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含烟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搀扶,“小姐放心,陆家主出发才一日,想来不曾走远,不会遇见水患的。”
时欢摆摆手,“无妨……”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并不乐观。陆家的船队号称水上霸主,这次舅舅带过来的又是商队中最好的,所谓一日千里,速度比陆路快了不知道多少,万一……万一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误闯水患之地,可如何是好?
她问片羽,“舅舅离开前定是不曾收到这个消息,他们走水路,消息相对迟缓,行程却比马车快许多,现在还能不能追上舅舅?”
她们这边尚且还不知道水患到什么地步了,却也只能往最坏处打算,尽量将消息第一时间传到舅舅那处,至于对方得到消息以后是何打算,时欢相信陆家的家主足以作出最佳的判断。
“若是走影楼的渠道,可以。”片羽点头。
“既如此……麻烦你了。一定要尽可能地赶上舅舅,去之前问问林江,可知道水患具体有多严重,如此,也好同舅舅说清楚些。”她耐心交代。即便心中担忧,却也依旧稳着心神,力求做到事无巨细。
片羽点头应是,转身就出去了。
时欢这才伸手按了按眉心,看着外头并无停歇迹象的大雨,愁眉不展。
“大小姐。”院外,年轻的小厮一身蓑衣站在院外,低身行了礼,“大小姐,邱家小姐来了。”
是那个叫王蛮子的少年,戴着宽大的斗笠,一张脸被雨水打湿,脸上粗糙的潮红倒是淡了许多,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可爱来。
对方还是很有礼节的样子,就站在院门之外,脚尖紧挨着门槛,却又半步未进。时欢看了他一会儿,“邱小姐来了,怎地没直接请进来?人家可是姑姑看中的瑞王妃呢,可不能怠慢了。”
对方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然后瞬间猛地低头,“是。大小姐,小的这就去请邱小姐进来。”
“嗯。”时欢点点头,笑容和煦的样子,“去吧。记得备一顶轿辇,这样的下雨天,让人从门口走进来,不是咱们府上的待客之道。”
雨很大。
斗笠和蓑衣其实挡不住多少雨,那雨从侧面打在他脸上,糊了一脸的雨水,眼睛都睁不开。他却耐心极好,连行礼都没有半点敷衍,“是,大小姐。”
说完,也没有离开,只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弯着腰,低着头,等主子发话。
时欢盯了他片刻,疏忽一笑,“之前听门房说你叫王蛮子……母亲身子可好了?”
对方似乎有些意外,却仍就着弯腰的姿势,“回大小姐的话,小的名唤王蛮子,大小姐叫我蛮子就好。母亲身子好多了,劳大小姐记挂。”
“嗯。好了就行。”时欢颔首,“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譬如需要银钱,就去账房先行支取下月例钱就是,下回我同管家说一声。”
对方本就低着头,这会儿又低了低身子,脊背几乎和地面齐平,“是,谢过大小姐。银子还够的。右相府给的月例银子比别处都多一些的。”
“如此就好。”时欢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对方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站在廊下雨水打不着的地方,声音有些低,散在风中飘乎,却又能恰好传到对面去。她道,“若有难处,不必拘着。咱们能帮衬的,总会帮衬一二的。”
对方低着的身子一直没起来过,这会儿似乎也低不下去了,只声音高了些,“谢大小姐。”
时欢似乎这会儿才发现对方的窘境般,自嘲笑笑,“瞧我这人……那么大的雨,非拉着你说这些有的没的,邱小姐也该等急了,快去将人迎进来吧。”
对方如蒙大赦,却仍不曾失了一点礼数,一套规矩倒是真的足,莫说这是个市井小少年了,便是说这是宫中出来的,时欢也是信的。
宫中……
她眸色微闪,对着外头不轻不重地唤道,“小八。”
拐角处,身影一闪即至,乖乖站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身上半点未湿,也不知道方才是躲在哪里。前阵子顾辞送来一本古籍,练武的,说是很适合小八,之后这院中树杈子里就看不到小八了。
含烟说小八几乎是整日整日练着呢。
没过多久,小八就已经很少走路来去了,那腿大约长在身上也没什么大用处。来无影去无踪的。
不过时欢也不在意,他能接受顾辞的礼物,已经是一种很大的进步。
她侧目看他,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眼底却如寒霜,“小八……你说,对顾言晟来说,什么样的痛苦,才是最痛苦的呢?”
对方蹙眉,半晌,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得、不、到。”三个字,从唇齿间碾过,带着隐隐血腥气,又像是太久没说话,于是有些不大熟练地磕磕绊绊。
木讷之人,平日里表情都不多,今次难得展露咬牙切齿的恨意,半点遮掩也没有。
“得不到啊……”时欢看着那雨幕重重,笑容也像是染了这初夏季节的雨似的,“如此……那就让他活着,求而不得地活着吧。”
小八很用力地点头,“嗯!求、而、不、得!”
昨日,容曦让舅舅带话,说,请您释怀。
时欢没应,但这话始终梗在胸口,她想了一晚上,都没能说服自己释怀,一直到方才,看到那个叫做王蛮子的人站在院子外对着自己毕恭毕敬的样子,才恍然明白,自己和容曦是不同的。
容家是旧事。
可自己这边,即便胶州战役是旧事,可皇室夺嫡不是,即便自己愿意对过往释怀,可对方却已经将时家列在了对手的名单里,树不静,风也未曾休止过。
既如此,便也不存在什么释不释怀的事情了。
“去吧。“时欢吩咐含烟,”邱颖这个时候来,也绝对不会过来说说闲话的,你去准备茶水吧。“
含烟点头应是,顺便把咬着后牙槽一副磨刀霍霍表情的小八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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