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将歇,朱雀大街西麓,卢府。
卢都泽之子,卢高秀正吆五喝六的招呼小厮打手,准备离家出去耍。
这厮五短身子,脖儿赶上脑袋粗,谁瞧着不竖起拇指夸一句富态的紧;又是卢都泽剩下的唯一子嗣,端是宠的厉害。
而且他虽非兵卒,可那作息却与魑魇军无二,皆是日出歇、日落起,只他战场不在九边,而在京城各式青楼妓馆,打的炮火连天,厉害的紧。
这混世魔王一醒,整个卢府就闹起大半,待他发了通脾气,正欲从正门离了这无聊的家,却刚好搁门口遇上外廷议事归来的卢都泽。
“吾儿何去?”
“洒家今儿去平康街教坊司收拾女妖精!”
听儿子这般说,卢都泽登时嘴巴一咧,也照着儿子疲懒玩笑模样,言笑道:
“此番去了莫不是又要喝酒?”
闻言,这卢高秀嘿笑点头。
“自是要喝的,洒家义字当先,来者不拒,四海之内皆兄弟。”
“吾儿爽利,只日日面对那些个狐朋狗友,怎不乏味!”
“欸,爹爹此言差矣,皆是好兄弟,怎可唤狐朋狗友!”
“吾儿久居京中,自不晓天下能人无数,不若爹爹唤个厉害家伙陪你耍?”
一听厉害家伙,只以为还是那些个唯诺家丁,卢高秀自不愿见着,故老气横秋的冲卢都泽甩了甩手:
“爹爹能有甚厉害家伙,左右不过手底下有点东西的护卫罢了,洒家是去欢场收拾妖精,那起子浑人平白扫兴。”
被挥了手,又被嘲讽,卢都泽竟丝毫不气,只笑道:
“这个不一样,这可是真真厉害的!你可信爹爹!”
瞧他言之凿凿的样儿,卢高秀为难的撇了撇嘴,想了好会儿这才勉强道:
“罢了,洒家再信老爹一会吧!”
说着,又急忙补充道:
“爹爹若再拿武夫浑人糊弄俺,俺可不依!”
“爹爹怎会混弄咱家麒麟儿,速去耍吧,吾唤他去寻你!”
见自家爹爹保证,卢高秀也不理他,只自顾得意唤着左右狗腿:
“随洒家一道儿,并肩子上!
今儿非叫那些个女菩萨、妖女、圣女,见识见识洒家的厉害!”
吆五喝六,没个正行的卢高秀去了,瞧着儿子离了街角,卢都泽面上笑容这才一收,招手唤来家丁,冷着脸吩咐道:
“去王家...去理国公府唤王土旺,带他去平康街教坊司!
对了,给他带句话,就说吾儿不可欺。”
他瞧他儿子身边那些个狐朋狗友不爽许久了,只他怕影响父子感情,从来不说,然现在麾下多了个王土旺。
那厮惯是个鲁直汉子,不怕得罪人,更忠心耿耿。
也就这般,他才敢让王土旺接触自家宝贝儿子。
理国公府东路院,忙了一天的王土旺还没歇脚片刻,就听东门士卒来报,说是卢都泽管家求见。
待引见一二,了了情况,土哥心里顿时腻歪的紧。
这卢都泽真狗母产的!
从前儿打仗也就罢了,现在难得安妥下来,又给老子安排甚带孩子的鸟事,彼其娘之!
心里骂归骂,眼下这厮圣眷正浓,断不能翻脸,只装出思索模样,轻轻颔首:
“管家先生,这‘吾儿不可欺’何解?”
瞧他痴傻,管家压下心头鄙夷,自顾摇头。
“莫问吾,吾不晓,老爷说这话的意思,便是让你自个琢磨。”
王土旺何等狡猾心思,早刚才听见这话的瞬间便晓了其中意思,然当着这管家的面,他还得装傻,只能磕磕盼盼自顾分析起来。
“吾儿...是卢高秀少爷...意思便是卢少爷不能被欺负。
哪个贼配军的干欺卢少爷,不对不对,欺...欺骗?!”
一声惊呼,王土旺装出懂了的模样,登时胸脯拍的梆响。
“先生带路吧,老子今儿倒是要瞧瞧,甚撮鸟玩意儿敢欺某家少爷!”
瞧了琢磨好会儿才明白,管家兀自撇嘴,半眯眸中尽是嫌弃,似是怕蠢笨会传染,只一声不吭前头引路。
王土旺唤了铁牛瘦猴,一道赶至这平康街教坊司。
这大乾,押妓成风,遍地都是红馆青楼,士子聚会,官僚宴请,皆请个中人抚琴吹箫作陪,不觉异。
有些厉害的淸倌儿,更是能选宿入宫,龙床竞技,引为雅事。
然近二年皇帝不好乾人女子,口味愈发刁钻,叫不少淸倌儿美梦破灭。
行至平康街,整条街弥漫则腻人的胭脂香气,如目皆是大红灯笼,街上人来人往,不少人从头逛到尾,又从尾逛到头,点着兜里可怜巴巴的二两银钱,还想着选个颜色好的。
而那些个吆五喝六的大爷,则领着仆从,早已有了目标,只大摇大摆登堂入室。
至于那起子姑娘们,抹的红红白白,面儿笑容难分真假,秀丽贝齿一张便是黄的白的皆入口中。
一条街,百个人,千种生活,使万般花样,到头还不落一般空虚。
王土旺不好押妓,不是不好色,而是怕烂裤裆!
活了二世,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怕死。
待管家领着三兄弟入了一高雅阁楼,入了一幽静厅堂,王土旺这才瞧见今儿的主角。
——卢高秀。
这厮坐在首座,身前矮桌上酒肉俱全,左边缠着个柔若无骨,整一个八爪鱼妖精,右边搂着一双手合十、正襟危坐、面皮绷着的女菩萨。
只瞧一眼,王土旺便眼睑狂抽,直呼会玩。
挥退管家,王土旺行至堂中,面无表情朝居中卢高秀拱了拱手。
然手还未落下,就听一旁一宽背圆肚,面阔口方,直鼻权腮之人厉声喝道:
“你是哪家子,见了衙内不拜!”
此人生的雄壮,瞧面向倒是正直,然王土旺早过了看脸的年纪,只搭眼一瞧,便知这是个惯会溜须拍马,借力往上爬的家伙;
土哥也不说话,兀自寻了一矮桌,唤左右兄弟坐下,拉开架势便是吃喝,毫不见外扭捏。
被无视了,这厮不依不饶,举起酒杯遥敬那上首斜眼瞧着王土旺的卢西虎,道:
“衙内莫与这厮计较,此人怕是从未经历过这般豪宴,故骇傻了。”
他这话说的绵里藏针,端是阴毒的紧;
王土旺身侧,铁牛大怒,两腿用力就要起身,却被王土旺按住肩膀,默默摇头。
京中不比九边,人杀了也就杀了。
京中自有京中的规矩,然此这里头的潜规则,王土旺更擅长。
他本泼皮,主打的就是个无赖手段,对付这起子玩意儿,自有比叫他死还难受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