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侯是真心冤枉。
他跟在齐凉身后听见这句话,迎着昌林郡主的眼刀,恨不能厥过去算了。
“我没有啊!”他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岳父什么的……凌阳郡王好无耻啊!
他正悲愤地与冷笑连连的媳妇儿表达自己的无辜,就听见身后传来青年清越的笑声。
他一转头,就看见此子顾怀瑜正含笑立在廊下,紫衫翻飞,有如风中谪仙。
“既然父亲都认了,这婚事,咱们就应了罢。”顾怀瑜上前,见父亲好无辜,母亲一脸很不情愿的样子,柔声说道,“王爷的态度已经很明显,该有的体面,咱们家也有了。如今是不是,该给王爷几分体面?投桃报李,”他俊美的脸上露出几分温情来,和声说道,“不外如是。”
他的眼角扫过正扶着明珠纤细的腰肢不要从窗上摔下来,还竖着耳朵扑棱棱听着自己说话的齐凉,露出几分笑容。
既然明珠要嫁给齐凉已经不能避免,这摆了谱儿之后,就要给齐凉一点好处。
不然若齐凉伤了脸,日后迁怒明珠,就是明珠的日子过得不好了。
夫妻之间,就该彼此都给体面,才是长久的相处之道。
虽然若齐凉不好,明珠可以与齐凉翻脸,可是正经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妹妹能一生顺遂,没有一点儿波澜呢?
顾怀瑜已经决定要给齐凉这个体面,不叫他心中生出疙瘩来了。
昌林郡主显然也知道次子的打算,心中叹息了一声,拍了拍儿子的手这才转头与齐凉哼道,“看在阿瑜为你说话,珠珠又心疼你……”她不情愿地偏头说道,“早日上门下聘,这一回,我应了。”
她说了这话,心里却是真的很不舍的,然还未有别的什么,却见眼前一花人影一闪,明珠已经被妥帖地放在了窗子上坐着,她面前那个方才还疲倦无力的青年,却不见了。
“人呢?!”竟然敢不把郡主的话听全了,昌林郡主顿时大怒!
“回府收拾聘礼去了。”顾怀瑜优美的嘴角微微勾起,有趣地说道,“看起来,半个时辰就能回来。”
对于这样的急迫,昌林郡主抽搐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母亲太欺负阿凉。”明珠小鼻子小眼儿地哼哼着。
顾怀瑜上前把她从窗子上扶下来,欣慰地看着自己可爱伶俐天真善良,总之世间难寻的小妹妹,俯身给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却十分满意地说道,“下一次这句话,当着王爷的面儿说。”
这样才能叫男人感动不是?施恩不求回报什么的那都是胡扯,顾小大人最不信的就是这个了。他温柔地看着从小儿养大的妹妹,眼睛里闪过不舍,却还是温和地说道,“等下聘了,珠珠就是大姑娘,以后都要好好儿的。”
“好好儿的?”湘怡县主觉得自己现在也好好儿的来的。
“要快活,要幸福。”顾怀瑜摸了摸明珠的小脑袋。
他声音有一瞬间的嘶哑,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转头与昌林郡主笑着说道,“大哥与嫂子去给珠珠寻摸嫁妆去了,我听那意思,大哥想给珠珠预备一个庄子。”
顾将军与赵家美人儿都是武将,哪里知道什么书画古董这等风雅学问呢?唯恐叫人给蒙了,顾将军决定买个大庄子来以后给妹妹做压箱钱。只是顾将军手上没啥钱,不得不跟赵美人一人一半儿,才能买个好点儿的庄子。
对于这么个结果,顾将军如今在妻子面前更不敢高声了。
还没有妻子有钱,有什么资格龇牙呢?
