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嘴角抽了抽,这两人可没醉酒,曹志诚那么大坨跪在那里,怎会看不到,这将人家无视了个彻底,临了还要说出来气一气他。
莫名觉得辽东王府这行事作风,着实让人觉得痛快,有他们在京城,倒也不是坏事,便道,“姑祖母回一趟京城不容易,若无事,便住些日子吧。”
老郡主忙点头,“要住的,不娶几个曾孙媳回去,老臣白跑一趟,到底是不甘心的。”
皇帝便顺嘴问了句,温家几个小子的相看情况。
说到这个,老郡主眼睛都亮了,笑道,“目前七个疙瘩开窍了两个,老三在逍王成婚那日,看上了十全的小孙女,老七非封芷兰不娶,眼下正卖力讨人姑娘欢心呢……”
温二郎和吴婉清的事不能说,三、七两个的事可以提一提,为了女子的名声,自然得是他家小子对人姑娘死缠烂打的。
皇帝听闻辽东王府要和镇国公府结亲,眉眼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后听说温柒看中的封良平之女,平头孤女一个,眉目又舒展开。
老郡主将他神情尽收眼底,便又挑了些他爱听的说了些。
曹首辅今日进宫,就是要向皇帝自请彻查昨晚刺客之事,他好借曹府命案拖延丁忧的时间,刺客什么时候能查出来,由他决定,而他便可在此期间想法子周旋,彻底免了丁忧。
皇帝清楚他的来意,只是没想好究竟要如何处理这桩事,便也刻意忽略曹志诚,与老郡主交谈甚欢。
曹志诚怎么会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他重重喘了一口气,哀声哭道,“陛下,老臣母亲乃一品诰命夫人,不查清凶手是谁,她老人家死不瞑目。
可怜老臣一生忠于朝廷,尽忠尽职,却不能让母亲和儿子得以善终,老臣愧疚啊,请陛下允老臣彻查凶手,为老臣母亲和儿子报仇。”
他这一哭终于打断了聊着天的两人,也惊醒了睡着的辽东王。
辽东王嘟哝道,“食朝廷俸禄,为朝廷分忧,不是本分么,这有什么好拿出来炫耀的。
朝廷设有刑部,大理寺,京兆府,甚至还有御史台,哪个不能查案子?要你个首辅来查,你娘死了,你不用守孝?
不会是你和你娘关系不好,不想为她守孝,或者说你担心守孝三年,手中权利旁落,才想着给自己找个事情做,好把丁忧这事给糊弄过去吧?
那可不行,咱陛下英明神武,怎能被你雕虫小技糊弄过去,再说,大夏以孝治天下,你连给你娘守孝都不愿,怎么配做首辅?”
说完,他蠢萌蠢萌的眨了眨眼,看向皇帝,“陛下,臣说得对不对?”
老郡主一掌劈在他脖子上,将他劈晕了过去,“就你话多。”
忙请罪,“陛下恕罪,他醉糊涂了,怎敢妄加揣测陛下的意思。”
皇帝先前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让曹首辅丁忧,是因为他担心曹志诚丁忧之后,逍王一家独大。
但不让他丁忧,眼下又是倾覆曹家的好机会,错过了,万一将来曹家东山再起,他又得被曹家压制着。
可辽东王刚刚那些话,是在堵曹志诚的人,又何尝不是堵他的路呢?
如他所言,能查案的有那么多部门,他却将事情交给曹志诚,不是明摆着偏袒曹家,这让顾逍知道了,往后真撂挑子,不和他联手了怎么办?
