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空坠落的感觉并不好,栽下悬崖的那刻李弘景大脑内一片空白,直到树杈重重地撞在他们的身上。
“哗啦啦——!”
山崖峭壁上生长的树枝托住了下落的速度,茂密的枝叶又不会刺穿身体,两个人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往下落,直到掉进一堆布满了杂草落叶中。
“砰!”
草丛中的蚊虫如同灰尘一般冲天飞舞,也幸好现在是冬天,不然刚落下来他们就可以被蚊子给抬走了。
“咳咳咳……”
山中堆积了不知多少年岁的灰尘让李弘景剧烈咳嗽起来,她赶紧掏出绷带将口鼻捂上,这才勉强能呼吸上气。
方才经历的万丈蹦极让李弘景心脏剧烈跳动,血液重新流回四肢百骸。
之前在山头上鼓足的勇气与破釜沉舟的气势褪去,她浑身颤抖得几乎无法站立。
——视死如归的勇气只用积攒起一瞬,在那刻她爆发出的气势自己都不敢相信。
要是现在再让她去跳崖,她估计是打死都不敢了。
“咳咳……”
另一边也传来剧烈咳嗽的声音,她慌忙从地上爬起来。
可惜浑身都使不上劲,直到王印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她的面前。
“手伸出来。”山底实在是太黑了,抬头的李弘景什么也看不清。
只能感觉面前好像站了个人,现如今她也做不了什么了,干脆将手伸了出去。
伸出手后王印将她的双手绑住,接着上前把她拉了起来。
“……你觉得我有逃跑的能力吗?”李弘景还真是想谢谢他这么看重自己。
“做任何事都不能掉以轻心。”王印认真地说。
“刚才也是,要不是我对你比较放松,现在也不会出现在山底了。”
身前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好像是地面的落叶和杂草被推开了,手上绑着她的绳子开始往前拉扯。
李弘景有些犹豫地往前走,发现虽然路还是很难走,但最起码不会像是在没过膝盖的雪地中行走一样。
“嘎吱嘎吱”
山谷底很安静,只能隐约听见不知名虫鸣的叫声,除此之外就是踩在枯叶杂草上发出的声响。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李弘景便干脆放空了大脑,跟着王印一起往前走。
这段杂草丛生的地方漫长的像是没有边界一样,在几乎过膝的草丛中行走比在平地行走耗费的体力更甚数倍,很快她的气息就紊乱起来。
直到脚下一个踉跄,手上扯着的动作丝毫没停,导致她重心不稳一头撞在了王印后背。
王印明显晃了两下,要不是及时稳住,两个人估计会和多米诺骨牌一样摔在草丛里。
“你的身体比我想的还差。”王印好像叹了口气。
“坚持一下,不论如何我们都得先走出草丛的范围,这里虫子太多。”
李弘景还是第一次单独和王印相处,或许是黑暗中看不到人的表情,有那么一刻她恍惚觉得……
王印的态度好像还挺好的?
真糟糕,她脑子是不是摔坏了。
“我努力。”她以袖掩面杜绝灰尘大口呼吸,高强度运动的后果就是牙和喉咙都开始剧痛起来。
她感觉胸口发闷,这种感觉比跑了800米还痛苦,以至于她话都不好说太长。
“你可以搭着我。”王印这样说着,将她的一条胳膊搭在身上。
“好吧不行,你的个子有点矮,这样行走起来你会更累。”
“谢谢,你让我扶一下就行。”
简短的对话结束,又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声音。
走到最后李弘景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自己在走还是王印拖着她走,简直是凭借着意志力往前行。
走出草丛的那刻,她直接就瘫在地上了。
也是在走出草丛的时候,整个眼前的黑暗世界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她躺在地上看着天空悬挂着的明月,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这里四面都是山。”王印尚且还能站着,他四下环顾一圈,表情有些凝重。
“一眼望不到尽头,上去和下来都绝非易事。”
李弘景本来想回应一下,但她实在是说不出话了,强烈的疲惫感让她只能深呼吸。
王印也没有指望她回答,在一旁坐了下来,慢慢调息。
如此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李弘景才缓过神,因为被绑着双手的缘故她无法从地上坐起。
抬手才发现绑着她的竟然是王印的发带,此刻的王印披散长发,看上去有些乱糟糟的。
“我起不来了。”她对着王印伸出手。
“你拉我起来,或者是把东西解开。”
王印盯着发带看了片刻:“这样确实太不方便了。”
然后他解开了一只手,将多出来的部分绑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这样我们就绑在一起了。”他看上去很满意,“你跑不掉了。”
李弘景:“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跑好么……”
王印看上去没有打算再继续前行,李弘景乐得如此。
她重新躺了下来,正准备睡觉,一旁的王印开口了。
“我没想到你会有胆量和我同归于尽。”王印看了过来,他的眸色很浅,清亮亮的。
“燕昀霁是很厉害的将军,他如果殊死拼搏,我带去的人估计也拦不住你。”
这话里话外听起来怎么像是夸赞的意思?
李弘景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便就明面意思回答。
“我是个傀儡皇帝,又没有什么用。”她无所谓地说。
“你不也一直看不起我吗?比起我这种废物,大将军明显更应该活下去。”
李弘景觉得她只是在说大实话,却没想到王印坐直了身体,语气有些困惑。
“我从没有看不起你过。”王印微微垂首,认真地看着她。
“现在梁国的处境,不管谁接手结果都差不多,更何况你是九皇子的时候就一直不受重视,能维持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甚至有些钦佩地说,“在我知道你亲自去东来镇治理瘟疫、甚至还自己感染上的时候,真的觉得你很厉害。”
成为皇帝后李弘景还是第一次被人称赞是个好皇帝,两世都并不怎么美好的经历让她对人的夸赞异常敏感。
她极其不好意思,发烫发热的情绪从心口涌出,让她无所适从,甚至下意识地排斥。
她本想说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但在注视上王印的眼睛时,却意识到——
他是认真的。
“有、有吗?”
