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粉末随风迅速笼罩整个屋内,王印几乎是立刻就冲向窗口。
在动身的那刻王印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李弘景,李弘景被猛地抓住惊了一下。
看过去的时候王印却又松开了手,毫不犹豫地独身一人往窗口的位置飞奔。
要是被丢在这里就全完了,李弘景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就如同在悬崖边上那样。
“砰!”
两人破窗而出,落在了大街上。
此刻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简直像是刚被清场过一样。
也幸好他们在二楼不高,落在地上只是感觉有些痛。
李弘景艰难撑地起身,有些感慨,上辈子她连过山车都不能坐,没想到这辈子已经连着两次毫无防备措施从高处往下跳了。
“咳咳咳!”
身后传来压抑痛苦的咳嗽声,她扭头,就看到王印面色惨白眉头紧皱,额上冷汗不住溢出。
他撑着地面的手都在不断颤抖,整个人看起来极其痛苦。
“刚刚那药粉……”
她立刻明白过来,正准备上前将王印扶起,一个熟悉到化成灰她都认得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
“左相逃难还带着其他人,这事传出去估计会惊掉不少人的眼珠子呢。”
李弘景动作一僵,伸出去的手都停在了半空中。
“真没想到你的手伸得这么长。”
王印用剑鞘支撑着身体站起,尖锐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维持面上的平静。
“在京城四周都布下人马,这样的手笔着实让我惊讶。”
“左相这话可就太夸大本相了。”崔来明摇了摇头。
“要说部署,本相也惊讶于左相竟然能在京城里就集结起军队,老实说本相刚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误传,毕竟……”
他的声音带上几分嘲弄的笑意,“本相不相信左相能蠢到这个地步。”
这两个人……李弘景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搁这军备竞赛呢,一个在京城外包围一个在京城里动员。
不得不说二位配合的还挺好,要是合作真能分分钟叫她卷铺盖回家。
“没有足够的利益,我也不可能动手。”
一想起之前的种种,王印的语气变得怅然,“只可惜功亏一篑,满盘尽输。”
“哦?”崔来明听上去很感兴趣。
“本相很好奇,到底有何等利益,才能让一向谨慎的左相犯下如此大错?”
王印张了张嘴,正不知该如何说起的时候,李弘景已经缓缓地站了起来。
在崔来明带来的大批人马手持的火把映照之下,她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了每一个人面前。
“当然是,能杀死我这个皇帝,然后让整个梁国改朝换代的巨大利益。”
在李弘景起身的那刻,崔来明的脸上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慌乱。
原本骑在马背上的崔来明立刻翻身下马,王印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么着急。
“陛下!”他看上去很想上前,却又硬生生停在原地。
“你怎么会……”
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看向王印的眼神明显带上了几分杀意。
“王印,我记得和你的合作里有一条规定。”
“你绝对不能伤及李弘景、也就是九皇子的性命。”王印自嘲地说。
“可惜,从和你合作的那天开始,我的目标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弘景的命。”
王印一开始对李弘景并没有什么印象。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认定最后登基的会是大皇子,也是后来的太子殿下。
太子待人宽厚、品学兼优,不论是大臣还是百姓都对他寄予厚望。
一度有不少大臣都或多或少加入了太子一派,隐隐有了压其他党派一头的趋势。
但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个太子殿下最后竟然做出和四公主私奔的事情。
此事一出群臣哗然,虽然皇宫对外说是失踪,可消息实在是传得太快,到最后几乎成为一个公开的秘密。
两人是在四公主要被送去和亲的前一天晚上私奔的,第二天发现的时候太子和四公主都不翼而飞,早就不知道离开京城多久了。
先帝大为震怒,最后只能临时替换了六公主顶替上去。
太子之位悬空,先帝一夜之间看上去老了许多。
太子私奔后的第五年,新太子三皇子在外出爬山时坠落悬崖死亡。
再加上三年前私自服用自己钻研药方死亡的五皇子、七岁就失踪的八皇子……
整个皇宫能继任皇位的,突然就只剩下一直生活在冷宫里的九皇子李弘景了。
