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霖带着她进了到院里,去往不远处的厢房,孟妈妈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生出一身冷汗。
贺砚舟侧过身和于管家交代事情,说完,便跟了上去。
江霖看见孟妈妈面露难色,神色紧绷,安慰道:“但说无妨。”
孟妈妈怔怔地看着她,眼神乱飘,磕巴道:“我,我说了啊?”
江霖笑了笑,“有什么不能说的?”她递上一杯热茶。
两人坐在小板凳上,围着火塘烤火。
孟妈妈接过茶盏,松了一口气,“马上就要元日了,二姑娘让我给你送些东西,都是老家的土产,还拿了些茶叶,青城雪芽,这是好茶你自个留着,她一直惦记着你,只不过她不好出门来看你。”
江霖心虚地笑了一下,未出阁的女子,为了要保持所谓的贞洁,不能迈出大门,不能与男性有过多的接触,更不能参与商业交易。“多谢,是我考虑不周,竟忙忘了。”
孟妈妈握着手里的茶盏暖手,面色有所缓和,“你这是在府里当的什么差,我看那管家对你不一般啊?”
江霖半垂眼睫,仔细斟酌一番。
见她不答,孟妈妈皱着眉头,心中忧虑,莫不是这孩子被人欺负了。
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安抚着她的手,循序渐进,“二姑娘年龄不小了,前几天给她物色了几门婚事,可现在这么乱,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没准哪天祸就砸头上了,我琢磨着你在,你在......”
江霖听到这种事,上下眼皮子打架,淡声道:“孟妈妈您继续说。”
她继续说道:“你在侯府做事,多少能听到点风声,想让你帮我看看,这名单上的人成不成,现在选一家合适的婚事实在是太难了,我这几日头发都白了不少,净愁她这婚事了。”
江霖接过她手上的名单,细细端详,问道:“二姑娘自己有喜欢的吗?”
孟妈妈摇头,轻声问责,“还不是你说的,她这个年纪不该急着出嫁,和她说男人三妻四妾的都不是好东西,她现在埋头学刺绣,非说要有门手艺傍身,一点都不在意这些事。”
江霖干咳一声,又听她聊起家长里短来,“就说隔壁那家,前几天刚嫁过去的,因为宣诚侯府一事受牵连,现已被贬职离京,好好的姑娘,多遭罪啊。还有那个赵家的女儿,上次瞪你的那个,非要嫁什么高门,以色侍人,能有几时好,成了贵妾,那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吗?”
江霖偏过头,抿唇不语。
“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听二姑娘说你双亲都去世了,兄弟姐妹也疯了,上上下下的,也没人操心你的婚事......嗯,其实今日最主要是想来给你说个媒的。”
贺砚舟往屋里瞥了一眼。
江霖呛了一口茶水,咳了好几声,一脸痛苦道:“您不是来说媒的,您是来要我命的。”
“怎么会?”孟妈妈不解道,“住在巷尾的有一家,是个书生,长个干干净净的......”
江霖打断了她的后文,“这事容后再议。”
“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也别嫌老婆子我话多,”孟妈妈规劝道,“婚姻是终身大事,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你莫不是还惦记着之前那个人?二姑娘早跟我说了,你也不用掖着藏着,放下了,就是放下了,那负心汉,就不值得你这般等着,也不值得你这样糟蹋自个,也不用想不开跳湖,你条件不错,长得也好,不愁嫁的......”
蓝昭站在贺砚舟身后,惊恐又无助。
正主还在呢,她怎么敢来挖墙脚的……
负心汉?殉情?此时蓝昭就像架在烤架上的鹌鹑,站在贺砚舟身旁大气都不敢出,跟渡劫似的,汇报完情况,脚底抹油溜了。
“那个玉簪也能卖几个钱......”孟妈妈还想继续说什么。
江霖瞥见了门外的身影,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孟妈妈今天太晚了,我派人送您回去吧。我们改天再谈,改天!一定!”
孟妈妈被她拽了起来,“我这还没说完呢!你好好考虑考虑。”
“这手炉您拿着,送您了!”江霖将人送出府外,让两个家仆送她回去。
正胡思乱想之际,脚步声靠近,贺砚舟果不其然跟了上来,目光犀利,气势强横逼人,“自己的事还没处理好,还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
“都是误会,误会。”江霖低头揉了揉太阳穴。
“解释。”贺砚舟一字一句道。
“解释什么?”江霖泪洒心田,冤枉道:“那人分明就不是我啊。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贺砚舟微眯着眼,平日里戴个钗子都嫌沉,头发都是用发带绑着,可那个落灰的盒子里居然放了一个玉簪,拧眉道:“把那个东西给我扔了。”
江霖一脸错愕,“好吧,我一会儿就扔。”
隔天一早,雪后初晴,映照这厚厚的冰雪,苍茫茫一片,府里的丫鬟家仆在院子里忙前忙后的扫雪。
昨晚刚送走一个,今日又来了个宋苑,还拖家带口的,陈卿云也跟来了。
“小霖妹妹,许久不见了。”宋苑一身水绿色长裙,身披一件锦绣披风,长发梳成飞云髻,插着一支精巧的珊瑚钗,容貌秀美,眉目流盼,嘴角带着盈盈笑意。
江霖被她这一声‘小霖妹妹’雷得外焦里嫩,分外嫌弃,“你有事吗?”
