片。”
屠夫漫不经心地抬手,沉重的菜刀在他手中灵活的好似第三只手,只片刻就将肉全都分离的干干净净。
“有消息吗?”他问。
对面摇了摇头,他将菜刀一扔,继续吃着酥饼。
“那就说明还在掌控里,说不定就是给我们做一个示范呢。等着看就是了。”
对于屠夫的淡定,对面就显得忧心许多。
“不管怎么说,她还这么小……”
看到屠夫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她有些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嗯,你也快三十了。”屠夫掐指一算,“也到了感情泛滥的时候了。”
说完还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在京城人人自危的时刻,一个猪肉摊被掀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
【齐国】
明澹月匆匆走进天禄阁,看到东方晟还在悠闲地看书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外面都乱成那样了,你还在这里看书呢?”
她将书从东方晟手中抽出,面色担忧。
“西越使节还在齐国皇宫,西越却已经和姜国结成同盟开战,这不是向全天下表明了齐国的态度?”
“在这种时候,齐国可不适合下场表现出倾向啊。”
对于明澹月的话,东方晟没有作答,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明澹月,明澹月反应过来。
“你是故意表现出这种态度的?”
“谁都知道齐国是所有人都必须要面对的最终敌人,与其让他们团结一致对抗齐国,不如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
东方晟将书从明澹月手中拿回,语气低沉。
“西越现在明面上像是背靠齐国,实际上西越和姜国结成的联盟才更是一个团体,其他国家联合起来,才会让齐国显得不那么明显。”
“更何况梁国不是那么好打下来的,三国混战肯定会有惨败者。是六国容易对付,还是三国容易对付呢?”
对于东方晟的言论,明澹月却皱起眉头。
如果姜国西越胜出,齐国要面对的就是结成联盟的五国;
如果梁国胜出,那她更不敢想象,一个能以半数之兵打垮两个国家的梁国军队,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知道东方晟现在听不进其他言论,明澹月忧心忡忡地走了。
希望哥哥后续能继续做好这种挑拨离间的事情吧,一旦事态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西越】
从西越姜国联盟的消息传来的那刻,西越百姓、尤其是边疆百姓都感觉非常迷茫。
“啥?要全面开战了?”边疆的士兵瞠目结舌,“我还以为要结束了呢!”
为了避免走漏风声,西越将消息捂得太过严实。
深谙要想骗过敌人就要先骗过自己人的西越皇室将此消息一压再压,军队也以调令撤退等理由集结到了一起。
直到出发那天很多人才知道是要上战场,而不是离开边疆。
“唉,又要打仗了。”
本来要准备回家了,突然变卦要上战场。
这种心理落差让很多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以至于一开始并没有多少振奋的情绪。
但等真的整装待发的那天,西越军的士气已经被鼓舞。
一想到倍数于梁国军队的数量,破靖吞梁简直指日可待,所有人都畅想未来,一个个兴奋不已。
随着击鼓声,西越军浩浩荡荡地与姜军汇合,趁着夜色向着还在沉睡的靖嘉关进军。
【姜国】
“西越军已经全部集结完毕,我们就在这个日子出发。”
姜国大将军朱振指着悬挂起来的地形图,用狼毫狠狠地在靖嘉关的位置划上一笔。
“他们最近都在忙着播种,这个日子突袭,他们绝对反应不过来。”
“消息准吗?上次那人还说靖嘉关在紧急准备物资……”
有将领不屑地说,“这点时间能准备出什么东西来?”
“能在西越使节还在齐国的时候就预感到要开战,梁军里能人还挺多的。”
另一个将领哂笑起来,“至少比林三娘有用……是不是啊,林三娘?”
处于营帐之中,却没有座椅只是站在一旁端着茶水好似下人的女人被叫到名字。
她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像是所有婢女那样。
只不过这一低头就露出衣领下被鞭痕覆盖的脖颈,看上去触目惊心。
“我就说了女人的话听不得,非要听,上次差点把我们都给害死!”
见她这副样子,将领越发恼火,一想起上次的损失他直接就将手上茶杯砸向林三娘。
伴随着砰的一声,瓷杯碎了一地,茶水混合着血水滴滴答答滴落在地。
从头到尾林三娘依旧只是站在那里,任由血液流淌下来。
“要不是大将军被这个贱人迷惑,也不至于犯下这种大错。”
旁边将领帮腔道,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瞥向朱振。
“不论如何,这次只要攻下靖嘉关,大将军绝对是加官进爵,位极人臣啊!”
原本还面带愠色的朱振闻听此言露出笑容,他哈哈大笑着,好像已经成为了整个姜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人。
“靖嘉关虽说有三万兵力,但这兵力甚至将城中百姓都算了进去。那些草民会打什么仗?”
“圣人还说希望三个月内能拿下靖嘉关,开玩笑,就这么一座破城,依我之见,半个月就能拿下了!”
营帐内气氛热烈,好似已经看到了加官进爵与荣华富贵的未来。
一群人互相斟酒,竟是推杯换盏起来。
在一片觥筹交错中,林三娘只是被当做下人呼来喝去。
她额上血液不断溢出,直到凝固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