三皇子死讯传来的那天,先帝已经病重数月有余。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本就病入膏肓先帝当场昏迷,醒后突然变得无比精神,然后让太监去找九皇子。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先帝这是回光返照。
他已时日无多了。
九皇子一直都是皇宫里的另类,她的母亲顾瓷是个疯子,也是个可怜人。
顾瓷从小就是顾家不受宠的女儿,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却因为姐姐不愿意进宫被迫送入宫中,彻底断送了和恋人的往来。
进宫那天顾瓷就大哭大闹,让先帝极为不满,甚至没有召过她侍寝。
本来日子也就这样过,顾瓷也不喜欢先帝,但顾瓷家里没有照应、在皇宫里也不得宠,下人见风使舵,对她各种克扣。
长此以往她的精神逐渐崩溃,最终彻底疯狂,竟然对先帝下药与他有了一夜云雨。
此事后顾瓷彻底被打入冷宫,连带着她全家都受到了一定处罚。
本来顾瓷就就会像之前那些在冷宫里的女人一样,郁郁寡欢或者发疯到死亡的那刻,但谁也没想到,那一夜竟然让她怀上了孩子。
至今王印也无法想象,顾瓷到底是怎样在寒冷阴森缺食无衣还没有接生婆的情况下生下李弘景的。
她生完孩子后就晕厥,要不是孩子哭声吸引了太监来查看,估计顾瓷和李弘景都会一起死在那个夜晚。
就算有了孩子,顾瓷的生活也并没有变好,先帝早已经对她厌恶至极,作为皇子的李弘景也遭到了许多忌惮。
梁国并没有太子一定是嫡长子的说法,因此每个男孩都有成为储君的可能性,本就生活在冷宫里的李弘景遭到了更多冷待。
王印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李弘景的场景,那是在宫宴上。
宴席觥筹交错,宾客尽欢,只有小小的李弘景一个人坐在最偏僻的地方。
他看过去的时候李弘景好像正在摸着什么,等看清那是条青色的小蛇后他惊得差点跳起来。
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李弘景看了过来,然后笑眯眯地对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本来是很怕蛇的,但是却被李弘景的笑容晃花了眼。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李弘景已经偷偷溜出去了。
九皇子就是这样一个最不引人注目的存在,作为皇子她是谁都可以欺负的对象。
不会有人关心她吃什么穿什么,也不会有人关心她是死是活。
直到先帝驾崩,李弘景捧着传位诏书走出大殿,成为梁国的新皇帝。
在李弘景登基的那刻,王印第一反应是“先帝不是只有八个孩子吗”?
好长一段时间他才想起那个笑容,这才终于对新皇有了几分实感。
说来惭愧,在意识到这点的第一时间,他松了口气。
朝堂上大臣最支持的都是太子,三皇子就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现在九皇子登基原本处于保皇派的大臣都纷纷选择投靠左相或者右相。
没有人支持九皇子,所有人都不看好李弘景。
于是他们将对国家、太子、乃至所有不顺心的事情全都发泄在了李弘景的身上。
在布局完成后,他开始动手了。
第一次暗杀只是试试李弘景身边那个叫唐聿修护卫的身手,谈风回来后告诉他此人的速度快到完全看不清。
要不是不会死,谈风估计现在就只能物理意义上的提头来见了。
一个花瓶,竟然能有如此忠心耿耿还武功高强的护卫,真不知道李弘景走了多大运。
他开始长久地将注意力放在李弘景的身上,观察李弘景的一举一动,探寻着每一次可以下手的机会。
但就算他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只关注事情而完全不去思考。
他看到李弘景通宵批阅奏折,只为了能给大臣们留下一个好印象,只可惜那些都是假的;
他看到李弘景因为瘟疫第一次大发雷霆,真没想到那么胆小的九皇子也会有如此直视着他的一天;
他听说李弘景深入东来镇,甚至连那个护卫都没有带上;
他听说李弘景为了获取帮助感染;
他偷偷溜到东来镇,远远地注视着李弘景给暂时无处可去的东来镇百姓分发米粥;
……
他越来越长久地将视线放在李弘景的身上,他终于发现自己其实是非常钦佩这个皇帝。
——如果他不是什么南平后人就好了,如果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大臣就好了,如果南平皇帝是她就好了。
他会想到很多很多的如果。
他想到南平的最后一年,也是瘟疫天灾横行,但那个时候并没有李弘景,于是催生出了梁国太祖皇帝,最终改天换日。
有的时候他也会做梦,梦到一群看不见脸,但不知为何让他感到十分温暖和安心的人。
可每当他想上前的时候,那些人突然就变得面目狰狞,对他破口大骂,骂他狼心狗肺、骂他猪狗不如、骂他认贼作父。
他想要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每每从梦中惊醒,他都会感到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不安。
难道他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吗?他作为南平后人这样做真的是错的吗?
