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卿在黄村的田里待到天快黑,骤然想起今儿可是中秋,还要陪哥哥和侄儿过节,就吩咐刘顺把她送回家。
回到家,刘翠已经把晚饭做好,侄儿和大奎家的几个小的正在院子里嬉闹。
把自己的手脸洗干净,她去厨房里帮着刘翠端饭菜。
这次回来自家院子里少了娄氏那大嗓门,总觉得有些冷清,她想起大奎前晌给她说过的话,才知道原来是娄风抓几个逃犯时被犯人受了重伤,最后竟然没救治过来,娄氏一家子都回了娘家。
想到她才到这里,被姜常富威胁时,娄风仗义直爽帮她,心里就很是难过。
心里压抑的田卿勉强吃了饭,侄儿和小花嚷嚷着要吃月饼赏月,不忍让小孩子失望,她让刘翠把月饼端了出来,强颜欢笑的陪着哥哥和几个小孩子在院子里坐着赏月。
次日一早,她提议让大奎带着她去娄氏的娘家去看看。
听到田卿要去娄家庄,大奎有些惊讶,“卿丫头,武嫂子的娘家娄家庄距咱这里有好几十里远呢。”
连大妮这个没过门的外甥媳妇都去了,自己当初也受过娄风不少的恩惠,自己哪里能安心的在家坐着。
田卿忍住心里的感伤,“大奎叔,再远我也要去,娄风舅舅出了这事,我怎能不去送他一程。”
刘翠知道娄氏娘死的早,这俩弟弟都是她这个姐姐一手带大,大兄弟年纪这么轻就去了,这道坎一般人可不易能熬过去,也附和着田卿,“是啊,山子他舅舅丧了命,咱武嫂子这会心里不定有多难受呢,让卿丫头去看看,也好劝劝她。”
大奎张张嘴,也没啥话反驳,只能点头应下。
田卿穿的衣裳都很是素净,也无需再去另换衣裳,只是又朝荷包里塞了二张百两的银票。
他们赶到娄家庄的时候,已经过了午。
近了村子,找个人打听到这会正是娄风要出殡的时候。
听了那人的话,田卿松了口气,还好,正赶上时辰。
顺着那人指点出娄风家的方向,田卿她道过谢又上了马车。
娄家有些破败的院子里,一场闹剧正在上演。
站在大弟棺木前的娄氏,面色惨白又气的心肝都是颤抖,若不是身侧的马大妮搀扶着她,早晕厥过去。
娄家庄的里正娄昌明也被娄家二房不要脸的举动气的脸红脖子粗,可族规放在这里,他身为族长和里正又拿他们没法子。
娄风生前的好友下属都强自压制着心里的愤怒,要不是念着今儿是娄风下葬的日子,他们早把娄家二房的人给暴揍一顿。
姜山子几次想冲出去和他们理论,都被他爹姜武给按住。
村里人看热闹的都窃窃私语,二房的人以前仗着大侄儿在衙门是个捕快可没少欺负村里人,这会又用这下作的法子要挟大房,把事做的可真绝,也不怕遭了报应。
娄家二房的老婆子郑氏站在当院,得意的挑着稀疏的眉毛,“里正,阿晨侄子,你们想好没再耽搁下去,这下葬的吉时可就过了!”
“你……”
跪在哥哥棺木前面的娄晨抬起头,狠狠的望了眼这个恶毒的婶娘郑氏,气的说不出话来,悲愤的眼里又流出了后悔的泪水早知道大哥竟然走的这样早,他该早早的成亲也能多生几个儿子,也不会让人拿捏住他们。
娄风的媳妇柳氏眼睛早已哭的看不到东西,她泪眼朦胧的看着身前跪着的两个年幼女儿,心如刀割,相公才去三日,她们就成了任人欺负的羔羊,也为自己没能给相公留下个男丁而愧疚。
已经吵闹了快两个时辰,事情就这样僵持着解决不了,村里来帮忙的人肚子饿的咕咕叫,也不敢出声去催,都在心里骂着娄家二房人不要脸皮。
自以为拿捏住了大房一家的郑氏逼问着里正,“里正,你可是咱娄氏一族的族长,这老祖宗立下的规矩可不能破,没有男丁打领路幡,阿风的魂魄可不会安宁,尤其他还是那样的惨烈的死法,若没事还好,要真是咱姓娄的出了啥事,这该算谁的?”
