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祁带的大祁兵士已经退出了苗疆,营帐里只剩下赫连祁和风行云带的一批护卫。
乌孤媚被从王宫里放了出来,进了营帐就看到赫连祁靠坐在榻上,只穿着雪白的中衣,墨发一半披散着,一脸的病容虚弱,没了平日凌厉不可一世的气场。
“母妃。”赫连祁刚接过风行云递来的一碗汤药,正喝着,看到乌孤媚来了,他担忧地问了一句,“这几天你在王宫里还好吗?”
“母妃没事,他们不敢把母妃怎么样。”乌孤媚坐到风行云搬来的凳子上,注意到赫连祁胳膊上包扎的伤,她红着眼问:“你怎么还受伤了?是乌孤亭伤的吗?”
“祁儿,是母妃不好,母妃当初瞎了眼,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囚禁为人质,何况是你这个继子呢?”
乌孤媚垂泪。
赫连祁示意风行云取手帕给乌孤媚,他摇了摇头,“不是苗疆王伤的,他没有上战场,是容峥鸣伤了儿臣,儿臣一时轻敌大意了,好在没什么大碍。”
知彼知己,在开战之前赫连祁了解过乌孤亭,有勇有谋骁勇善战,只是如今,大概是因为他是一国之主,他并没有上战场。
容峥鸣中的蛇毒,被月鸢前些日子送的解毒丸解了,他带的六万人和苗疆的军队,是容峥鸣为先锋将军的。
玉弦伴在容峥鸣左右,虽然不会打仗,但玉弦得到了上任武林盟主的武功,只管往前冲杀人就是了。
玉弦带的是之前天星阁地宫里的那些奴仆组成的一支军队,他们根本不怕死,勇往直前势如破竹,到后来赫连祁就被容峥鸣和玉弦一批人围攻了。
赫连祁胳膊上的伤便是在那个时候,被容峥鸣砍的。
檀曜和赫连祁的功力不相上下,万幸的是檀曜一直在后方做军师指挥,要不然加上一个檀曜,赫连祁这次怕是必死无疑了。
“容峥鸣这个白眼狼!”乌孤媚听过后,恼得拍床板,咬牙切齿地叱骂。
“明明当初他是你一手调教成的,还有他的锦衣卫指挥使也是你封的,现在徒弟竟然杀师父了!他就跟他姐姐一样,容家一家都是忘恩负义之人!”
这一次,赫连祁没再为自己的前妻和弟弟辩驳,闭了闭金眸,嘴角的弧度自嘲、苦涩,又带着痛,容嫣要废他杀了他,真不是说说而已啊,她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好在他还大权在握,幼帝在皇城里,容嫣怕他对幼帝下手,便不敢真的跟他鱼死网破,在苗疆杀了他。
这次他吃了败仗,的确如容嫣所愿,往后他不能再肆意妄为,对她的人想杀就杀了。
她真的在一天天强大起来,如今更是得到了檀曜这样的上根大器,他越来越难以掌握,或者已经掌握不了容嫣了。
容嫣本来就不爱他,只想摆脱他,他无法掌控强制容嫣了,怎么办?