他沉声道,“曹家昨晚之事,朕会命大理寺接手,首辅便安心尽孝,把老夫人的丧事办好。”
不等曹志诚再说什么,又看向老郡主,“你们也回去吧。”
辽东王府将曹志诚气得喘气如风箱时,他觉得痛快,但临到自己头上,那感觉就十分不妙了。
他一直明白帝王之术,最要紧一条是平衡,真要做起来,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呢。
前面十几年,是无人能与曹家抗衡,如今倒是有个逍王,可谁知屠龙少年最后会不会变成恶龙呢。
老郡主看皇帝沉了脸,一手接过辽东王,示意婵嬷嬷将曹志诚也一并带出去。
出了御书房,婵嬷嬷便将曹志诚放了,皇帝当着他们的面开了金口,不好再反悔,曹志诚回去也无用。
等到了辽东王府。
一直睡着的辽东王睁了眼,揉了揉脖子,低声跟老郡主道,“为了替逍王遮掩,孙儿今日牺牲不小,老祖宗真是不惜力啊。”
就不能打轻点啊,为了装得像,他是真的灌了许多酒,把自己灌得晕乎乎,头痛欲裂,要装得像醉酒,又得极力保持心中冷静,他也费力的紧。
老祖宗嗔他,“逍王又是为了谁?还不是担心他不在,曹志诚害雪团儿,便杀了那两人分散他的精力,说到底你这是为了你女儿。”
“是是是。”辽东王将头靠在老祖宗肩上,蹭了蹭,“老祖宗说得对,是孙儿狭隘了。”
他心里自也是明白逍王用意,要不昨晚也不会带着人跟着他去曹家了。
老祖宗瞧着他这模样,好似看到他年轻时那混不吝的模样,自打辽东王出事,他和妍妍分开后,这些表情动作就再不曾在他身上出现过。
如今是真好了,不由摸了摸孙子的头,“等回了辽东,和妍妍好好过日子,明白吗?有些事,若她不愿,你也别逼她。
到底经历那些事的不是我们,我们也无法真正理解她心里的苦,但祖母看得出来,她心里是有你的,慢慢来,或许辽东的广袤天地,辽东人生存的不易,能助她解开心结。”
她知道两人虽成了婚,但不曾真正睡在一起,有些事都是演给皇帝看的。
“她能陪在孙儿身边,孙儿已经万事足了,老祖宗莫要担心。”温明渊又蹭了蹭老祖宗,“您也好好保重身体。”
端着醒酒汤本要进来的妍妍,顿足停在了外头,垂眸间有泪水掉入汤碗里。
屋里三人都是功力极好的人,不难发现门外有人,一猜想也知是她,婵嬷嬷将原本要拿给辽东王的醒酒丸放回了袖袋,打趣道,“王爷最近心情好,胖了不少,嬷嬷都差点背不动了。”
心里却有些感慨时光流逝,曾经糯米团子一样趴在她背上的娃娃,如今都成中年糙汉了,这糙汉子打了半辈子光棍,这回终于有个知心人陪伴在侧了。
老祖宗忙顺着她的话道,“确实够沉的,莫要在老身这懒着了,出去操练操练去。”
妍妍听到里屋的声音,忙退到了一边。
辽东王走到门口的脚步一顿,旋即装作不知她在门外,迈步过了门槛,径直往前。
他既决心娶她,便是要她以她感到自在的方式活着,有些事他不急,还有半生时光呢。
妍妍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轻轻舒出一口气,有些懊恼自己为何要躲,可那躲是下意识的。
他们的好让她受之有愧,可不受更是辜负。
她吸了口气,进了老祖宗的房间。
婵嬷嬷眉眼含笑,“王妃这是给王爷送醒酒汤吗?想来是错过了,王爷刚走一会,大抵是回你们的院子了。”
妍妍把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抿唇微笑,“我知道你们都发现我了,谢谢你们愿意这样替我周全。”
不去拆穿她,让她难堪。
她坐到了老祖宗身边,略有沉默后道,“祖母,我并非不识好歹,也知有如今这样的光景,是上天垂怜,是你们的善意宽宥,我只是觉得自己不配……”
“祖母问你,你心里可有他?”
女儿都已出嫁的年纪,还被长辈问这样的问题,妍妍耳根有些发热,但还是如实点了头。
但凡有一点隐瞒,都是愧对老祖宗对她的好。
老祖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那就遵从你的心,等你将来去了辽东,你会明白,人在生死面前,许多事都是无足轻重的。
只有心是干净的,就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不必觉得自己不配,大家愿意对你好,那说明你值得,你是个聪明孩子,老祖宗相信你迟早会想明白的。”
“老祖宗,这些时日我时常在想,大抵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功德,这辈子才能遇上你们。”
心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温暖和幸福蔓延,她紧紧抱住了老祖宗,何其有幸,她往后该吃斋念佛做功德的。
老祖宗拍着她的背,目露慈和。
和这边的温情不同,那边厢,曹志诚一人坐在漆黑的书房里整整两个时辰,在亲随再一次抬起手打算敲门时,他突然说了句,“掌灯。”
亲随忙进来,燃了灯,小心问道,“首辅,您已一日未用饭了,属下给您送些吃食来吧。”
曹志诚不语,提笔刷刷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亲随余光瞥见一个杀字,再往后看,瞳孔狠狠一震。
信就一句话,曹志诚写完,交给他,“发出去。”
亲随手有些发颤,大着胆子想劝一劝,“老爷,这……”
不等他话说完,曹志诚冰冷锐利的眸光就射了过来,好似他敢阻拦,就当场要了他的命一般。
亲随再不敢言,忙转身出了书房,只是跨过门槛时,双腿抖的险些跌倒,变天了,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