要不是惦记着娄风在县里的那个大宅子和让人眼红的家业,谁想把亲生儿子过继出去,郑氏的大儿媳撇着嘴,冲婆婆说着,“娘,你的好心没人领,要我说就算了,咱家几个小子还不想沾这晦气呢,哪个有爹有娘的要去喊别人做爹娘啊?咱家再穷,难道就真的养不活,你几个孙子了吗?”
听了大儿媳的话,郑氏劲头更足,挥着手,“就是,我老婆子的好心都让人当了驴肝肺,大媳妇,把咱家的孩子们都带回去!”
郑氏临走还冲自家老头子打了个眼色,娄家老二阴险的抽抽了嘴角,示意自家老婆子不用担心,这里都有他照应着,总不能煮熟的鸭子再飞了。
看着郑氏带着儿媳招呼着她家的孙子们离开,里正娄昌明有些焦急,只好去劝低着头的娄晨,“阿晨,要不你就答应了你婶娘的要求吧,不然你大哥咋入土为安呢。”
娄晨的腿已经跪的麻木,他用手按着大哥的棺木想站起身子,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一个踉跄又跌倒在棺木前,咬咬牙根,眼里又是一片火热,他心里在呐喊,大哥,你走了,把难题留给我,你告诉我,我该咋办啊?
二弟被歹毒的婶娘逼迫成了啥样子,娄氏心里一阵揪疼,可她再彪悍,如今的身份不过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的水,在娘家是没说话的份。
这时田卿他们马车已经到了娄家的大门外面,田卿从马车上缓缓下来。
拿着带来的祭奠用品和大奎进了娄家院子。
看到田卿突然出现,马大妮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婶子,是卿儿妹妹来了!”
“卿丫头……我……你……”
娄氏看到田卿,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难受和伤悲嚎啕大哭起来。
把祭奠用品塞给大奎,田卿加快脚步朝娄氏走过去。
田卿看她哭的伤心,再看眼那黑漆漆的棺木杵在眼前,向着再也看不到娄风,听不到他爽朗的笑声,喉咙里好像被东西堵住,她的眼睛也湿润了,“娄婶子,你别难过,我来了。”
来这里有两个官差和田卿见过几次面,心里莫名的松了口气,总觉得这难题田卿会解决掉。
娄氏哭着用手捶着自己胸口悲愤的说着,“卿丫头,你婶子恨不得死了,心也不用再被刀子剜着疼啊。”
田卿哽咽着,用手去抹娄氏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婶子,你别难过,谁也不想风舅舅这样子的,你要节哀,我去给风舅舅上柱香。”
从大奎拿着的篮子里拿出香,田卿在棺木前的火盆里点燃,在棺木前跪了下来,把香插好,她磕了三个头。
娄晨眼含热泪看着田卿缓缓的站起身子,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和这小丫头说一说,却不知咋开口。
田卿看着憔悴不已的娄晨,出言安慰着,“晨舅舅,你也别太难过,风舅舅走了,家里的两个妹妹还要你多家看护呢。”
望望大嫂单薄的身子和俩幼小的侄女,娄晨心如刀绞,可看到田卿期许的眼神,他还是无奈的点点头。
里正看到二房的所有人都气呼呼的走了,他叹口气又开始催促着,“唉,阿晨,这时辰可真不早了,你快些拿主意吧,总要让你大哥走的安心不是。”
人情凉薄,娄氏这会又体会到娘和爹死的时候,她是咋用稚嫩的肩头扛起家里的重担,把俩兄弟养大的事情,把眼泪抹去,站到了娄昌明面前,愤怒的质问着,“明叔,我大弟去了,他俩闺女还不知道咋养活呢,他们二房就逼着过继个孩子,不是生生的把我弟妹朝死路上逼!”
原本事情就够让人头疼,这个出嫁的闺女又要搀和不是把氏整的更乱,听到娄氏的话,娄昌明的脸色拉了下来,“大妮,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让阿晨说这事咋办!”
早被压制的不耐烦的娄晨,听到大姐的话,想到二房的人没一个有良心的,要是真把他们家的人过继了,大嫂的日子咋过,俩侄女往后更让人看轻,这引狼入室的蠢事他不能去做。
娄晨眼神也坚定起来,“明叔,我也不同意给我大哥过继个儿子的事,实在不行,我来给我大哥领路!我也不……”
娄昌明听到娄晨要给娄风打幡,气的吹胡子瞪眼,厉声打断了娄晨没说完的话,“胡闹!真是岂有此理,这乱了辈份的事,你咋能做得出来,亏你还在市面上混呢!你是存心让你大哥不能安稳的入土吗?”
田卿被他们的话给弄糊涂了,这出殡的事咋还牵扯上了给娄风过继儿子的事呢?
