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一场,最后的最后还是悲哀。
事实上,绿鳞并未出现,他始终都在修炼,而惊鸿也从未去寻过他,只是依旧以雕像的形式守护着皇陵。
师兄回到了神隐山,道衡则是留了下来,看着他的侄儿在众人的呵护下,慢慢长大。
皇陵外,男子突兀的出现在此处,手中拿着祭拜故去之人之物,他行至狐狸雕像前,轻唤道:“惊鸿姑姑。”
话落,雕像化作人身,惊鸿看着眼前与镜明月有着六分相似,独眉眼与白念念几乎形同复刻的少年。
“又来祭拜你父王和母妃了。”
“嗯。”少年点点头,唇瓣抿做一条线,看不出任何情绪。
惊鸿摸了摸他的头,随后转身走向皇陵,手掌覆于大门上,灵力流通整个大门,随后缓缓打开。
“走吧。”
待二人进入,大门便再次关闭。
惊鸿站在一侧,少年则是跪在地上,静静的磕了三个头。
“康宁,你怨你母妃吗。”惊鸿看了他许久,还是问出了这么多年,心中一直都有的疑惑。
闻言,镜明无忧低下头,神情平静,“不怨,母妃并不是不爱我,皇爷爷说了,母妃这么做,是为了我,我不该怨母妃。”
惊鸿心中感叹,“不过,你前两日才来过,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嗯,”镜明无忧转眼看向牌位,“父王,母妃,儿臣要去一趟南都,之后的几个月,可能都没办法来见你们了。”
“你要去南都?”惊鸿语调拔高,脸上有着不可置信,“皇帝同意的?”
面对她的反应,镜明无忧并不意外,毕竟当初的事,在自己五岁时,皇爷爷就告诉自己了。
“皇爷爷应允的。”
闻言,惊鸿沉默了一瞬,“好吧,既然皇帝都同意了,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姑姑,你随我回东宫吧。”他看着惊鸿,眼中存着期待。
“东宫?”这是皇帝允的,即便他不是太子,住的也是东宫,只是惊鸿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出要自己去东宫的想法。
“嗯,您一个人在此处,康宁不忍心。”
惊鸿轻笑着摇摇头,“不去了,”说着,她揉了揉镜明无忧的脑袋,“即便我在东宫的时日不多,可到底是去过,看到了总会想起以前。”
明明这十几年对她来说,不过是一晃眼就过去了,可偏偏她有着一种错觉,这十几年发生的事,在她的人生中,好像跨过了大半的时光。
她不愿意,镜明无忧也不强求,只点了点头,“那您……再与我说说父王母妃的事吧。”
惊鸿看着他,每次盯着他的眉眼,总是会想到白念念,想到那张决绝坚定的脸。
“你都听了十年了,怎么还想听呢?”她的语气平静,并无怪罪之意,只是略带着好奇。
“我只是,想多了解了解父王和母妃。”
惊鸿无奈的低下头去,“好,嗯……”她沉吟片刻,似是想到什么,又抬起头来,“那我便与你说说其他的,这也是姑姑从你母妃那里知道的。”
在他五岁那年,皇爷爷将一切告诉了他,即便皇爷爷将自己教的很好,可在得知父王和母妃的事后,他还是会怨自己的母妃。
怨她为什么要抛下自己,他用一年的时间,从身边的人口中东拼西凑的,知道了很多的事,渐渐的,他就不怨母妃了。
母妃的一生过的并不好,是父王的出现,让她慢慢的好起来。
皇爷爷曾说,任何的事物都需要光,花草需要,动物需要,人亦是如此。
父王便是母妃的光,若是光没了,人也会死,所以母妃是去找她的光了,他从怨恨变成了心疼。
听着惊鸿叙述着父王和母妃的相遇,他心中十分感慨。
这一日,他听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惊鸿才带着他离开。
皇陵外,惊鸿站在大门前,就这么看着镜明无忧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
镜明无忧刚踏出皇陵外的森林,便看见了一抹身影,他诧异的走上前,“皇叔。”
听到身后有动静,镜明宴转过身来看着他,“出来了。”
“嗯,”镜明无忧走上前,“您怎么在这。”
镜明宴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去,“东宫内没寻到你,便猜到你又来此处了。”
“我来看看父王和母妃。”
镜明宴微微垂眸,只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二人之间出奇的沉默,气氛略显一丝怪异,直到踏入城门口,镜明无忧才停下脚步。
“皇叔。”
余光瞥见他看着自己,镜明宴收回踏出的脚,静静的站在原地,“什么事。”
镜明无忧抿了抿唇,思忖半晌才开口,“已经十五年了,该放下了。”
藏在衣袖下的手不由的一颤,这是这十五年来,镜明宴第一次有了些情绪,却是悲哀。
“惊鸿告诉你的。”虽是问话,但又给人一种肯定。
“不是,”镜明无忧摇摇头,“我知道您的事,若是当初母妃从未与您接触,那您的生活就可能是一直独居贤王府。”
他说着,无声的叹了口气,“是母妃打破了您一成不变的生活,让您灰白无趣的日子有了变化,将重新站起来的希望带给你,若是换做我,可能也会吧。”
