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朗告退,垂拱殿再归安静。
乾元帝这会子也没了甚批奏折的心思了,只半眯着眼。
“常伴伴,那厮王土旺似是也在理国公府罢?”
“回官家的话,王土旺肩挑三房,亦在理国公府。”
“肩挑?兼祧!呵呵...那狗攮玩意儿屁事不懂,小聪明倒是一箩筐!”
肩挑、兼祧,两词同音,常伴伴倒是没听出区别,只弓着身子陪笑不言。
龙椅上,乾元帝声音渐冷。
“此番腌臜事,可与那理国三房有关?”
得皇帝问,这常伴伴眼神一动,思绪转的飞快,随即轻言道:
“回官家话,那起子府中皆差不离,只那王土旺惯是个杀伐果断的,归了京二日,便寻了个由头,给开封府使了银钱,把三房百十号奴仆杀了个九成九!”
!!!
乾元帝眼底精光一闪,情不自禁直起了身子。
“真真九成九?”
“回官家的话,奴婢不敢妄言,却是杀得人头滚滚,手段酷烈。”
常公公伴君多年,自晓得皇帝爱听什么,也晓得说什么话会引皇帝欢喜或反感。
果不其然,乾元帝咧嘴一笑,眸光熠熠盯着殿外。
“好个杀才,手段酷烈,杀伐果断,不若此,还真镇不住那辽人!杀得好,杀得好啊!”
言到这里,乾元帝话锋一转;
“此事何人知晓?”
“回官家的话,除那理国上下,也就开封府尹知晓一二,那王土旺手底下百余魑魇老卒,皆是好手,循着味逮了不少奴仆家眷,又是威胁又是恐吓,总没让事情闹将(jiang→)起来。”
“呵,这厮能为还真就在军中,如此也好,刀便是刀,能杀人即可!勿用切菜烩食!”
土哥自个把自个摘了出来,倒叫乾元帝省了心。
三日后,农历七月初一,秋旬大朝会。
卯时,凌晨五点,景阳门外早已排满官僚;
中京乃大乾国都,官又分寄禄官、差遣、散官、勋官、贴职,有的没的、虚的实得,京官何其多也;
外加上各种皇亲、国戚、勋贵...
不仅把开大朝会的大庆殿挤满了,更是一路排到了景阳门外。
而咱土哥,九品芝麻粒恁大的小官,更是排在最后的最后,一身青色陪戎校尉官袍,跟着一众圆滚滚的虚职武将混在一起。
然他也不在意,只自顾埋着头,藏在人堆里打盹;
九边走一遭的好处何其多也,站着睡觉的能耐便是其一。
大庆殿内,一众绛紫大员依品阶班立,各路举人解元亦随同冠服位列,由‘进奏官’各执方物入献。
说是朝会,更是礼会,性质更接近典礼;
——夫朝会,礼之本也!
言到这里,多提一嘴;
大乾朝议,分大朝会,常朝,入阁仪,常起居,大常起居,缀朝;
大朝会、大常起居为仪式,礼为先,通白点说便是讲规矩;
而余下的,为议事,事为先,重心在处理朝政上。
至于缀朝,大多是丧礼缀朝,停止朝议,但皇帝还是不停办公的。
今日若不出意外,皇帝并不处理朝政,可越朗早私下里与乾元帝通了气,就是要在这大朝会上狠狠折了三王四公的面皮。
待诸礼皆闭,已至午时,就在礼官即将宣布退朝之时,越朗忽的越众而出,一头跪在大庆殿上。
瞅着架势,也就近前无雕梁,否则这厮怕是要一头撞死。
“陛下,臣御史大夫,越朗,有本启奏!”
殿上,盛装龙袍加身的乾元帝眼底儿一喜,面上却扮出不耐模样。
“越御史,有本明日常朝再议!”
这会子,越朗已入了戏,面上带着哀苦,竟众目睽睽之下连磕七个响头,带着哭腔朗声道:
“陛下,臣等的得,大乾千千万百姓等不得啊!”
他这话一出口,殿下百官齐刷刷腚眼子一紧!
大朝会,御史启奏,连磕七响头,口出惊世之语,言千万百姓等不得!
这这这...这般吓人的吗?
能做到这甚高位置,谁人腚眼子后头没挂着一溜屎;
可纵是心虚成这般,也无人敢出班劝解;
这会子,谁心虚谁输。
殿上,乾元帝稳坐龙椅,眉头已然皱起,重哼一声,直把不爽明明白白放在了脸上。
“说罢,若危言耸听说不出个所以然,朕非治你个扰乱朝纲之罪!”
殿下,得了暗示的越朗虽磕的额头通红,心却似火热,忙将奏折奉上。
“臣,越朗,状告理国公王广仁,尚书省左丞王庆!
一:纵奴行凶,使家仆蔡箧打死城北西凤桥谭大一家四口!
二:包庇恶奴,家仆崔孝眀与蔡州老家侵占乡老良田八十亩,水田一百四十亩,宅屋九室;
三:放高利印钱,使家仆蔡箧私放印子钱,九出十六归,逼死城西张三;
四:逼良为娼...
五:私开赌坊...
六:违背天伦...
......”
这起子读书人的嘴就是厉害,一条一列,不仅将理国府家仆所犯之事尽数扣在了王广仁脑门子上,更列出足足十条,罪大恶极,仿佛不把理国上下杀光不足平民愤。
他上头骂着,下头当代理国公王广仁一身绛紫官袍,这会子连站都站不稳,伸手就想扶一把周遭同僚;
可当官的最现实了,眼下哪敢让他扶,连左挤右推,将这厮站立方圆让了出来。
无处借力,王广仁重重跪倒在地,也顾不得手软腿软了,连滚数爬滚到大殿中央,对着殿上既是一顿哐哐响头。
“陛下,臣...臣冤枉啊!”
他叫着惨,面沉如水的乾元帝却不理他,只冷冷瞧着殿下,冷厉道:
“叫王庆滚进来!理国公府?还有何人在朝?!”
“回陛下,尚有一子名曰王土旺,肩挑三房!”
“让这厮也滚进来!”
乾元帝金口一开,没片刻功夫,理国王氏二房王庆面色惶惶,急急入殿,上来便大跪在地。
又待了半盏茶功夫,睡眼惺忪的王土旺也被禁军提溜了进来,只往地上一掼。
被这甚多眼睛瞧着,土哥也不在意,只嫌弃似的离远了些王广仁,兀自拜下。
殿上,瞧着王土旺那嫌弃模样,乾元帝差地破了功,连重重哼了一声掩饰,怒吼道:
“尔等三人,可知罪!”
不审?直接问罪!
他这话一出,下面人精似的百官哪不知这是皇帝意思,与理国公府稍有交情的官僚登时止住步伐,再不敢多动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