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他真的不应该这样做吗?
在面对白色药粉扑面而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抓住了李弘景,想要把她带出去。
但下一刻他又松开了手。
王印没有立场这样做,也不应该这样做。
剧痛从四肢百骸涌现上来,五脏六腑都在翻滚。
脊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头,王印控制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摔倒在地。
“陛下!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看到王印吐血,崔来明也顾不上其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在衣襟里翻着什么,然后拿出了一个细白的瓷瓶,用一种近乎低声下气的声音请求着。
“陛下,不论如何您先把解药吃了,虽然这毒不致死,但会让您持续痛苦……”
“你不知道我在这里?”李弘景有些奇怪。
“不知道。”崔来明摇头,“臣只知道左相带着军队出城了,遇到大将军后坠崖。”
看来王印的人果然没敢将她的事情透露出去,就算她是个傀儡皇帝,挟持皇帝这种事的后果也是没有任何人能承担得起的。
“您不愿意过来也没关系,但请您一定要服用解药。”
见李弘景还是站在那边没有动,崔来明忍不住了,他直接将瓶子扔了过来,但李弘景完全没有接的意思。
瓷瓶掉在了地上,滴溜溜地打了个转。
已经被疼痛折磨到眼前泛黑的王印看到近在咫尺的药瓶,他相信崔来明绝对不会给李弘景假药。
此刻他已经站不起来了,只能拖着身体,几乎是匍匐地伸手去够药瓶。
他的命不属于他,而是整个南平皇室。
他必须要活下去,为之付出一切。
已经完全顾不上污秽,他在泥泞里挣扎着,泥水蹭在他的下颚,每一下都牵扯着他的神经剧痛。
所有人都看着他在地上艰难地爬动,狼狈得犹如路边乞丐。
在终于拿到瓷瓶的那刻他手抖到已经开不了瓶盖,刚捡起来的药瓶又掉了下去,滚到了更远的地方。
李弘景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将药瓶捡起来,倒出来后看了眼药,然后捏开王印的下颚,将药塞了进去。
“您不应该帮他。”崔来明嫌恶地说,“左相三番五次想要您的命。”
“崔来明,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这句话的?”
李弘景都有些想笑了,“在我看来你们两个并没有多大区别。”
“臣从来没有想对你动手。”崔来明对着李弘景伸出手。
“陛下,来臣这边。”
李弘景还没说话,身后就传来隆隆的声响,她一扭头,就看到王印身后也出现了一队人马。
她赶紧往前走了几步远离王印,就怕他再把自己绑架了。
“……”
王印抿唇,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在沉默了片刻后,才嗓音沙哑地开口。
“不论如何,今天臣不会对陛下动手。陛下,臣护送您回京。”
两边一时间诡异地对峙起来。
“陛下,左相不可信。”
“今日臣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危害陛下的行为,陛下难道不想知道右相都与臣进行了什么合作吗?”
“王印!”
“右相不用叫本相的名字,本相记得。”
这要是放从前李弘景会觉得天方夜谭,如今却就真的发生了。
她僵在中间,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走。
就在气氛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一个声音陡然从屋檐上传来。
“去哪里都是陛下自己的意思,而非大臣。”
“莫非你们二位想要左右陛下的思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