会什么呢?这或许只有镜明宴知道,他嘴角扯出一抹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的行为,让这小子猜出来了。
镜明无忧像是知道他的心声,开口解释道:“没有人告诉过我,只是我自己东拼西凑,再加上,您总是会看着我发呆,或者说是我的眉眼,他们都说,我的眉眼很像很像我母妃。”
话落,始终侧身面对他的镜明宴转过身来,定定的看了他许久,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头,便独自一人离开了。
……
出行前夕,镜明无忧找到了预行止。
“管事。”
预行止放下手中的册子,笑吟吟的迎上来,“东家。”
镜明无忧点点头,“我要去南都了,今日来,是想问问,找到郑掌柜了吗。”
提起郑州齐,预行止的笑容逐渐消失,变得有些为难,“还没。”
这个答案,他并不意外,毕竟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如此,“知道了,你们继续找就是,冯祝叔那里,我也会告诉他们,让他们继续在南都找找。”
“好。”预行止点点头,即便心中有疑问,也没问出口。
这么多年,从白念念入皇陵后,他们便一直在找,那是白念念的嘱托,当初她拜托惊鸿告诉他们,叮嘱他们一定要找到,可都十几年了,若郑州齐真的还活着,怎么会一直都没有痕迹。
刚踏出布庄,迎面走来一人。
来人挡住自己的去路,镜明无忧眉头一皱,刚打算绕过他,却听到他开口,“回来的有些晚了,不知道百草堂,还认不认我这个掌柜啊。”
镜明无忧的动作一顿,眼中满是诧异,迫切的转过头来,“你……”
他没见过郑州齐长什么模样,甚至没有他的画像,就连绘画功底极好的清河婶婶,也没能画出他的模样。
因为“五舅舅”从来都不止一张面貌,所以他们并不知道,下一次看见他,又会是什么模样。
可这话,是当初在西域,他与母妃说的话。
他说,他一定会回来,希望母妃还认他这个掌柜。
眼前的人看着自己,眼底潜藏笑意,这双眼睛,与自己有些像。
他哑口无言,要说出口的话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叫你一声小侄儿,应该可以吧。”郑州齐脸上浮现笑意,语气平静温和。
镜明无忧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随后将一个乾坤袋拿出来,“这个,这个是母妃当初留给您的。”
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视线内,出现那个熟悉的乾坤袋,郑州齐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的那一刻,让他又想起了当初。
少顷,他才接过乾坤袋,轻轻的叹了口气,“她与白夫人还真像,总会将事后都打算的这么清楚。”
听着这话,镜明无忧唇瓣紧抿,不知该如何开口。
郑州齐将乾坤袋收起来,随后看着他,“当初死里逃生,我躲到了一处偏僻小国,只冒险回过一次王都见你母妃,那日望仙山大战,我也去了。”
“那您为何这些年迟迟不出现。”
两人并肩而行,往百草堂的方向走去。
“一是受的伤迟迟未痊愈,二是……不知道怎么面对。”
他是能理解的,那一日亲眼目睹的又岂止五舅舅,就连活了几千年的惊鸿姑姑也没缓过来,又何谈是他还有皇叔他们。
在得知他要去南都后,郑州齐显得很平静,只叮嘱了一句,“待平了南都异患,便去走走你父王母妃当初走过的路吧,还有仙乐宫。”
提及仙乐宫,镜明无忧很诧异,郑州齐只是笑笑,“你母妃隐瞒你的灵根之事,是希望你不必再如同他们一般,必须挺身而出,她为人母,自私些本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希望你安安稳稳的生活。
知道仙乐宫的人不多,知道宫主后代必然都是双灵根的人,也不多。”
镜明无忧沉默了,看着眼前自顾自打理草药的郑州齐,他坚定的点点头,“我知道了,舅舅。”
这一声舅舅,他自然当得,抬起头来笑着点点头,便示意他回去了。
南都的异患很是奇怪,发生的毫无征兆,家家户户都能在沉寂夜晚听到一道琴声,凡是年满十四的女子,总会在夜里看到一个人。
她们看不清那人是谁,也听不清他嘴里喊的是谁,只知道那人在看清她们的脸不是自己期望的人时,就会离开。
镜明初带着镜明无忧来时,看到的便是百姓们脸上灰白的脸色,几乎跟抽了魂一样。
在皇帝允许镜明无忧来时,镜明初便是不赞同的,刚来到南都,他就打心底里有着不适感。
“早些查清楚,便早些离开吧。”
他们是暗自来访,并未放出动静,只静静等待夜晚到来。
为了尽快查清楚,他们寻了一处有女儿的人家。
照百姓们所说,那不知名的人,今晚该到的,便是这城南了。
果不其然,子时刚过,琴音响起,街道上不知从何处传来迷雾,将整个街道笼罩,一抹黑影在其间闪烁。
“在哪。”镜明初低声指着不远处,与镜明无忧对视一眼后,悄声靠近。
可待到他们过去时,又什么都没看见。
