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祁的心在一刻莫名地慌乱起来,喉结滚动着,艰涩的,沙哑开口,“容嫣,朕……”
“你朕什么朕!你一直都在对我自称朕,是为了早让我看清你是皇上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不是我的祁哥哥了。”容嫣“啪”一下用力拍掉赫连祁的手,流着泪,满是悲哀又嘲讽。
“我其实根本不是你的皇后,你让身边的所有人都配合着我演戏,我碰到你的嫔妃们,我就像一个傻子一样,在强调自己是皇后,我罚她们,我想向她们证明我就是皇后,我在维持着我的尊严,可结果呢?她们不听我的,她们笑话我,甚至还打我,显得我多可笑滑稽啊赫连祁。”
“我不是皇后,我给你时间立我为皇后,可我说过我不会接受你后宫里有其他嫔妃吧?你为什么还要骗我?原来这就是你不让我出长乐宫的原因,你不经常来长乐宫,是因为你要去宠幸其他女人,你瞒着我跟其他女人欢好,跟其他女人生孩子,难怪你对我没有欲望,你都在其他女人身上满足了,怎么还会对怀孕的我有欲望呢?我那么傻,竟然相信了你是为了我好,才宁愿喝抑制的汤药的。”
“你十天半个月才来一次我这里,你也没多在乎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因为有那么多女人给你生孩子,祁哥哥,你怎么那么恶心人,那么脏啊?”
“你滚,你从我的床榻上下去,我现在想想你抱我,用那双摸了其他女人的手,摸我,我就想吐,想吐!”容嫣情绪激动地说着,还真趴下去,发出一阵阵干呕。
赫连祁在容嫣的这番控诉中,辩驳,“朕没……”
“滚!”容嫣拿起枕头,用力砸向赫连祁。
那是玉枕,赫连祁没躲,脑袋都被砸出了一个窟窿,鲜血涌出来,把他的银发浸染成了红色。
赫连祁的脑子被砸懵了,震荡般,轰轰的,意识不清,坐在那里没动,任由鲜血流着,许久才缓过来一些。
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起来,看着容嫣道:“朕当时在容家,就想告诉你真相,但是你活在自己构造的世界里,纠缠着朕,朕只能……”
“我纠缠你?呵呵呵……”容嫣哭着哭着就笑了,笑得时候,眼中的泪却汹涌得更多,她的夫君、她的挚爱,她的祁哥哥啊。
他曾经求娶她,在战场上一次次用命护着她的父亲,还用苦肉计,千方百计让她父亲,答应把她嫁给他。
祁惠帝不同意他们的婚事,赫连祁跪求了三天三夜,终于求来了赐婚,那么狂喜地抱着她转圈,仿佛他打了一场胜仗,得到了这整个天下。
他说了那么多的承诺,对她倾其所有,至死不渝……可是现在,现在他竟然说是她纠缠他。
多可笑啊。
他说她自作多情,活在了自己构造的世界里。
她以为自己是皇后,赫连祁没有其他的嫔妃,她那么欢喜,信任赫连祁,毫不怀疑。
可实际上呢?
他们所有人都在心里嘲讽她容氏竟然自称皇后,忤逆皇上,用热汤烫皇上,他们所有人都在心里想她的种种行为,皇上应该把她打入冷宫。
所有人都陪她演戏,根本没当她是皇后。
她那么傻,像个小丑一样,让所有人都在心里笑话她。
她终于知道在容家爹娘为什么哭了,来到长乐宫后,迎雪总是用心疼欲言又止的目光看着她。
原来啊,原来只有她自己以为自己是皇后。
她被赫连祁骗着,哄着,以为她的祁哥哥即便做了皇帝,也没有其他嫔妃,也能给她一夫一妻的婚姻。
她以为即便自己入了深宫,做了皇后,也不用守规矩,会跟之前一样无拘无束自由恣意,以为自己和赫连祁是平等的。
她所有的自以为,多可悲可笑!
