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都了无睡意。
天方亮的时候听到院中动静,她急忙迎了出去,便只见得禹王一身青衫一脸倦容入了院子。
瞧见她,他倦怠的面容似缓和了几分,却蓦的又凝重:“看你的样子是一晚没睡?”
“眼下这情形,我又如何去睡?”苏霁月看着他,“王爷,可有什么消息?”
禹王深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有。随我来。”
苏霁月跟着他进屋,禹王关好房门这才看向她道:“九弟已经下令三日后便启程回京,为父皇发丧,皆是他便登基为帝。而七弟……”他轻叹一声,“早在今早,押送的人便已经带着他出发沿着尼古塔而去,想来这个时候早已出了渭州往北而去。”
苏霁月面色一变:“今天就走了?”
“是。”禹王点头,“王府一干人等全都被送去,而你,也在通缉名单之列。公主,眼下你不适合抛头露面了。”
苏霁月摇了摇头:“淑妃的死对他打击很大,我不能任他一人离开。”
话音落,苏霁月便想到了什么:“禹王殿下会随皇上一同回京吗?”
禹王眸色轻敛:“新帝登基,我自然是要入京面圣。”
“那淑妃……”
“放心吧,淑妃的事情交给我。”
苏霁月看着他,郑重抱拳道:“影儿代战王谢过禹王殿下了!”
禹王扶了她一下:“你的意思是要现在就去找他?”
“是。”苏霁月眸色坚定,“定王只怕不会放过他,我得陪在他身边!”
禹王眸色复杂的看了她片刻,良久才道:“尼古塔那个地方贫瘠无比,你此去,只会受苦。”
苏霁月垂下眸光:“我相信他,会坚强起来的,而我们,也不可能在那个地方呆一辈子!”
禹王拍了拍她的肩:“好。一会儿,我让人给你准备一些干粮,天黑的时候你便出发吧。”顿了顿,他又道,“一路保重,本王便不相送了!”
苏霁月朝他鞠了一躬,禹王静静看着她,受了她这一礼才道:“去吧。”
天黑下来的时候,苏霁月被禹王的人护送出了行宫。
等到了指定的地方,那里早已停好了马匹干粮还有银两,甚至于,连衣服鞋子也备了一套,还有一些必备的药物。可以说,禹王的安排是周到得不能再周到了。
她将包裹背了起来,再不多做停留,沿着山路往下奔去。
正如禹王所说,朝廷分明在通缉她。看见画像的那一刻,苏霁月反倒是松了口气。
她此刻一身男装,又灰头土脸,别说同画像里的俊容相差千里,怎么看也不是一个人。
也正因为此,她一路北上竟也顺利。因为不知道楼宸走的是什么路,她只能沿着北地走,这一走竟然就是一个月过去。
临近北地,天便越来越冷了,虽然说南方此刻还是酷暑,可是北地早已入了秋冬,她越往前,天便越冷。
只可惜,她一路都没有看见楼宸的身影,直至终于到了那个叫尼古塔的地方。
她到达的第一天,尼古塔便下了雪,雪花一片一片覆盖在那样一个贫瘠之地,经过一番打探,苏霁月才终于找到了楼宸一行人的所在之地。
那是一处破落的民窑区,破碎的砖头瓦片堆砌成一个个破落的房子。风过,好似吹了个“透心凉”,根本没有遮挡之处。
苏霁月走近了那间屋子,拉开那一块抵挡门口的破败木板,一眼便看见了里头窝在一处草堆之上的一群人。
溶月、阿迪巴、莫丽莎、还有莫丽莎的婢女以及……楼宸。
那坐在里头的人若非细看绝对辨不出那人就是楼宸。见到他蓬头垢面的那一刻,苏霁月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强忍着情绪立在那里,也使得自己一下子成为焦点。
“谁?”
是溶月的声音。
随后便只见得溶月一身单薄的衣衫从那片草堆里起来,走了过来。
“溶月……”
苏霁月只说了两个字,到底是挡不住眼底的湿意。溶月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随后猛然快奔了两步到她跟前:“是……王妃?”
“是我……溶月!”
“王妃!”溶月大叫一声便扑了过来,她拉着苏霁月的手臂上看下看,泣不成声,“王妃,你怎么来这里了?”
“王妃……”那一头的阿迪巴也迎了上来,看见苏霁月的一瞬立刻就哭了,而那边炕上稻草堆上的众人也终于抬起视线看了过来。
莫丽莎裹着自己单薄的衣衫起身来到门口,待发现门口的人真是苏霁月的时候,脸色蓦然沉了下去:“你还有脸来?难道你害得王爷还不够惨吗?你滚!给我滚!”