檀曜,檀曜,他果然是为了容嫣而来。
“现在怎么办?既然大祁的兵权都在你手里,以母妃看,不如你再调几十万大军来,饶是他檀曜有再大的能耐,到时候也只会节节败退,落荒而逃,我们可以灭了苗疆,在此诛杀了容嫣。”乌孤媚检查着赫连祁是否伤得重,心疼又痛恨。
“祁儿,你不必顾及母妃,虽然母妃被檀曜喂了丹药,但母亲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你不用有后顾之忧,先在苗疆杀了他们所有人,再给母妃遍寻天下高人,总会有办法救母妃的。”
乌孤媚在心里想,所有人都相信了她是被白洛薇附魂了,她就是白洛薇。
檀曜也是这么以为的,檀曜那丹药是用来把“白洛薇”驱逐出她的身体,让“白洛薇”的灵魂消散的。
但其实白洛薇的灵魂根本没有附在她身上,她还是乌孤媚,她只是在邪祟的帮助下,假冒了白洛薇,骗了所有人。
既然她还是她,那么檀曜用来除白洛薇灵魂的丹药,对她完全没有作用啊。
她好好的,她的命根本没有被容嫣拿捏着,容嫣无法以她的命要挟赫连祁。
赫连祁摇头,“檀曜此人运筹帷幄用兵如神,而且打仗靠得不仅仅是人多,还得天时地利,苗疆的地势易守难攻,而檀曜是受佛陀庇护有大气运在身的佛子,你看打仗的时候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我们在低洼处,于我们不利,如今停战了,这天就晴了,母妃,这是连上天都在帮着檀曜。”
赫连祁以前不信这些,他离经叛道逆天而行,从来信奉我命由我不由天,但从几年前家破人亡开始,他信了。
他没有气运吧,真正有大气运受上天庇护的人,是檀曜。
乌孤媚抿紧唇,说实话,她就是佛教信众,她对得道高僧充满了信奉和敬畏,自然是有点怕檀曜这种真的有几分本事的人。
她怕遭天谴,也怕死后入阿鼻地狱,所以不敢对檀曜不虔诚。
此刻听赫连祁这么说,乌孤媚看了一眼外面晴空万里的天气,点了点头,“是,天佑佛子,容嫣那个狐媚子,妖魔女都诱惑不了佛子,她竟然能让佛子偏宠她!”
天佑佛子,但如果佛子犯了戒,天还会帮着他吗?
乌孤媚希望容嫣能引诱成功檀曜,把檀曜拉下神坛,到时檀曜背叛了佛祖,便会被佛祖处罚。
容嫣失去了比赫连祁还有本事的檀曜,还拿什么跟赫连祁斗!
“而且昨日儿臣已让人送去了求和书,嫣嫣提出要本王交出这二十万大军的兵权。”赫连祁把一份文书递给乌孤媚,他已经回复过了。
“儿臣应允了,一来是因为再打下去,我们只会全军覆没,被困在苗疆,再者,初婵还在他们手上。”
赫连祁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乌孤媚没料到结果竟然是这样的,脸色难看地接过文书,翻开便看到容嫣以大祁太后的身份,表示初婵他们会放回来。
但赫连祁提出要将王宫的冰室里白洛薇的尸体带走,容嫣要赫连祁再拿其他的来换。
谈判人在跟容嫣那边交涉,容嫣想得到什么,才能交出白洛薇的尸体,暂时容嫣的回复还没传过来。
“母妃,儿臣的想法是交二分之一的朝政给幼帝,来换回你原本的身体。”赫连祁手握拳抵着唇咳嗽,苍白的面色显出几分绯红。
六月酷暑的天气,他却满身寒气,瑟瑟发抖,接了风行云递来的一件特别厚的狐狸皮毛大氅,穿在身上,才好多了。
“你现在这个身体毕竟不是你的,儿臣对着你这个身体,很别扭,所以儿臣想还是把你原来的身体换回来,到时儿臣找高人,让你的灵魂回到自己的身体上。”
赫连祁有伤在身,精神不济,坐了这一会儿眉宇间已全是倦色,疲惫至极地合着眼,虚弱地说着。
“不行,母妃不同意,你若是再交出一部分皇权,就真的要被容嫣废了。”乌孤媚心里很清楚乌孤亭有多看重白洛薇的尸体,他不会轻易把尸体交出来的。
如果容嫣跟他做了什么交易,让他交出来了,她觉得容嫣一定会对赫连祁狮子大开口,借此夺走更多赫连祁手中的权利。
当然不能。
她又不是白洛薇,白洛薇的尸体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才不会让赫连祁付出很大的代价,把白洛薇的尸体换回来。
“原来的身体母妃不要了,再请高人做法太难了,别到时候母妃没回到原来的身体里,反而被打得魂飞魄散了,这尸体乌孤亭想留着,便让他留着吧。”