她为自己构造的这一切多美好,现实对她的摧毁力就有多大。
容嫣走下床榻,去拿了那份圣旨,“刷”一下展开在赫连祁面前。
她拽着圣旨一角,“我也说过了吧?你要是真的必须要三宫六院,那你可以告诉我,不必瞒着我,我不会跟你闹的,我不会纠缠祁哥哥。”
容嫣屈起膝盖,对着赫连祁跪了下去,俯身,深深的,以头触地,“请皇上遵守这份旨意,休弃了民女,放民女离宫,回容家。”
鲜血从赫连祁的额头往下流淌,覆盖到他的双眼上,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那墨眸里仿佛浸染了一层血色,脸色却很苍白。
本来他应该想确实是应该放了容嫣,不再让自己如了邪祟的愿坠入情海,可偏偏在容嫣最后那句休弃了她的话里,他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颤着唇,强硬地接了一句,“朕绝不会休妻。”
哪怕是前世,他立了宋凝霜为皇后,可死了的容嫣仍然是他的妻子,第一个妻子,她一直都在他的族谱上,到死跟他都是夫妻。
而从前世来到这里后,即便上次误以为容嫣不记得自己,放了容嫣回容家,他也没有休妻。
当年赫连墨抢容嫣入宫后,给容嫣改了身份,容嫣便不算是赫连墨的妻子。
前世今生容嫣都在他的族谱上,是他赫连祁的妻子。
现在他也打算好了,哪怕他和容嫣不在一起了,他也绝不会休妻。
他可以以不休妻的方式放容嫣离开,生可以不同衾,但多年后不管容嫣在哪,跟哪个男人生儿育女,他也要容嫣的尸体跟他合葬。
他被抽去了情根,却绝不会休妻,还要跟容嫣死同穴,这大概是他唯一的执念了。
这唯一的执念,无论如何他都放不下,他都会坚守着。
“我说过了,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皇上既然不愿跟民女好聚好散,休了民女,那么民女便只好一尸三命了。”容嫣抬起头,跪得很笔挺,决绝地看着赫连祁,说完这话,她那隆起的肚子忽然朝床柱撞过去。
“容嫣!”那一瞬间赫连祁肝胆俱裂,嘶声喊着,身体挡过去,跪在容嫣面前,紧紧抱住了容嫣,“你听朕说……”
赫连祁被容嫣吓得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死死把容嫣扣在怀里。
他弯着肩背,脸用力抵着容嫣的脖子,贴着她耳骨的薄唇颤抖着,像是在亲吻她,因为害怕,动作和话语都是凌乱的,要容嫣至少给他个解释的机会,“朕没有骗你,没有不立你为皇后……”
“放开我,赫连祁你放开我,你太脏了,你恶心人,你别碰我!”容嫣半个字都不想听赫连祁说。
他宠幸了其他的女人,他让她恶心透了。
她不想跟恶心人的男人多说一句话,更不愿被肮脏的他抱,于是容嫣拼命地挣脱着赫连祁的钳制,双手用力捶打着赫连祁的背。
可她的力气连赫连祁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她越挣脱,赫连祁箍她箍得就越紧。
容嫣的上身被赫连祁那力道箍得很疼很疼,在挣脱中一身的汗,耗尽了力气,她感觉心口绞痛,肚子也疼得厉害。
容嫣出于本能地去抱肚子,呼吸紧跟着急促起来,在晕倒的那一刻还不断重复着,“放开我,你放开我……”
“司徒景行,华良善!”赫连祁察觉到怀里容嫣的异常后,容嫣已经闭上眼,僵硬抗拒的身子渐渐软下去,继而瘫在他的臂弯里。
容嫣心疾发作,陷入了昏厥,动了胎气。
司徒景行和一众太医抢救的抢救,搭脉的搭脉,熬药的熬药,容嫣仍然没醒来,呼吸越来越弱。
