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那年,杰诺尔被安东尼收入门下,正式成为这位享誉大陆的魔法大师的关门弟子。
当时刚刚从颠沛流离的困苦生活脱离,杰诺尔身上野性未消,即便安东尼门下的一众弟子们对于自己这位小师弟兽人的身份丝毫不介怀,也没有生出任何轻视怠慢之意,杰诺尔却始终坚守着自己内心那一座孤岛,除了偶尔与安东尼敞开心扉以外,几乎不与任何同门接触。
改变这一现状的,正是当时已经风头正兴的大师兄霍弗。
当时霍弗已经成为魔法协会常任委员,再上一步便是副会长,实力高强自不用提,明明师出名门却从不恃才傲物,为人谦和,深受协会内其他成员的信赖与敬仰,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他将会成为安东尼大师百年后的继任者,统领魔法协会,将库曼的魔法界带向一个新高度。
就是这样一个身兼重职的忙人,却三天两头常常回到那个小院,与性格孤僻的小师弟畅聊几个祈时,风雨无阻。
面对这样一位谦和亲切的师兄,即便杰诺尔早就被奴隶惨淡生活所磨砺的冷淡之心,也渐渐开始变暖了起来。
许多年之后,杰诺尔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并且成长为不辜负老师希望的那种人。
再想起这段时光,除了对恩师安东尼的感激,杰诺尔最想感谢也最为亲近的,便是这位阔别许久的大师兄。
原本在杰诺尔的计划中,周游列国十年后,如果找寻不到老师所言的那个人,他会回到库曼,看看有没有大师兄能够用到的地方,之后才会考虑选择一处合适地方,作为未来生活的定局之所。
虽然杰诺尔厌恶尔虞我诈的生活,但他知道老师原本就与当朝陛下政见不合,逝世后自家派系定会受到皇室打压,若是能够助大师兄一臂之力,就算是沾染一些浑水,他也心甘情愿。
只不过就连杰诺尔自己都没料到,原本不抱希望、单纯只当成力量之路的旅程,竟然在开始后几年时间,便画上了休止符。
他找到了老师所说的那位“大师”,也很快被其实力与洒脱的性格所折服,并最终幸运拜入对方门下。
这一过程中,又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杰诺尔参与了利亚国相的叛乱风波中,并且在这一场战争里,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之后利亚皇室对她感激不已,尤其泰勒殿下,更是多次盛情邀请杰诺尔留在盖亚。
泰勒并未许以太多赏赐,反而是以友人身份,多次与他长谈。
如果不是这种放下身段的交心之举,杰诺尔断然不会答应,也不会选择与利亚继续保有太多瓜葛,或许就这么跟着老师一起,在那片看上去并不适合生活的森林中过下去,等到有一天自己认为时机成熟,或者老师允许,再重新游历一遍大陆。
可惜泰勒殿下盛情难却,加上杰诺尔不知不觉间竟然生出一种莫名情绪,本来应该是身无跟脚的浮萍,却对利亚留下了抹不掉的记忆。
杰诺尔已然有所察觉自己那不该生出的念头,他很清楚种族与身份的悬殊,不会有任何皆大欢喜结局的可能,所以便暗暗将念头压下,就连信任的老师都从未透露。
只不过这一来,回库曼的计划似乎又变得遥遥无期。
之后因为神使造成的一连串事故,杰诺尔也没能找到机会回师门看一眼,同时祭拜一下先师。
直等到讨伐队行动落实,得知库曼方面的人员后,杰诺尔心中不由生出一份喜悦。
虽然队伍中有不少成员在杰诺尔印象中极差,尤其那个擅长手段伎俩的枚德菲尔,之前更是三番两次与大师兄针锋相对,但即将与“亲人”相见的喜悦,还是将这抹愁虑吹得烟消云散。
可惜讨伐队事关重大,即便是同一个队伍中的成员,集合后私下里也不许随意走动,杰诺尔只与这位大师兄碰面几次,双方笑谈了一阵,约定进入渊域后一起行动。
结果却没成想,又遇到空间乱流的异情,双方再次分别开来,生死不知。
然而即便已有近月没见,杰诺尔还是一眼认出了地上那人的身份。
那枚内环带有规则棱角的圆环,还是当年森加送给几位师兄的礼物,明明只是普通的金属物件,没有附着任何卷轴,却一直被大师兄当成宝物随身携带,好几次都在他这个小师弟眼前炫耀一番。
因为森加身份太过特殊,或许杰诺尔未必得所有师兄师姐喜爱,但她绝对是所有知情同门的掌上明珠。
而此次讨伐队中,虽然还有其他三位师兄姐,但有这枚佩环的唯独大师兄一人。
此刻见地上那人气息微弱,浑身鲜血淋淋,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咽气,杰诺尔终于失去了以往的冷静,通红着眼睛冲了过去。
“师兄,师兄!”