苏霁月蓦的惊住:“你说什么?我害王爷?”
她眉目瞥向那边,却看得见楼宸的侧脸,至始至终,他好似都没转头看过她一眼。
她一颗心倏尔揪紧看着莫丽莎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到现在还假惺惺的?淑妃死了,皇上死了,天下成了定王的了,连王爷也……”她的声音蓦的停住,随即一下子哽咽,“王爷现在的模样都是你害的!”
苏霁月猛然上前一步要过去,却被莫丽莎拦住:“你滚,王爷不想见到你!”
苏霁月拧眉推开她:“你有病是吗?闪开!”
“我有病?是!我若不是有病,现在就该拿起刀来一刀刺死你!”
苏霁月一颗心跳得离开,此刻压根就不想同她废话,直接伸出手来将她推开,大步朝楼宸走了过去。
“楼……”
“你走吧。”
她只来得及说一个字便被楼宸的声音打断,他的声音暗哑低沉,亦冷漠到了骨子里。
苏霁月身形一僵,却还是上前一步:“出事之时我带着皇上离开,随后受了皇上所托去找禹王搬救兵,皇上答应我会告诉你们我的行踪,我没有弃你不顾……”
“都过去了。”楼宸抬起头来,却只是看着前方被风吹得摇曳的破屋子,“如今我这般模样,既帮不了你守住城安门,也再无能力去扳倒太子苏雁南,你与我之间再没有关系了。”
苏霁月只觉得心脏好似被人揪紧一般,她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
“楼宸,你看着我!”
她伸出手来,扣住了楼宸的肩膀,随后强势的捧住他的脸让他转过头。乍然触及他眸底一片低暗之色,压根就没有任何焦距,苏霁月一颗心猛然往下一沉:“你……你怎么了?你的眼睛……”
“王爷看不见了,你满意了!”
身后莫丽莎大喝一声,苏霁月身形猛然一僵,不可思议看着眼前这人,然而任凭她如何看,摆在她面前的这个人的的确确眼睛没有任何聚焦。
他瞎了?
楼宸瞎了?
怎么会这样?
“王爷为了找你,冲进后院的房中去寻你,却被外头的定王三千人马围得密不透风,最后,王爷的眼睛就这么熏瞎了,燕影,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王爷不至于成这般模样,不至于败成这样!”
“好了!”楼宸猛然喝了一声,随后,他的声音再次毫无温度传了过来“你走吧。我输了,从今往后再没什么可帮到你的地方了。”
“不是这样的……”苏霁月看着他,不住摇头,“你是战王,是所向披靡的战神,不该是这样的!”
屋内在这一刻似乎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苏霁月摇着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滴落了下来。
“楼宸……”
她还欲再说,身后的莫丽莎忽然推了她一下。苏霁月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王妃,你没事吧?”溶月阿迪巴同时涌了上来。
苏霁月看向她们摇了摇头,又看向楼宸和莫丽莎,这才开口道:“我不会走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楼宸,是战王楼宸,我不信我认识的楼宸是这么轻易被打倒的人!”
“你有完没完?你还有脸了?”
苏霁月蓦然冷眸看向莫丽莎:“我怎么样都是我与王爷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
“你……”
苏霁月盯着她:“还有,溶月和阿迪巴是我的婢女,她们没有照顾你的义务!”
话音落,苏霁月才拉了溶月和阿迪巴的手:“我们走!”
溶月和阿迪巴都是面色一喜,急忙裹紧了衣服跟着苏霁月出去。
临行前,苏霁月再次看了身后一眼,盯着楼宸道:“我会再来的!”
外头雪下得更大了一些。
苏霁月戴上兜帽,迎面正碰上了看守的侍卫。而远观这个院子才发现这里头待了不少流放的人。
男为奴女为婢,这向来是受了流放之罪人的命运。
不过好在她的身份这里的人不清楚,即便是清楚她也并不在流放名单里,所以这些人并不知道她。
“哪儿来的?干什么?”
“两位爷辛苦了,这是一点碎银,给两位爷买酒喝暖暖身。”
苏霁月直接给两人塞了碎银,这样贫寒之地有这样的碎银已算是大钱,两名侍卫一个对视,顿时脸色缓和了不少,只听得其中一人道:“算你还识相,你说说,这两人可是官册上有名的人,你是要带哪儿去?”
