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摩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那好,我来给你解惑。”
他抬头看了眼对面还在呜咽着求饶的人猿,而后将目光重新落在计然脸上,道:“你先告诉我,你觉得什么是道?”
“我不知道什么是道。”
计然很老实地回答道:“我只是觉得,我不能把这些生命视若草芥,否则,也总有被人视作草芥的一天。”
黄摩崖似乎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点头道:“你说得很对,不能把这些生命视若草芥。”
其他学生都在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黄摩崖赞同计然所说的话,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而后向计然投以感激的目光。
但下一瞬间,他们的表情就僵在了脸上。
只见黄摩崖扫了他们一眼,如同在戏弄他们一样,道:“所以,我希望你们在杀它们的时候,都怀着感恩和敬畏的心。”
他无视了众人变换的脸色,强调道:“感恩它们让你们成长,敬畏它们这条生命。”
计然怔了一下,旋即深吸一口气,道:“说来说去,您还是要我们杀吗?”
黄摩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我们都还只有六七岁,如果因为这件事情出现心理障碍,您能负责吗?”
“我们学校有最专业的心理医生。”
计然沉默了一下,抬头见众人都在看着他,只能摊摊手,无奈道:“没办法咯,动手吧。”
说完,他就提着剑往人猿的方向走。
“先别急。”
黄摩崖却忽然喊住了他。
“老师改变主意了?”
计然回头道。
黄摩崖摇摇头,道:“既然你起了头,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想逼你,你可以不动手。”
计然愣住了。
“不过,我在这里先问你一个问题。”
黄摩崖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同样的表情,好像面瘫了一样,他当着众人的面,道:“就在三天前,胤州南海市被海妖祸害,近百尺的海啸淹没了半个南海市,自阳神境以下的修士死了八万多人,有被淹死的,有被海妖吃的,那里现在都还有些尸骨残肢没有被处理干净。
我来问你,这些葬身海底和妖腹的人,与这些人猿何异?
它们是否无辜?”
他没有给计然回答的机会,或者说,这两句看似疑问的话,其实是陈述句。
他继续道:“你刚才所说的道法自然,什么是自然?这就是自然。
秋杀春生,物竞天择,自然只有一个字,那就是争。
从前,大禹治洪水,娲皇石补天,都是在与天争命,所以才有了人族现在的万物灵长之位。
凡处于这世间者,无有不争,无时无刻不争,草木争光,鱼虾争水,万兽争食,争则得存,不争则死。
所以,一人不争,则为己害,百人不争,则为群害,天下皆不争,则为种族之害。”
他指了指计然的脚下,道:“你低头看看你脚下的蚂蚁,它们的生死皆在你抬脚之间。
但若是易地而处,难道你能指望它们不把你看作食物?”
他的目光不止看着计然,同样也看着其他人,众人都不敢直视,默默地低头看蚂蚁。
这些蚂蚁比一般的蚂蚁都要大,通体暗红色,正在尝试着撕咬他们的鞋底板。
“我今天让你们杀这些猴子,不是教你们滥杀无辜,而是让你们知道,命,是要自己把握的。
如何才能把握自己的命?很简单,握紧你们手中的剑,永远不要松开。
敌不过,则藏剑于身,待时而动。
敌得过,该逆就逆,该杀就杀。
天道顺逆,皆在一念之间。
这就叫做争命,也是我给你们上的第一课。”
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地将话说完,黄摩崖顿了一下,给众人一点消化时间,而后目光从计然脸上扫过,看向众人身后的人猿,道:
“杀不杀这些猴子,由你们自己选择,但是,再过一炷香的时间,我就会把这些猴子放开,到时候还没动手的人,看看这些猴子会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
说完,他便退后两步,抱着手冷眼旁观,不再发一言。
队伍刚开始还在沉默,有人低头沉思,有人抬头旁顾,有人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有人还在看脚下的蚂蚁。
而后,随着赵仙舟继续往人猿的方向走去,那头距离他最近的人猿发出恐惧和哀求的尖叫声,众人皆被惊醒,均抬头看了过去。
赵仙舟走得并不慢,二十步的距离,抬脚就到。
人猿的尖叫声几乎撕破喉咙,疯狂挣扎,如同溺水一般。
噗!
尖叫声戛然而止。
血水从喉咙里喷涌而出,赵仙舟不闪不避,淋了一身。
他转过身来,冲着众人粲然一笑,道:“大家动手吧,像我一样,很简单的。”
队伍中有十一个女生,有人看见血,已经起了生理反应,开始干呕,也有人目光闪躲,不敢去看那双死不瞑目的人猿眼睛。
其他人则都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有敬有畏,有振奋,也有茫然。
振奋的学生提起勇气,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头人猿走去。
茫然的学生站在原地,还在踌躇,
计然是所有人中的另类,他既不振奋,也不茫然,他只是奇怪地看着赵仙舟。
这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孩子,浑身血淋淋的,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
可是,他站在晨辉中,沐浴着朝阳,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的邪恶,如初生的婴儿一样纯粹。
真是一个怪人。
不只是他,此时正在关注着赵仙舟的,还有站在后面一言不发的黄摩崖。
苦相男人的眼中似乎有些迷惑,但更多的却是欣赏。
“这是一把几乎不用再打磨的好剑。”
他默默地在心中呢喃道。
噗!
噗!
噗!
……
一声接着一声的气管破碎声响起,像是有人拧开了一排水龙头,血水从十多头人猿的喉咙中喷涌而出。
原本嘈杂的尖叫声登时少了一半,只剩下十多头人猿还在苦苦哀嚎。
血水喷得太快太急,没有人能躲开,凡是下了杀手的学生,都被淋了一身。
有人吐了,有人满脸大汗地坐在地上,像是虚脱了一样,也有人跟赵仙舟一样,好像没什么感觉。
还有个别的两个学生,竟然还有点兴奋。
这些浑身血色的学生,和剩下那些一身干净的学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同泾渭交接处般分明。
还有人在陆续走出,离开干净的阵营,在其他“过来人”的加油声中,将自己的衣服染成血色。
留在原地的人越来越少,多数逐渐变成少数,少数逐渐变成个别。
当一炷香的时间快要过去的时候,留在原地的还剩下五个人,四女一男。
四个女生都在抽泣,几经尝试,却还是不敢直视面前那血腥的场景,更不敢靠近。
剩下的唯一一个男生,就是计然。
他皱着眉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已经经过血水洗礼的其他男生见状,不少人都开始小声取笑。
在大家都没动手之前,他们以善良为荣,并对敢跟老师理论的计然心怀感激。
但是当身上有了血迹,心里过了那道关隘,他们便理所当然地开始嘲笑不敢上山的人。
赵仙舟一个人站在一边,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开始结痂了,不过他并不在乎,而是认真地将自己的剑擦拭干净。
见计然还没有动手,他提着剑走了过去,把自己的剑递给他,笑道:“用我的剑吧,就当是我杀的。”
计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递到自己面前的剑。
剑身不带一丝血迹,如同在水中濯洗过一样。
他摇摇头,笑道:“不用。”
赵仙舟见他笑了起来,似乎松了一口气,如同小大人般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