来到近处,杰诺尔才悚然发觉,情况竟然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糟糕。
原本霍弗只是侧着身体背对这边,靠近后杰诺尔才发现这位师兄胸前竟然更加惨不忍睹,一处焦黑可怖的伤口几乎占满整个前胸,许多肠子流到地上,能够活到现在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奇迹了。
浓郁的血腥味在空中飘散,杰诺尔眼角跳了两下,稍稍稳定情绪,赶忙从戒指中取出两枚秘药,走到前方,就要蹲身为霍弗服下。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躺在地上仿若死尸的霍弗,身体竟猛地膨胀起来,眼珠凸起,嘴角翘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半秒之后,整个地下空间被猛烈的气流与冲击席卷,周围岩壁轰然作响,只有巧夺天工的螺旋阶梯依旧稳固,表面仅仅只是微光闪过,甚至连一丝颤动都没有。
余波未消,两名先前离开的小队长便登上平台,手中剑已出鞘,锋锐的视线扫过周围,像是要刺穿尘霾后的阴影。
“有毒,离开这里,提醒下面。”
简单的三句话,让两位队长面色一变,屏住呼吸的同时服下一枚药丸,然后毫不犹豫跃下平台。
杰诺尔提防暗中那人出手,结果等了半天,对方竟然放任两人离去。
“为什么不等我蹲下再动手?”杰诺尔挥了挥手拨开周围的尘土。
一阵阴森的桀笑随后响起:“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没有继续演下去的必要。”
“我不觉得哪里有破绽,情绪与表情应该都做到了天衣无缝才对。”
杰诺尔眉头一挑,细细思索之前的表现。
在见到男人的第一眼,杰诺尔确实将其当成了自己的大师兄,不过仅仅半秒之后,他便意识到对方是伪装的。
整个平台脚印繁多,随处可见战斗过的痕迹,证明之前有至少百人以上在此停留,并且进行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混战。
而除了躺在中央的男人以外,却又没有其他人的尸体,甚至连血迹都清理的很干净,只有零星偏僻的角落中残存着血液凝固后的黑紫色,可以确定这场战斗的确是近期发生,却又至少在三天以前。
既然还有清理战场的余力,就证明队伍的情况还不算糟糕,这种情况下,身为绝对主力的霍弗,又怎么会被遗漏在这么广阔的大厅之中?