宋苑脸上笑意不减,径直坐到美人榻上,“几日不见,怎么这般生疏了?”
陈卿云老老实实的跟在她身后,见她拱手行礼,并未过多言语。想来是感谢那日她从火场救出宋苑,江霖见他们这样,想来是都说清楚了。
看见门外的于衡,江霖简单的说了几句,于管家也就没多问,过了一会儿,一个丫鬟端着茶水进了屋子。
江霖敷衍道:“招待不周。”
陈卿云端着茶盏细细品茶,宋苑抬了抬下巴,“看来你在侯府过得还挺滋润的。”
江霖看她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还行,还行,你也不差。”
宋苑浅浅一笑,抿了一口茶,道:“小霖妹妹,莫要怪罪,原本呢,前些日子就想登门拜访,只不过我的脚受了伤,这你是知道,耽搁几日,妹妹不会在怪我没来府上致谢吧。”
江霖:......
陈卿云心有不解,他的娘子和其他姑娘们相处时,都是一副温婉贤良的样子,处处得体,就算碰到骄奢跋扈的女子,她不会处处忍让,但逮到时机总会报复回去。
他虽不了解江霖这个人,但也能看出娘子待她总归是有些不同,和她多说话时候,确实有些阴阳怪气的,但却没有敌意。
“谢礼呢?”江霖伸手问道。
宋苑轻笑一声,陈卿云却面色一僵,尴尬道:“改日一定送到府上。”
“你还稀罕这些俗物?侯府什么好东西没有,贺大人还能亏了你不成,天子重臣称公,虽说公爵比侯爵高一级,可定远侯是个万户侯,名高位崇,门阀世家,现在这京城里哪个敢和定远侯府相比?”宋苑的最后一句意味深长。
江霖认真道:“还是俗物好。”
宋苑定睛看着她,抬起手指,沾着茶水,在黄梨木几案上写了一个姓氏,“你要杀的人是他,对吗?”
江霖神色平淡地看着那个字,抿了一口茶。
陈卿云坐得远些,那字被宋苑挡的严实,他看不到,可他又担心宋苑卷进去,面露难色。
“我猜对了。”宋苑轻轻抹掉桌上的水渍,“我前些日子,在宴会上听到一些风声。”
既已挑明,江霖也正经起来,问道:“什么事?”
宋苑将她听到的内容尽数告知,陈卿云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也不好打断。
“礼轻情意重,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希望能帮到你。”
江霖收回思绪,缓缓站起身,“既然如此,我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远送。”
随即,宋苑睨了她一眼,“小霖妹妹,你可真是狠心,都不留我们吃饭。”
“下次。”
“好啊,我等着。”
北镇抚司,诏狱,烛火昏暗,阴冷潮湿,血腥味浓重。
蓝昭连夜审问,行刺一案,尚没有眉目。
贺砚舟双腿交叠靠在太师椅上,阴沉沉地打量刑架上的人。
听见脚步声,蓝昭扭头望去,阴暗的牢房居然冒出来一位女子,“江霖?”
贺砚舟侧过脸,寒声道:“不是和你说过,不要来这里吗?”
蓝昭闻言,将她拦在刑室外面,自从上次经历遮风馆的事,江霖再也没见过什么血腥的场面,诏狱不是什么好地方,贺砚舟不允许她随意进出。
她小声道:“有事。”
嘴上说着,她还是忍不住往里望了几眼,这刑室用栅栏围成,她能清楚的看到刑架上的人,浑身是血,惨不忍睹。
贺砚舟站起身,打算带她离开这。
“江霖?”刑架上的人声音虚弱,口齿不清,“六娘,是你吗?”
循着声音,江霖脑子一阵轰鸣,缓缓侧过头,看着那个满身是伤的男人,眼角默默流出眼泪。
只是江霖一点都没意识到,眼角有泪水流下来,茫然的看着那人,眼神苍凉。
他是沈书?
蓝昭难以置信,呆呆的看着她,又扭头看向沈书。
此时此刻,贺砚舟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可以形容,眼神里是彻骨的寒意,在阴冷湿滑的牢房里,落在人身上毛骨悚然。
江霖回过神来,身心俱灭,弱弱问了一句,“沈书?”
那人颤声道:“六娘,六娘,真的是你吗......”
江霖顾不上贺砚舟的情绪,往后退了几步,神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