“他得到的只有尸体而已,多悲哀,母妃也算报复了他。祁儿,回复给容嫣,让她现在就送了初婵来,我们带着初婵出发回大祁。”
“可是太皇太妃……”风行云想说至少也得等赫连祁的伤养得差不多了,他得休养,不能立刻就长途奔波。
但他刚开口,就接收到赫连祁扫过来的一眼,他便低下头不语。
乌孤亭看赫连祁要说什么,她冷着脸打断,“不必多说了,反正母妃绝对不同意你用皇权交换回原本的身体,母妃都不在意,祁儿你也不应该太看重一具尸体,除非你是故意想借此将权利送给容嫣。”
赫连祁面上表现出来的的确如此,但怕母妃又以死相逼,他没有明说,只道:“母妃当年留了信给妹妹,要她带着儿臣来苗疆,带母妃的尸体回大祁,与自己的亲人葬在一起,儿臣也是这么想的……”
乌孤媚拦住赫连祁的话,“那时母妃以为自己死了,活着不能回大祁,尸体得葬在大祁,但现在母妃不是活着吗?母妃回去祭奠亲人,给他们扫墓,比区区一具尸体葬在他们身边更重要。”
“你再坚持,母妃便认为你就是想交权给容嫣,母妃现在就一头撞死好了,你带着母妃原本的身体回大祁吧。”
赫连祁面色一白,终于没再说什么,精神越来越撑不住,闭上眼快昏迷过去。
偏偏乌孤媚还在说着,“祁儿,据说容嫣也回大祁,我们在路上安排一场刺杀……”
“母妃!”赫连祁蓦地睁开眼,冷戾的目光射向乌孤媚。
乌孤媚吓了一跳,生气儿子还放不下容嫣,但也不敢真的挑战了儿子的底线,连忙扶着赫连祁躺下,感觉他浑身冰冷,在打颤。
她给他盖了一层又一层被子,心疼地安抚着儿子,“好了,你不舍得便算了,母妃也不想逼你太紧,你休息吧,母妃去安排我们回大祁的事宜。”
她恨乌孤亭,本来想利用赫连祁杀了乌孤亭,灭了整个苗疆。
但结果赫连祁战败了,现在赫连祁不打了,她要是再坚持,怕是会露出马脚被赫连祁怀疑。
所以现在只能先回大祁,按照邪祟离开前的安排,利用赫连祁先废幼帝杀容嫣这个仇人,等赫连祁坐了皇帝,转回来她再找乌孤亭血债血偿,谋划复国之事。
赫连祁精疲力尽,连应一声乌孤媚的力气都没有了,闭上眼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风统帅出去吧,本宫担心祁儿发高热,在这里亲自守一会儿。”乌孤媚满目心疼怜爱,抬手抚了抚儿子的鬓发,惊讶地发现赫连祁生了很多银色的发丝。
乌孤亭比他大了好几岁,乌孤亭还没白发呢,他就有了白发。
乌孤媚红了眼,在风行云出去后,她却四处翻找着,很快就在赫连祁挂在那里的外袍里,找到了一块令牌。
乌孤媚眼里一片阴狠,这令牌可以传令风行云和所带领的护卫。
那她便用此给风行云等人下达命令,让他们在路上拦截诛杀容嫣等人。
以前幼帝多次安排人暗杀赫连祁,如今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该让容嫣他们尝尝被刺杀的滋味了。
*
王城外停着几辆马车,容嫣早已命人把仍然昏迷的檀曜安置到了马车上,容峥鸣在王宫内便已抱着月鸢上了马车。
此刻容嫣没让他再下来,容嫣带着司徒景行,在夕阳下跟乌孤亭告别。
几百米外也停着几辆马车,外面带有大祁摄政王的标志,赫连祁没从马车内下来。
乌孤媚身后有风行云几人护卫着,于夕阳中走过来接初婵。
“去吧。”乌孤亭牵着初婵,怕初婵迫不及待地跑过去,他攥初婵的手很紧,在夏天出了一层汗。
此刻乌孤亭蹲下来,单膝跪地跟初婵的身高齐平,抬起的手压在初婵后颈,拉了人过来,按在他的肩上。
乌孤亭的唇亲了亲初婵的头发,碧绿色的双眸里一片赤红,强忍着,却在开口时,仍然带上了哽咽,“记住父王跟你说得了吗?”
“不要再找月鸢,她才会好好的,去了大祁后,要听你哥哥的话,不要管那么多大人之间的事,要像别的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样,贪玩爱吃,单纯天真,不要早慧,对世事看得那么通透,不要成为你母后那样无论在哪都殚精竭虑的女子,父王希望婵儿健康、平安,顺遂,一生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初婵一语不发,由着乌孤亭抱了她很久很久。
直到乌孤媚走到自己身边,对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