所以前面男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当然,杰诺尔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即这场战斗的结果,以讨伐队失败告终,战场清理也是对方做的,己方大部分人员被杀,只有少数重要高层被俘,留有一部分人,在这里等待可能会到来的后续敌人。
在察觉到另一支队伍靠近后,他们便故步疑兵,意图吸引自己上钩。
不过杰诺尔认为后一种可能性极小,如果敌人真的大获全胜,完全可以用其他更省事也更安全的方法,断不至于如此漏洞百出。
不过无论事实真相如何,杰诺尔都要上去查探一番。
倒不是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而是身后的队伍现今已经千疮百孔,根本经不起更多的波澜,如果真有敌人埋伏,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他亲涉险境,搞清楚对方的目的和陷阱,这样才能大大降低队伍中其他成员的风险。
只不过让杰诺尔意外的是,己方竟然没等自己“主动”送上门,在极近距离下发动袭击,而是选择了突然动手。
在那种距离下,即便杰诺尔事前没有察觉,也有时间做出反应,最多也不过受一些轻伤。
所有念头都不过是在转瞬之间,杰诺尔让两名队长后撤,便一直盯着对面的尘霾散去。
很快,一个消瘦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杰诺尔眉头一皱,先前他便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耳熟,现在终于得窥真容,马上便认出了男人的身份——
这是那一晚出现的三神使中的一人。
当时杰诺尔只认出图依一个,其余一男一女,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
图依的能力已经获知,所以多拉贡身上的诅咒以及自己中的剧毒,应该就是源于这两人。
经过刚刚的“袭击”,杰诺尔已经认定,对方就是那个用毒的高手,只是暂且不清楚他究竟是掌握着高超的毒系魔法,还是单纯依靠渊域中特殊的毒物。
“如果没有看破,你冲过来的同时,会在第一时间叫来圣疗师。”
男人耸了耸肩,似乎对自己的“恶作剧”没能达到效果而感到惋惜。
杰诺尔恍然,果然自己临时发挥的“演技”还是有漏洞,不过那种时候哪怕一丝的犹豫,都会让对方起疑,所以杰诺尔倒是没有任何懊恼。
“第二次见面,既然认出我了,怎么还能这么淡定?”男人以饶有兴趣的语气问道。
杰诺尔一脸淡定:“我该作何反应?”
“厉声尖叫,惊慌失措,惶恐不安……我好歹也是位堂堂神使啊,怎么也不该是这种表现吧?”、
男人捂住胸口,眉眼之间带着一丝悲伤,浑身散发出一种浓浓的幽怨。
杰诺尔被看的浑身难受,抖了抖肩膀,摇头道:“十二神使,我已经见了一半以上了,你会对一坨大便产生浓厚的兴趣吗?”
杰诺尔一语双关,也不知道男人是真没听懂,还是装作不知其中的嘲讽,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是瞒不过去了……嗯,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聪明,不愧是那个人的徒弟。”
杰诺尔一脸认真地摇头道:“无论是谋略还是实力,我都不及老师的万分之一。”
“看来迟小厉也难以脱俗,怎么找了个这么会拍的徒弟。”
男人轻笑两声,随后眯起眼睛,眸中闪过一抹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我只是个分身的?”
“如果本尊亲至,对付我这样一个小角色,以你们这些神使的高傲,肯定是不屑于偷袭的。”
男人叹了口气:“看来心理战上是妥妥的落于下风了……嗯,我们确实是帮爱面子的无可救药的蠢货。”
对方话说的轻巧,杰诺尔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没人知道一位用毒强者会有多诡诈的手段,稍有不慎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距离上次见面不过一天时间,中了我的毒,又被我捅了那么多刀,现在竟然还能活蹦乱跳的,真是一个怪胎。”
男人像是看到了珍惜物种,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两眼放光,啧啧称奇道:
“而且刚刚的毒对你竟然没有效果,看起来你身体里已经有了很强的抗性,就算是魔族,也不可能靠身体免疫达到如此好的效果,再厉害的圣疗师,对我的毒应该也束手无策……你是受过迟小厉专门进行的抗毒训练?或者身上有什么解毒神药?”
“如果你很好奇,我可以告诉你,”杰诺尔微微一笑,“不过作为交换,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男人迅速摇头道:“不不,你在我眼中确实只是个卑微的小角色,跟那位小公主可不能相提并论,想知道她的下落?没门。”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杰诺尔瞳孔瞬间充血,指尖轻轻一抓,周围地面的砂石土砾便不安分的颤动起来。
“本来也没指望这个分身能杀你,不过……这缕分身破灭之时,我的主体就会有所感应,你还是没法阻止我将这里的情报传递回去呢。”
“他不能,我能。”
另一个声音,倏而出现在大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