太医要给容嫣用猛药,转头去看赫连祁,因为猛药对胎儿有伤害,可能会造成胎儿畸形。
月鸢飞快地走进来,刚要说话。
赫连祁道:“这个时候还管什么胎儿?给朕保大人,皇后要是有什么事,你们都得死。”
“是是,皇上。”太医给容嫣灌了药,到最后还给容嫣嘴里含了参片吊命,才好险不险把她从心疾突发中救过来。
月鸢拎着藤条来的,先是抬手“啪”一个耳光狠狠甩向赫连祁,然后踹向赫连祁的膝盖骨,在人踉跄着跪下后,她那藤条一下下用力抽到赫连祁的身上。
赫连祁的脑袋本来就被容嫣用枕头砸了一个窟窿,月鸢再抽得赫连祁浑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云振和宫人们全都跪了下去。
云振爬着过去抱住月鸢的脚,“太后娘娘息怒,太后娘娘息怒啊,再这么打下去皇上就没命了啊……”
月鸢打得累了,扔掉藤条。
在云振松了一口气时,她却转身拔了锦衣卫腰间的绣春刀,几步走过去就刺向赫连祁。
“皇上!”
“太后!”
月鸢那一刀刺偏了,刺向了赫连祁的肩膀。
她刚刚耗了不少力气,肩膀骨头硬,那一刀刺得便不深。
月鸢要拔出来,换个位置用更大的力气刺。
但刚拔出来,太监连滚带爬地来到月鸢和赫连祁面前,禀报说前朝的官员们去了两仪殿逼宫,要皇上给他们一个交代。
月鸢晕眩了一阵,她被差点一尸三命的容嫣吓得失去了理智,有那么一瞬间只想破罐子破摔。
她干脆和亲生儿子同归于尽,火烧了这个皇宫,安排人带着容嫣一家远走高飞好了。
但是不能,容嫣的毒还没解,离开了也会很快一尸三命。
月鸢理智回笼,冷静下来,“咣当”一下扔掉刀,拽住地上赫连祁的胳膊,另一手去取赫连祁左手腕上的那串念珠。
檀曜他们都猜测前世的赫连祁,是因为这串念珠,才身穿到今生的,而今生的赫连祁很有可能在前世。
那么她现在便拿走这串念珠,送前世的赫连祁回他的前世去,试试能不能让今生的赫连祁回来。
虽然今生的赫连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今生的赫连祁他恋爱脑啊。
前世的赫连祁要做皇帝,有了三宫六院,即便没宠幸嫔妃们,但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容嫣,也不会妥协的。
如果换成今生的赫连祁,他宁愿不做皇帝,也不会气得容嫣心疾发作,差点一尸三命的。
她要送走前世的赫连祁,现在就送走,这个儿子她不要了。
然而,那串念珠被取下来后,赫连祁仍然站在面前,一切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那就是还有一个条件,得回到原来摄政王府的那个冰室,启动阵法,月鸢这么想着,便拽着赫连祁大步往外走。
“母后。”赫连祁这个时候已经知道月鸢要做什么了,他抽出自己的胳膊,反过来捏住月鸢的手腕,把那串念珠拿回来,又一圈圈戴到了自己的左手腕上。
他当然不能被送走,也因为一个人,他不想走了。
他没了贪痴嗔,不应该在乎是否被送走,不应该有“想”和“不想”,可他却在这一刻,或许更早,在不知不觉中,他竟然生出了贪念。
前世没有明艳顽劣,会对他笑,跟他闹,送他花,说喜欢他,如翱翔的神鸟般热切地扑过来喊祁哥哥,活生生的容嫣啊。
前世的容嫣死了,他得到的只是容嫣的一具尸体。
“你在长乐宫里照看着皇后。”赫连祁的衣衫、银发上,一张脸上都是血,整个人是艳丽妖冶的,也强硬,说完这句人便从长乐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