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志明半坐在病床上,脸上的呼吸器已经拿掉了,岁月的风雨在他坚毅的脸上留下一条条痕迹,鬓发皆以斑白,但双眼依旧炯炯有神,即使饱经风霜也没有磨灭老人家的精神气。
“快坐,”陶志远招呼我们,“凳子不太够,我叫他们再拿几个。”老人说着就要按床头的呼叫器。
“不用麻烦了,”云星彤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记录本,在上面刷刷写着什么,“我们也就是问一些问题,您如实回答就行。”
她的样子有些正式让我有些不习惯,之前做的报告都是我随便问了几嘴,因为他们也不会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至于报告就丢给小齐去做,和我没多大关系。
“猛哥你坐吧,我和星彤站着就成。”方智明把凳子推到我的身后。
我也没客气,把凳子拉到老人身边坐了下来,“我是苏司猛,沉幻症技术研发小组的,之前是我进入到您的梦里。”我先做了一番开场介绍。
“赵子和我说了,”老人轻笑着握着我的手,“辛苦你了。”
“您还记得自己做的是什么梦吗。”我开口问道。
老人摇摇头,“我好像看见了凤娘,还有我摔到崖下的事,别的我都不记得了。”
这是正常现象,人在梦中醒过来之后会逐渐忘记梦中的经历,除了一些印象深刻的事物。“凤娘是……”我先从一个可以切入的话题点我总不能开口就问他邮来的东西哪去了。我见老人的目光有些呆滞,“要是隐私的话,您不说也可以。”
老人松开和我握着的手,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年代,“我在北迁之前,镇子上有一个草台班子,那时不像现在,能听一场戏就算以不错的消遣了。凤娘就是戏班里的花旦,我和她……”老人说着哑了声。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云星彤的写字声。
“北迁的时候,她给了我一只簪子,说等我回来的时候,再亲自别在她的盘发上。我把祖传的同命锁留给了她,希望以此来保佑她。”老人的脸色满是沉重,“后来过了十几年,终于能吃饱饭了,我本有回去找她的打算,却有一日在山上拾柴的时候不慎摔到山崖下,赵子说用了两天时间才找到我,结果就是这条腿保不住了,我也没有回去找她的能力了。当时我应该带着她的,可我怕她跟着我受罪就没有这样做。”
梦里出现那样的场景,像是山间的坟茔和戏台上的纸人,应该都是说明在陶志远的心里已经认定凤娘已经死了。
“那,家里的棺材铺……”我话没有说完,我知道这样的话我不应该说。
“你看见了那间铺子吗。那是我北迁之前,我爹经营的,”老人抹了一把眼睛,“当初我跟着我爹因为饥荒,随着北迁的人群北上,刚走了两天,他就染上了瘟。结果没走到这里,他人就没了。我们一起出走的一眼望不到边的人,到了这里只剩区区数十人。”
我突然明白了棺材铺里为什么会显现成那副破败的模样,那应对的是他对自己父亲和家乡的思念,在他的潜意识里家就已经是那副样子。至于在梦里的其他房屋,也是因此被渲染成衰败的形象。
“那,那只簪子呢。”我换了一个方向,不想在这上面再继续下去。
“簪子,簪子,”老人眼睛已经红了,他重复着那个词语,“前段时间同命锁又到了我的手里,里面还带着凤娘的消息。这么些年,她一直活着,但也在那时的饥荒中落下了病症,在她寄出同命锁的时候就已经病危了。”我听见了身后的啜泣声,应该是来自于云星彤,老人没有停顿继续说着,“我把同命锁和簪子都埋在了院里的后山,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来陪伴她。”
还真是这样,真相往往比我们想的都要简单,“你们不是一直没有联系吗,怎么会……”
“缘分吧。”老人嘴角浮现出笑意,“几个月前这里有一场慈善义演,清点名数的时候一个后生突然抓住我,问我是不是认识她的姥姥,就是凤娘。和我说凤娘总是提起我的名字,那时候我才知道她一直都还活着。”
我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什么。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什么都只是差一步,如果那个义演团早点来,如果当初凤娘跟着陶志远一起离开,如果如果他没有摔下山涧,那结局是不是不一样了我的心里满是唏嘘,这也许就是命吧。
我看着面前那副沧桑的面庞,如果他不说,又有多少人能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呢,人们现在只知道他是个身落残疾风烛残年的老人,或许几年之后,就与黄土相伴。我们记得那个年代,却不知其姓名。他就像他断掉的那条腿一样,被永远的丢弃在那个年代里。
出了病房,我们都没有说话。方智明抓着下巴,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了云星彤。
云星彤吸着鼻子道了声谢,接了过去。
我心里满不是滋味,在大门口点了一支烟。其实现在看来,陶志远的梦真的很简单,无非是自身最挂念的人和事,这成了他的心结。我听老人现在他在市里偏郊的地方开了一家寿衣店,几年前因为无人光顾关门大吉了,但这在陶志远看来没什么不好的,他也无儿无女,那些个远房亲戚对他也是不闻不问,他也乐得清闲,干脆住在了赵院长的这家疗养院里,正因如此才得以在几个月前看到了义演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