苏霁月急忙堆上笑意,将二人拉到一边道:“爷,这贫寒之地,每逢刮风下雪死一两个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而且那两人只是微不足道的丫鬟,我瞧着喜欢,所以……”
她又从袖中摸出一片金叶子,塞到那侍卫手中,侍卫得了钱,眼睛都亮了,顿时将叶子收入袖中,乐呵呵笑着:“这位小公子说得及是,行了,你们走吧。”
苏霁月一颗心这才安定了下来,带了溶月阿迪巴离开了这座宅院。
“王妃,我们要去哪儿?”
阿迪巴忍着风霜,怯生生的。
初到这个地方,想必两人受了不少苦难。苏霁月抬眸看去,见两人冻成一团的模样,抿唇道:“先去给你们俩添置点厚衣服,然后,我们再找个地方住下来,买一些炭火,做一点吃的。”
一听到吃的,两个丫头都眼睛发亮。
“有吃的了……谢谢王妃!”溶月搓着手,和阿迪巴对视一眼,两人都是满眼笑意。
很快,他们便找到了镇上一家小铺子。那已经是这里唯一的一家成衣店了。
苏霁月给两人都添置了厚衣,当目光移至一件通体灰色的大氅,目光近乎凝滞。
她记得,楼宸有一件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大氅衣……
“公子好眼光啊,这氅衣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九尾灰狐毛发所制,穿在身上,即便是在咱们尼古塔的大冬天也能保证暖和无比,实在是御寒的上上之品。”
苏霁月手上紧了紧:“多少钱?”
店家略作停顿,随即道:“这样吧,看公子有缘,就三百两卖给公子好了。”
“三百两?”一旁的溶月和阿迪巴都叫了起来。溶月指着手里的棉衣道:“我们这四件加在一起还不足一两银子,店家,你这价钱也太离谱了!”
店家当即苦了脸道:“哎呀,两位姑娘有所不知,我这氅衣可是从一位过路的商人手里买过来的,当时买来的价钱就是这么多,而且啊,你看看这件氅衣的质地,那绝对是上上之品啊,这个价真的不贵!”
溶月看了阿迪巴一眼,嘟嘴道:“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啊!”
苏霁月终于是松开了手,她回过头来看向店家:“五十两,你若是同意,我就拿走了。”
店家顿时面容一苦:“公子,你这还价也太狠了!”
苏霁月淡淡道:“尼古塔这样的穷地方,有几个人用得上这种价格的氅衣?店家,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到时候你想卖只怕都卖不出去!”
“可公子你也太狠了!你这样,我这……血本无归啊!这样吧,二百辆,如何?”店家伸出两个手指头。
苏霁月看了一眼:“七十。”
“这……一百?”店家已经要哭了。
“好,就一百。”
店家蓦的一凝,随后几近是哭了出来:“行行行,一百就一百!”
他将氅衣取下包了起来:“若不是今年这尼古塔旱灾更胜以往,我说什么也不会卖!”
从成衣店出来,溶月和阿迪巴身上因为有了新衣一个个都暖和了不少,苏霁月又找了一户宅地,同主人洽谈之后用十两银子租住了下来,租期则是一年。
十两银子对于这个地方来说已经是大价钱了!
添置日用品,买菜做饭,这一场整顿下来,到了晚间,三人才吃上了第一顿饭。溶月和阿迪巴都欢喜不已,尽管这晚餐只有白粥并几样小菜馒头,但对于她们来说已经是这么长时间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看两人吃得那么满足,苏霁月心头浮起几分黯然来。一想到那边的楼宸,她顿时对着溶月道,“溶月,一会儿你把热粥盛一些起来,我有用处。”
溶月和阿迪巴对视了一眼,分明知道苏霁月的用意,随即应了下来。
“王妃,你也吃……”
“以后,就都叫我名字吧,这里身份反倒会惹来灾祸。以后都叫我影儿。”
溶月和阿迪巴再次对视,面容都微微有些黯然。
“可是……”
“这可算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吧?”苏霁月咬了一口馒头,看向二人,“既然患难与共,又分什么主子下人?”
溶月和阿迪巴顿时都没再说话。
夜黑了下来,大街上空无一人,只剩寒风卷着雪花飘舞着。
苏霁月裹着氅衣在寒风中疾走,怀中抱着溶月给盛起来的一锅粥,匆匆朝着榕园而去。
到了地方,那两名侍卫早已睡着了。苏霁月绕过门口的看守,这才来到楼宸那间屋中,远远的便听见一人的哭声。
“这么冷的天……天啊,这岂不是要被活活冻死……”
“王妃……我们该怎么办啊!”
“闭嘴!别吵了!”这是丽莎的声音,虽然是一具喝斥,苏霁月还是在她的声音里听出了颤抖之意,想来也是冷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