镜明初刚回头,身侧的人已经不见,他顿时着急起来,“康宁,康宁。”
迷雾越来越浓,他在其间穿梭,寻找着那道身影,镜明无忧失踪,无疑是对他最大的打击,倘若他出了什么事,自己如何与皇兄皇嫂交代。
“康宁。”
不知寻了多久,原本盘旋耳际的琴音骤然消失,迷雾迅疾的散去,镜明初刚回头,就看见镜明无忧晕倒在稻草堆内。
“康宁,”他急忙走上前,伸手晃了晃他,“康宁,你怎么了。”
镜明无忧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入眼看见镜明初,他缓了许久,回望四周,仍旧是漆黑一片。
镜明初扶着他站起来,将他身上的稻草除去,“你怎么样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适,发生了什么事。”
“皇叔,我没事。”镜明无忧拍了拍身上的灰,捏着眉心摇摇头。
“当真?”自己观之,确实没看出他有什么异样,可究竟有无事,还是他才最清楚。
“真的,你放心。”
镜明初紧绷的神经松了一分,叹息道:“我瞧着琴音没了,那人估计也不会出现了,我先带你回去休息。”
“好。”
一连几日都再无异事发生,镜明初觉得很奇怪,直到镜明无忧告诉了他那晚的事。
“他说,他是我外祖,我该唤他一声外公。”镜明无忧手里捏着杯子,低着头看不出什么情绪。
镜明初却大惊失色,自顾自的呢喃,“难道是当初的吾王,可他不是应该去世了吗。”
“皇叔,接下来怎么办。”
他抬头看着镜明无忧,“你与他说什么了?”
镜明无忧回想了片刻,“他问我与外婆是什么关系,我便告诉他了,他让我替他指路,问白冶国在哪,我猜他是想去找外婆,就告诉他外婆葬在何处了。”
说到这,镜明无忧有些焦急,“皇叔,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镜明初沉默了,难怪查无根据,当初的吾王后半生过得困顿,执念太重,笼罩在南都城内久久不散。
他闭了闭眼,这世间奇异事件又岂止一桩,这般想着,他也不再疑惑了,“你没错,只有这样才能救南都百姓,如今异患平了,咱们也快些启程回去吧。”
看着镜明初站起来,镜明无忧急忙开口,“皇叔。”
镜明初回过头来,“怎么了。”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我想去看看,走走……父王母妃当初去过的地方。”
少年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而门前的镜明初,就这么看了他许久,久到浑身麻木。
等到镜明无忧反应过来时,镜明初已经离开了,他只留下了一句话。
“去吧,你应该去的。”
踏过山川河流,他去了很多地方。
蜉蝣岛惊鸿姑姑曾带他去过,告诉了他,当初的父王和母妃就是在树下,帮她解开了一生的桎梏,给了她自由。
阴暗的葬雾崖底,堆积的枯骨总是日益增多,从未减少,他也碰到了变异猫鹰,但他并没有畏惧,轻而易举的与惊鸿离开了此地。
他进入了凌绝境,可是他的人生有什么不好的,或许是日复一日的思念,但这不足困住他。
司徒鸣姜的枯骨没了,山洞也没了,他走下望仙山,来到了那场大战所在之处。
历经十几年风雨,那场大战的痕迹还是这么明显,毕竟……是属于神力所留下来的,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磨灭。
在看到浮空岛屿和终年冰冻的湖水时,他的反应和当时的一行人是一样的。
但他没有拒绝引阙的陪同,所以他很顺利的进入了仙乐宫,看到了仙璇和很多漂亮的姑姑。
她们看到自己时,好像很吃惊,但自己看见了,她们有的,在偷偷的抹眼泪。
她们只字不提白念念,或许是怕镜明无忧接受不了吧。
渔村的老村长还在,他问了镜明无忧许多问题,还问他为什么父王和母妃没有来。
他只说是,父王母妃太累了,没办法来。
他走入海底,看到了很多尘封已久的事物,还有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灵魂,他好像认识自己,看到自己时很激动,但是自己知道的身份后,明显愣了一瞬,即使表现的不明显,他也还是看见了……
蚀骨沙漠的风真的很大,夜里也很冷,镜明无忧孤身一人蜷缩在巨石下,仰望着流转的星河,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当时的他们。
戈壁滩很大,他走了好一会儿才触发机关,看着活人泥娃娃,心中震撼,也感到悲哀。
绿洲出现的那一刻,他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绿洲好像不受时间的变化,他看见了一个药瓶,是母妃最喜欢的蓝玉药瓶。
他捡起来,仔细擦拭干净,随后放到心口处。
他走了很久,最后站在一棵横在地上的枯木桩前,回头看向戈壁滩。
风沙四起,他恍惚看见,戈壁滩前出现了一座古老的城池,有许多小孩儿在一块玩耍,唱着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