有句话叫“吃软饭”,顾将军嘴里这饭就不是很硬。
昌林郡主却觉得不错,迟疑了一下,便低声说道,“可不能叫美人儿用她自个儿的银子,回头花了多少,你偷偷儿告诉我,我给美人儿补上。”
顾怀瑜就笑笑应了。
顾怀峰从小儿五大三粗没有个算计,有点儿俸禄赏赐也都归到公中,或是买了要吃的要玩儿的塞给明珠,也确实有些辛苦。
他合目,握了握自己袖下的一张嫁妆单子,却并不露声色,只扶着明珠一同回屋,就在屋里等着齐凉回来。
才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听见南阳侯府之外,传来十分热闹的喧嚷,昌林郡主为齐凉这一回的大张旗鼓震惊了一下,急忙与顾远一同出去。
顾怀瑜见屋里没有了旁人,信手叫明珠的丫头们都出去,这才从宽敞的云袖下头,用优美的手指夹出一张红色的信笺来。他将这信笺往明珠的手边推了推,弯起眼睛柔声说道,“给珠珠的,不要叫母亲知道。”他微微一笑,露出几分温情。
明珠探头取了在手中,眼角一跳。
第一样儿,就是太湖的一处珠场。
之后,又有古董铺子,胭脂铺子,点心铺子,药材铺子……各色的铺子各两间,然而大多都是分布在各地,并不是在京中。
只有一个酒楼,乃是开在京中,明珠看着这酒楼十分耳熟,似乎是这两年新开的。
她抿了抿嘴角,无声敬佩地看住了笑容俊美的兄长。
又能跟前朝斗智斗勇,又能在背后儿扒拉钱财,顾怀瑜真是十分多面手啊。
“早珠珠小时候,这些就预备了。”顾怀瑜含笑看着明珠说道。
明珠与寻常女孩儿不同,生来体弱多病,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媳妇儿人选。那时顾怀瑜看着奄奄一息却嘴巴很坏的妹妹,就觉得,自己是要护着她一辈子的。
若嫁人,夫家真的不顺心,明珠就得自己手上有钱,才不必看人的脸色。
顾怀瑜那时年纪小,也不知道家中日后回有如今的这份儿前程,因此不得不暗中为明珠打算将来。
他在各地游学的时候,置办了这些东西,就想着叫明珠日后握着这些过得快乐松快,之后回京,日子越过越好,明珠在御前混得风生水起,甚至叫皇帝想到他是明珠的兄长都对他和颜悦色,叫他得了妹妹的光彩,可是他的心里,明珠还是从前那个叫他没法儿放心的妹妹。
他垂下了颤动的睫羽,修长白皙的手抬起,握住明珠的小手,将它与嫁妆单子一同合拢,仿佛合拢的是自己十几年来的心血。
从他少年时,就存在的心血。
明珠握着这有些扎手的信笺,却没有拒绝,也没有问这是不是顾怀瑜所有的钱财。
因为这是兄长的心。
“我会幸福的。”她捏着嫁妆,轻声说道。
顾怀瑜就颔首笑道,“王爷是个极好的人,妹妹有福气。”
他顿了顿,感到明珠眼角有晶莹的光,仿佛是眼泪,可是一转眼,却只见干涸,就当自己看错了,含笑摸着明珠的小脑袋说道,“妹妹过得好了,我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他有些释然地笑了,可是却有生出将妹妹交给齐凉之后的失落与怅然。只是这些情绪,都叫他掩在了心底不叫明珠知道,他缓缓起身往外张望了起来,就听见前头传来了欢呼,便笑着与明珠说道,“看起来母亲是应了。”
“应了就好。”明珠将嫁妆单子小心地藏好说道。
她心里又有隐秘的欢喜与快活,抬头见兄长了然地笑看自己,又哼哼着扭过了小脑袋。
顾怀瑜弯起眼睛笑了一会儿,挑眉与她问道,“要不要去见见王爷?”
“于理不合。”明珠迟疑了一下,想到靖北侯夫人家的三个堂姐,到底摇了摇头。
“太懂事了些。”顾怀瑜就叹息地摸了摸明珠的小脑袋。
“左右日后日日都相见。”明珠叫哥哥赞了,顿时梗起小脖子做傲然拒绝状。
“我回府的时候,听说大伯父往咱们府里闹了?”明珠小小一团窝在座位里哼哼,白白嫩嫩的,顾怀瑜瞧着就有十分的趣味儿,然微微一顿便笑问了一句这话,见明珠颔首,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笑若春风,无限美好。
他并不将话都说给明珠听,自己往前头去了,只留下明珠又将那大红的信笺重新翻出来,安静地看了。这上头的未必都很值钱,可是却尽心周到,似乎她用得到的,都有一两个铺子。
她正在感慨兄长对自己的疼爱周全之心,却并不知道另一个堂姐,却叫兄长给伤透了心。
明玉呆呆地跪坐在地上,看着脸色平静的顾怀麒进门,招呼了一声,顿时就堵住了她的嘴。
“送回去。”顾怀麒垂目吩咐道。
“麒哥儿!”周氏尖叫了一声,见明玉挣扎着叫人捆成了粽子塞进了一顶小轿就走,顿时发疯地扑上来要去拦住,却叫顾怀麒牢牢地抓在手边,眼看着儿子把闺女送到了死路上去,尖叫哭嚷着去抓顾怀麒的脸,挠出了无数的血痕来哭道,“混账东西!那是你妹妹,那是你妹妹啊!”
她从未有这样绝望的时候,抓着儿子的脖子叫道,“你怎么能,怎么能害了她?!”
“儿子只是累了。”顾怀麒由着周氏在自己脸上抓挠,忍着剧痛冷冷地说道,“儿子对得起她了!母亲若心疼,跟她往京郊去!”
周氏看着冷酷的儿子,只觉得浑身无力,哀叫了一声瘫坐在地上,却再也不动了。
比起明玉,她更舍不得的是眼前的安稳与荣华。
明玉还不知自己被母亲都放弃,可是被丢到从前的英王府中之后,突然惊恐地捂住了嘴。
无数的鲜血与剧痛从她的嘴里冒出来,她感到自己的舌头,似乎烂掉了。
再也不能说话。
“这才叫堵嘴。”顾怀瑜正与齐凉道喜,听见身边一个小厮上前来与自己回禀,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