从山下掉下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慌乱,她想从地上爬起,又觉得四肢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最终只是僵硬地躺着。
“我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最后还是靠大臣百姓还有姐姐的帮助……”
“要是你不去的话,这些帮助也不会存在。”
王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就像从前任何时候一样。
“我不相信你会这么想。”李弘景摇头。
“你见到我的时候都不怎么行礼,只有在宫宴坑我的那次才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如果你多关注我一点,就会发现我对谁都这样。”
王印语气竟然有些委屈,“我会见齐国公主的时候也只行了最简单的礼,私下见面时我都不怎么行礼。“
”宫宴非同一般,所以需要行完整的稽首礼。”
李弘景傻眼了,她仔细想想,还真想起从前王印在面对先帝的时候都不怎么行礼,只有在七国演练时行稽首礼……
她还以为这家伙只针对自己呢!
“原来是这样……”她笑了起来,突然放松下来。
“我从山头掉下来的时候还在想,太可惜了,没有做出什么大事,我会以一个傀儡皇帝的身份死去。”
“现在一来,能让敌对的你夸赞我,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沉默到李弘景迷迷糊糊快要睡去的时候,才响起了一个声音。
“如果真的走不出去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
铺天盖地的震动,满目尽是混乱。
她匆忙往门外跑去的时候,被慌不择路的同学狠狠一撞。
在摔倒那瞬间坍塌的天花板直冲着她面门掉落,让她落下终生残疾。
饥饿、剧痛、哭嚎不休,最后归于平静。
疼痛到最后变成了麻木,她被压在泥泞中不知道多久,直到身上的砖瓦被抬起。
光芒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投入,灰头土脸身着迷彩服的人们神色激动地看着她。
“这里还有一个幸存者!”
★
李弘景猛地睁开眼睛。
白日的光亮明晃晃地洒在她的身上,四周一片安宁祥和,或者说寂静得可怕。
好一会思绪才重新回到大脑,她缓慢坐起,就听到王印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醒了?”
记忆回笼,她终于意识到现在还在山谷之下。
揉了揉闷闷疼痛的太阳穴,她循声望去,就看到王印向她扔来几个果子。
她下意识抬手一接,发现手上的发带已经被解开了。
“谢谢,没想到你还给我留了。”
这一夜王印的形象在她眼中可谓是发生了巨大变化,虽然等离开此处后两人依旧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但在此刻她难得在王印面前放松了下来,擦了擦果子就直接放进了嘴里。
“你不怕我下毒吗?”王印皱眉。
“身为皇帝,必要的警惕心还是要有的。”
对于王印的不满,李弘景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在她抬手的时候,宽大的袖子滑落,隐隐露出她手腕上一只青翠欲滴的手镯来。
王印收回视线,忍不住对着自己的手臂看了看。
——这李弘景不仅人看着弱不禁风的,骨骼都比寻常男性小,也难怪会遭到那么多风言风语了。
吃了点果子后两人继续前行,上路后王印依旧将两人手腕绑在一起,李弘景也就随他去了。
昨天的跋涉让浑身都剧痛,也还好今日走的都是平地,或者说这地有些太平了,要不是没有铺水泥柏油李弘景甚至会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
就算偶尔出现杂草也是稀稀拉拉的,土地都有些龟裂,和前面杂草丛生的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李弘景坚持着从上午走到下午,差点走到骨头都散架了。
以至于在最后几步路的时候她一直在想——王印这小子该不会打算换种方式谋杀她吧?
“这里是……”
就在她已经开始耳鸣眼发昏的时候,王印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头晕眼花地撞在王印身上,王印却依旧没有反应,只是愣怔地站着。
好不容易喘上气的李弘景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便探出了头——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山门。
那是一扇一眼望去便能知千钧之重的石门,在门的正前方放置着一块石碑,顶端刻着看上去有些奇异的花纹。
石碑上端则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也不知道是经年岁月磨平了痕迹,还是从始至终就是一块无字碑。
“不可能。”
王印那犹如被冰霜冻结的面容尽数破碎,那是李弘景从未见过的震惊与疑惑不解。
就听到王印一边嘀咕着什么,一边不住地打量那块石碑,却看脸色越差。
“不应该是这里。”他说着李弘景完全听不懂的话。
“所有人都告诉我,我也看到书上和画上都说过了,这里是一片平地……”
他转身看着身后那片平地,眉头紧皱。
“但是我们掉下来的地方杂草丛生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不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我们掉下来的地方也是平地,咱俩现在应该已经在过奈何桥了。”
李弘景插了句话,“说不定那块土质比较好,所以植物长得快?”
“不会。”王印肯定地说。
“这里是我们的福地,书上是怎么说的这里就应该是什么样的,但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找到这里……”
王印继续念叨着什么,李弘景已经完全听不懂了。
不过很显然王印也没打算让她回答什么,而是走到石碑前,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紧接着划开手腕。
细密的鲜血从伤口中涌出,很快就滴落成线,溢满了整个浮雕中凹陷的部位。
在血完全盛满的那刻,沉闷的轰鸣犹如惊雷,在好似敲击在耳膜上的鼓声中。
那扇沉重巨大的石门缓缓开启,直至完全敞开,露出一条深邃的通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