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别院里。
于三带着王二栓一路走到屋门,唤了一句:“盟主。”
屋中,林启再一次看了一眼晕迷不醒的徐瑶,起身开门出来。
此时他已经稍稍清洗过,包扎了伤口,只是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依旧有些冷冽,身上带着时隐时现地杀气。
林启看了眼王二栓,没有说话。
王二栓此时颇有些狼狈,浑身上下都挂了彩,他抖动了一下嘴唇,问道:“我听说……周婶去了?”
林启点了点头。
王二栓目光一滞,瘫坐在地上,喃喃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的,我不该拉着峰哥与苗爷走得太近。”
林启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我害的……徐兄在哪?你们怎么回事?”
王二栓有些呆滞地抬起头,说道:“本来,我以为苗爷是想贩边,就带着他一起备货,峰哥也一起备了一些茶叶布匹,后来,峰哥说他不去贩边了。就把这些货给我。我们盘了个仓房,和苗爷的货放在一起。”
“今天晚上,峰哥和我去盘货,我无意间打开了苗爷装货的大箱子,发现……发现里面全是兵器、盔甲这些,还有些弓箭和药材。我……我当时就吓了一跳,峰哥就带着我,一起去找苗爷问清楚。”
“后来,我们找到苗爷,峰哥一问,苗爷就说了,他说,他是严虎的人……”
林启皱眉道:“严虎是谁?”
王二栓奇道:“严虎严将军,你没听说过?”
“他是什么人?”
“严将军本是永兴军路林帅麾下的四品明威将军,很是有些威名赫赫,打败了好几次西夏军,以前连我们河东路也传他的事迹……但据说半月以前,林帅回京被罢免下狱的消息传回永兴军路,严虎好像就受了牵连,然后他就反了,带了手下的人,杀了延安府不少官员,总之现在是个反贼。”
林启皱眉道:“那苗庆是严虎的人,他们来文水县做什么?”
王二栓道:“苗爷没说,但他说他需要帮手,问峰哥能不能帮他个忙,峰哥就答应了。”
“这就答应了?”林启奇道,“什么忙?”
王二栓道:“我没听到,苗爷是凑到峰哥耳边说的。再后来,我们就突然被官兵包围了,苗爷说他被人盯上了,让我们先走,然后他就出去吸引官兵注意。峰哥和我从后门跑,结果我们也被人追杀,峰哥受了伤,和我走散了。”
“再之后,我回了客栈,发现……发现客栈被烧了,我就去张诚,让他带我来见你。”
林启眯着眼问道:“追杀你们的,是祝圣哲的人?”
王二栓道:“不知道,但应该与李府有关……我在那些人里,看到李茂之了,就是他指认的苗爷。”
“李府……官兵……”
林启喃喃了一会,突然想到万渊跟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祝圣哲的座师是枢密院院使傅斯年。”
枢密院?
下一刻,他又想到,颜怀曾说过“皇城司归入枢密院统领。”
皇城司?
南灵衣说过,叶青龙打算让李慕之当他的暗谍,探取辽方情报。
那祝圣哲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心思?
林启猛然抬眼,眼中杀气盎然。
“于三,去把所有人集合起来。”
“二栓,你说苗庆有一批盔甲、武器,在哪里?”
“张板,你带人随二栓去取。”
“光秀,你带人去李府盯着。”
林启想也不想,径直发出命令。
此时他终于褪去少年的伪装,显出前世上位者的威仪来,话语间气势极盛。
张板抬头看向林启,眼中带着些惊讶迷茫。
“我在你这里,一直是个打酱油的啊……”
下一刻,他意识到,今天晚上自己是第一站出来救林启的,这张投名状交了,以后就大不一样了。
“是!”
张板不禁脸色通红地大喊一声,提起王二栓,快步就走。
“你,你,还有你,都跟我来……”
“你,去找两辆板车。”
一路出了院落,张板风风火火地往长街跑去。
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都还没来得考虑:交了这张投名状,跟了这个东家,以后到底有没有前程?
这一刻,他心里只觉得火急火燎的。
小半刻之后,六十多名大汉已在院落中列队而站,个个挺得笔直。
林启面对着他们,朗声道:“今天晚上发生了一些事,我们牺牲了几个兄弟,小康在客栈里被人射死了,阿伍从火海里跳出来,被人砍死了。周婶,也葬身在火里……”
“周婶以前,常对我说,做人要安安份份过日子。我觉得她说的没有错,哪怕到现在,我也觉得她说的没错。”
“今天下午,包杰死了之后,我反复想过,是不是我太多事、太不安份,才害死了包杰。所以我把李家的罪证交出去,把保安队派出去,想让官府来对付李家。可是结果呢?你把刀交给别人,指望别人来替你主持公道,呵呵,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人要安安份份的过日子,这没错。但若世道不平,害得无辜者惨死,而杀人者依然高高在上。那我就要把这世道踏平,才能让安安份分的人好好地活……”
“这么说吧,第一天,李家杀了方老板,没有人站出来伸张正义,第二天,他杀了小丙,依旧没有人站出来,第三天,他又杀了包杰……那么今天他要来杀你了,你环顾四周,又有谁能再站出来为你出头?”
林启在这些汉子面前,缓缓走着,走过他们面前,盯着他们的眼睛,一个一个问道:“若你遇不公,谁为你出头?”
直到用这一句话问过所有人。他再次站到队伍前方,喝道:“以前你们常问我,公司是什么?现在我告诉你们。公司就是我们聚在一起,不再挨饿,受欺凌。若哪天,有一个人受辱,百人,千人能为他出头……”
他随口胡说着,用气势调动着他们的血气激愤,直到张板和王二栓带人推着板车到了院中,林启便过去,扯着上面的布,一把拉下来。
叮叮铛铛的声音中,一车的腰刀显露在众人面前。
林启随手捡起一把刀,朗声道:“我本可以骗你们:我们是去帮官府抄灭通敌叛国的罪人……但我不想这么做。”
“实话说吧,李家投靠了祝观察使,我现在要去杀他们,可能会送了性命,可能会被视作叛逆,但我还是要去。”
“因为通敌资辽就是错,因为杀害无辜就是错。我常说,人世自有公道在。如今我愿执刀守护这公道。你们可愿与我同去?”
“必胜。”
“必胜。”
六十多条大汉猛然高呼。
林启微感诧异,终于勉强露出了些许笑容,叹道:“我还以为你们不去呢……白准备了这个东西……”
下一刻,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公文,摊开在众人面前。
“我们不干违反大梁律的事。这文水县,不是祝观察使说的算,我们这里,堂堂正正的主政父母官,乃是胡县令!”
“胡公有令:今李府通敌资辽,罪证俱在,因兵司马主将张超、县衙捕头吴天亦属从犯,特请‘德云义社’帮忙捉拿……唔,还有……胡牧兹启,这里还有个印。”
林启指着公文上的字,缓缓念道。
“什么跟什么嘛……”
“胡县令能抵什么用……”
林启念完,忽然听到有人小声嘀咕起,士气反而比刚才低了一点。
林启只好将那公文收起来。
“良辰美景夜,正是杀人放火时。走吧。”
“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