娄家二房想贪大房的家财,竟然在这时候为难人,他们的心思也太恶毒,不光村里人看不顺,衙门里来的几个人也是心里有气发不出。
谢大光想着自己有好几次遇到危险都是娄风救了他,这下再也看不下去,他拽过自己才七岁的独子走了过去。
“既然我娄风大哥非要过继个儿子,才能入土为安,我家恒儿就过继给娄风大哥!”
随着他来的同伴一脸愕然,“大光,你舍得把你家的独苗过继给娄风哥?”
自家大哥交的朋友果然够义气,可娄晨也不会应下这事,感激的望着谢大光,“大光哥,这可使不得,你也就这一个儿子,咋能过继给我大哥呢。”
谢大光握紧了娄晨的手,瞪着猩红的眼,“阿晨,你别劝我,要不是娄风大哥几次相救,哪里还有我这条命在,把恒儿过继给他,我心甘情愿!”
看到半路出来个坏事的,怕二侄儿娄晨答应那个官差的话,郑老二也有些坐不下去,用脚踢踢身旁蹲着的大儿子。
二房的长子抬头看他爹的眼神,知道过继他儿子的事要出岔子,这事还得老娘出马才能挽回,悄悄的起身离开了大房的院子。
谢大光说罢这话,不等娄晨再说拒绝的话,他拉着儿子,父子俩双双的跪在娄风的棺木前,哭了起来,“娄风哥,你遭遇不幸,早早的撇下嫂子和俩侄女去了,我谢大光不能做个畜牲,今儿恒儿我就给你了,让他给你顶门立户!”
他哭着说着,又连磕三个响头,才对着有些发愣的儿子说着,“恒儿,没有你娄风伯伯,就没你爹这条命,也没你娘和你还有咱整个家,从这会起,你就是你娄风伯伯的亲生儿子,你快给你爹磕头,待会就送你爹上路!”
已经七岁的谢恒也到了懂事的年纪,两家一向关系亲近,他看着柳婶婶和娄家俩妹妹哭肿的眼,把茫然都收敛起来,咬牙对着对着棺木磕起头来,“娄伯伯,恒儿给你磕头了,爹,你往后就是我亲爹,你儿子给你磕头!”
柳氏看到谢大光能为相公做到这一步,感激和伤心又涌上心头,把俩女儿齐齐的揽在怀里,又低声哭了起来。
娄昌明被谢大光爷俩的举动弄的目瞪口呆,他望望棺木前跪着的谢家父子,有些惊异的回望着娄晨,“这……阿晨!”
谢大光和大哥的交情非浅,没想到为了大哥把独生儿子都割舍了,娄晨干枯的眼窝又涌出了泪水,他扑通一声朝跪在大哥棺木前的谢大光跪了下来,又朝他磕了三个头,哽咽着,“谢大哥,我替大哥谢谢你!”
握握谢大光的手,娄晨站起身子,冲里正娄昌明说着,“明叔,我同意把谢恒过继给我大哥!”
郑氏又带着一帮子儿媳妇和孙子气势汹汹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张口就大喊,“我不同意!明明咱娄家有男丁,你不乐意过继,非要过继个不占一丝血气的外姓人,阿晨,你脑子进水了?”
娄晨翻眼看着走近他的二婶,冷笑着,“二婶,我大哥过继儿子,我们大房人还没死绝呢,自然我们大房的人说了算,你有啥资格不同意?”
能让谢恒给大弟当儿子可比二房的那些黑心的人强百倍,娄氏看着娄昌明沉默不语,她也附和着二弟的话,“明叔,阿晨说的对,我也愿意让谢恒当我大弟的儿子!”
这死丫头也来添乱,郑氏恨不得上去撕吃了她,高声叫骂,“娄大妮,你算哪棵葱,这娄家的事还轮不到你嫁出去的闺女来管!”
刚刚娄昌明数落娄氏,田卿看到娄风的棺木心里有触动,没听清楚,这下郑氏又喊出娄氏的名字,田卿觉得有些好笑,要不是场合不对,她肯定能笑喷了,原来娄婶子的小名和马大妮一个样,怪不得那么稀罕马大妮呢,原来两人的名字都一样。
娄晨把还跪着的谢恒拉了起来,“二婶,你也别胡搅蛮缠,我家的事我说了算,恒儿我给我大哥过继定了,明叔,你吩咐他们起棺吧!”
“大姐,去给恒儿找身孝衣穿上,让他给大哥打幡!”
“起棺喽!”
“送娄风哥上路喽!”
准备抬棺木的年轻小伙子们大声喊着,朝棺木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