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做就做,计然今天直接在后坡待了一整天。
除了吃饭和给张能家送饭,剩下的时间他都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术法练习里。
枯燥是枯燥了些,但计然还是相信勤能补拙的,上辈子他能操画笔,也不是他天赋有多高。
无他,唯手熟尔。
这一练就练到了晚上七八点,最后要不是后坡上的蚊子太过于凶猛,他是还想练到十点钟的。
晚上,夜凉如水。
计然躺在林灵釉的怀里,任由小姨给自己抹药水——他被蚊子叮得满身都是包。
“对了小姨,明天我想凌晨三点起。”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林灵釉微微皱眉,不过并没有立即否定他,而是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想起来练术法吗?”
计然摇摇头,道:“明天张能的父亲下葬,他一个人我有点不放心。”
林灵釉这才恍然,她想了想,道:“那今天晚上早点睡,明天我跟一起去送他。”
计然却摇头道:“不用了小姨,我跟天通大药房的小医生约好了,明天一起送他。
你不是还有两个星期就要研究生考试了吗?我自己可以的。”
乐昌小医生今天来找过他,两人约好一起送张能去微山,林灵釉最近作修行功课很辛苦,计然不想让她操心这些小事。
但林灵釉又如何能放心?她想也不想就直接道:“不行,微山太远了,你跟他去我不放心。”
“不是还有你放在我内景中的剑影吗?”
“那个只能用来防心魔蛊,防不了外伤。”
计然想了想,只能妥协道:“那好吧,小姨跟我一块儿去。”
实际上,他是不想林灵釉触景生情,就像他之前不告诉林灵釉张能父亲去世的消息一样。
计正执夫妇去世还不到三年,他时常还能看到小姨一个人对着两人的房间发呆。
小姨心里从来都没有真正放下过这件事情,就像那个房间她从来不敢打开一样。
林灵釉见他有些为难的样子,想了想,道:“要不然这样吧,你跟那个小医生去送他,我暗中跟着你们吧,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收获也不一定。”
计然跟她对视一眼,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老城区的凌晨并不算安静,各处水沟和草丛中时不时地总会响起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凌晨三点钟,露从月白,风冷草秋。
计然合上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搓着手往张能家的方向走去。
天通大药房的乐昌小哥已经在药房门口等着他了,两人会合后一起往张能家走。
“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
乐昌搓着手,耸着肩,一副怕冷的样子。
计然往张能家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已经能看到微弱的烛光,他轻声道:“小医生,张能一个人能行吗?”
乐昌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而是只能这样,我们非亲非故,帮不了他。”
计然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这个世界送棺下葬,非得亲人不可,张能家那些亲戚,现在都对这婆孙俩唯恐避之不及,连来上根香都不愿意,又如何愿意承担送葬的义务?
这件事情也就只能交给张能这个刚满六岁的孩子了。
但计然的心情还是随着距离张能家越来越近,越来越沉重。
比起下葬,他更关心这婆孙俩以后的事情,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社会和政府,对于他们家这样的情况会作何安排。
“他们会被送去福利院吗?”
乐昌想了想,道:“应该会吧,这次心魔蛊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的,听说市里都来人了,他们婆孙俩身为受害者,为了减轻社会负面影响,政府怎么都会把他们送去老人福利院和儿童福利院。”
计然沉默了一下,有些担心地道:“张婆婆那个精神状态……”
乐昌也沉默了一下,良久才有些沉重地道:“也有可能会送去精神病院。”
计然的心里也沉甸甸的。
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了张能家的院门口,计然往里面看了一眼,看到大堂里有人影在晃动,正准备敲叩门,却被乐昌拦住了。
计然扭头疑惑地看着他。
乐昌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摇摇头,道:“我们悄悄跟着他就好了。”
计然见他的眼神软中带硬,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人总是需要长大的,今后,张能的路只能自己走。
凌晨三点一刻。
月光暂时隐入了云层之中。
二层小楼的堂屋门口,小小的身影端着一个铁盆走了出来。
铁盆中放着用作业本制作成的纸钱,每一张上都画满了圆圈,左上角则以\"1\"起头。
纸钱的背面歪歪扭扭却笔画分明地写着,“儿张能送父亲张讳否”。
这一行字是他白日里去白事店里问来的。
堂屋敞开。
门槛下,张能跪在地上,用火柴点燃了这些纸钱。
火光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映照出少年茕孑动荡的背影。
俄而,一阵稍大的夜风自院中掠过,将还未燃尽的纸钱带入堂屋中。
烛光被飘入堂中的风吹得几经晃动,明灭间,只剩下烛头的蜡烛终究烧尽,堂屋陷入晦暗中。
烛灰飘起几缕灰烟,散入夜风中,与纸钱红烬在明灭中绕上房梁。
张能向堂屋内的棺材磕了三个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张五鬼搬山符。
符箓散发着幽光,在夜色中如同活过来一般,冥冥杳杳中似乎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鬼泣。
张能按照乐昌小哥嘱咐他的话,将符箓放入尚未燃尽的火盆。
火光将符箓吞噬,焰色瞬间由黄转蓝,直直地爬上三尺之高。
张能被吓了一跳,惊魂未定之际,几乎冲上门檐的幽蓝色火焰如同烟花般散做五团,落在地上,而后如同溪水一般开始向堂屋中的棺材流去。
两息之后,五团火焰在棺材下渐渐变换出人形。
它们身材颀长,身上披着幽蓝色火焰做成的斗篷,一直长长地垂在地上。
但张能可以看到他们没有脚,是悬浮在空中的。
而在斗篷之下的头部,则是空洞的漆黑一片,只有两颗夜明珠般大小的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