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欢应声坐到了桌边,偏头问她,“妃子们每日都来请安吗”
宫女摇摇头,“倒也不是每日。按规矩是每日都要的。不过咱们娘娘好说话,妃子们三五日地来一回,面子上算是过得去了,娘娘便也不说什么……要奴婢说呀,不来才好呢,清净!”
时欢点点头,肯定道,“倒也是……左右也就是虚的,表面言笑晏晏,底下谁晓得呢……”
这是时大小姐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露一些听起来有些负面的情绪,宫女都愣住了——大小姐平日里看起来格外地风光霁月,看起来多少有些遥远到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并无私欲悲喜。
这会儿……神明突然步下神坛,格外地,平易近人。
小宫女都感动了,当下很用力地频频点头,“是呢是呢,大小姐所言非虚。咱们这些个奴婢们也提醒娘娘的,可娘娘还是不争不抢的,非说无碍。哪能无碍呢……这不,前阵子陛下得了一颗好好看的珍珠,被别的妃子抢走了呢……咱们娘娘都没拿到。”
说着,比划了下自己的拳头,道,“那珍珠老大了呢,说是像拳头那么大!”
当真以讹传讹。若是寻常,定是要取笑一番才好,偏偏如今心里头压着事,沉甸甸堵地慌,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珍珠不珍珠,这番顺着话说下去也不过是为了套近乎罢了。
握着筷子却一口没吃,她只又问道,“可看到我身边那个小丫头了昨儿个派她回府去告诉祖父我住在此处的,也不知道去哪里贪玩了,一直到这个时辰不曾过来……还约了去师兄那儿看嫁衣呢。”
不管是宫女还是大家小姐,也不管是尚未及笄的姑娘还是已经鬓角生白发的老妪,听见嫁衣总是要多几分不同的注意力。眼前小宫女自然如是,连表情都歆羡了几分,倒是给这光线昏暗的室内添加了几分亮色,“都说顾大人待大小姐甚好,如今看到真真儿是呢,谁家姑爷还给准备新娘子的嫁衣哟!”
这都已经将自己代入娘家人的角色,连“姑爷”都称呼上了。
筷子压在手心,压地掌心生疼,彼时快要结痂的伤口似乎又要裂开。时欢这才松了松筷子,却为搁下,低着头敛了眸底诸多情绪,“是啊……只是这妃子们也不知道要到何时才回去,我又不能不辞而别……倒是苦恼。”
小宫女也苦恼……大抵也是有些感同身受的,却也不知道该如何两全。
“这样吧……”时欢抬头看去,眼底带着淡笑,看起来和平日里并无什么区别。若要说有,便也只是今日的大小姐看起来格外的亲切随和,像……邻家姑娘,看起来好没距离感,“不如,麻烦你去跑一趟,去时家催催我那不省心的小丫头,让她过来一趟。我有些话,需要亲自交代她一下……”
话说到这份上,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
彼时娘娘离开前,叮嘱自己好生照顾,说若是大小姐要回府,无论如何也要挽留到娘娘回来。如今大小姐没有说要离开,只吩咐自己去跑腿请个丫鬟,这差事便如何也要去完成的。
何况大小姐还是这般温言细语地商量。
小宫女当下用力地点头,保证自己一定尽快完成任务,说完,也不耽搁,转身就朝外走去。临走前,还格外周到地唤来另一个小宫女进屋伺候,顺便将皇后娘娘的交代事无巨细悉数转达。
声音有些大,看得出来这丫头为人很实在——时欢在屋里头将那些话听了个明白。
果然……什么宫妃请安只是借口。这些年,姑姑无心后宫,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情大多都被她自己给懈怠了,譬如这请安之事。所谓三五日一回,也只是一些平日里还算交好的妃子过来说说话罢了,对外便说是请安,一来,自己也能偷个闲不必对着口蜜腹剑的漂亮女人们,二来,对外也能有个交代。
这样的“请安”,大多发生在风和日丽的早晨。而今日这样的天气,宫妃自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出门的,风大雨急,辛辛苦苦坐了近一个时辰才弄好的妆容很容易被雨水打湿,再好看的娇花都会变成狼狈的落汤鸡,若是不幸被陛下看到,怕是要被厌弃。
所以这“请安”一出口,时欢便猜到不过就是姑姑用来避开自己的借口。
祖父给了三日之期的任务,姑姑一时间却又实在不知如何哄着自己推了早已定好的约而在这宫中留宿三日。绞尽脑汁而不得,她便只能先行拖延之策。
想来,在她想到理由之前,这次宫妃的“请安”会显得格外漫长。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过去了,早膳未动,宫女们尽数撤下,换了热茶。皇后还未过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茶喝了两口,将门口伺候的宫女挥退了,自己在窗前站了很久,被风吹进来的雨点子打湿了脸颊,冰凉冰凉的。皇后仍旧未曾过来。
片羽却来了。
她看起来……有一点点狼狈。
并不明显。
只是朝夕相处这么些日子,即便是很不明显的变化,时欢仍旧一眼就看出来了。譬如,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乱了一些,平日里一尘不染的衣衫,袖口处沾了尘。
谢过宫女,待对方离开,时欢才低声问道,“祖父将你禁在府上了”
片羽不是时家的下人,并不会听命于太傅,她只听命于她唯一的主子,时欢。她也从不会有诸如“为了主子好而欺瞒主子”这样的理念,她有的只是服从,只有“你既问了,我便答”。
祖父既存了将自己困在这宫中三日的心思,便必然不会让片羽这个最大的“变数”与自己相见。
但时欢相信片羽,只要这个宫女顺利抵达时家见到片羽,片羽就一定能够来与自己相见。
而祖父尚在宫中,时家此刻不会有人想到要去拦一个皇后身边的宫女。
果然,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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