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之盟终是成了。
入夜,辞了宴饮的郑玄寻到了尚在涿州驻扎的秦烈武。
军帐内,郑玄落座主位,端着茶盏轻抿,不动声色的看着下首站的笔直的秦氏父女。
“仆与韩平旧识,便不唤尔将军,唤你一声燕寻。”
郑玄年长秦烈武,又与韩平平辈论交,以字相称秦烈武,并不为过,反显亲近。
秦烈武自不会反驳,面上带着得体浅笑,拉过一旁秦煜疴。
“郑相,小女秦煜疴!”
一旁,秦煜疴虽一身戎装,亦礼貌行礼。
“秦煜疴,见过郑相!”
“无需多礼。”郑玄微微点头,面上无甚笑容,只瞧她一眼,便放下茶盏,望向秦烈武。
“时辰紧迫,仆便不说甚虚言了。
眼下朝中局势诡谲,汝不在朝中,难知其中险恶。
前些时日,为争这使团正使之位,并党与淮党几乎撕破了脸,圣上大怒,先后罢免了门下判省事知谏院,国子监直讲、中书舍人、礼部判部事等人;
并党损失惨重,却拿到了这太保之位,淮党虽损失不小,但却未伤筋骨,此为其一;
军不可一家独大,眼下卢都泽隆威正盛,然不可久!
韩平不日就会复起!可他夹带无人,或者说朝堂之上无可用之人,尔名门世家子,本该从文官,既从了戎,仆自无甚好说,只一点,若他再度罢免,恐无翻身之日。
那厮王土旺与仆有旧,然此人跋扈,又投了卢都泽,如虎添翼,恐尔岳丈难挡;
故依仆之见,汝放下霸州,以文归京,大显身手,助尔岳丈一臂之力,此为其二。
军中之争自古酷烈,高祖二分兵权,三衙与枢密院各得其一,尔秦氏若想尽收晋地,还需经营中枢,此为其三!
军中事,仆不懂,尔自己把握。”
言罢,郑玄撑着椅把子起身,对着秦烈武点了点头,迈步向帐外走去。
待将他送走,秦烈武面上浅笑这才收敛,面无表情归了帐中。
“爹爹,怎不与郑相言说王土旺一二。”
听自家女儿言,秦烈武竟有些自嘲的摇头。
“英娘,你久历军中,是好事也是坏事!”
“爹爹此话怎讲?”
秦煜疴柳眉微蹙,显然对他的话并不十分认同。
瞧出女儿疑惑,秦烈武宠溺的望了眼自家英气十足,亭亭玉立的丫头,这才解释道:
“你以为郑玄与你外祖父熟稔,又唤爹爹字,便是自己人吗?
乖囡,郑玄,淮南道人氏,做过盐司,干过京官,历朝堂二十年不倒,岂是等闲?
如若爹爹与你明说,计相郑玄独成一党,替皇帝把这朝堂平衡,你又会作何想?
排兵列阵,你比那起子三十四岁的老将都要成熟,然朝堂诡谲,莫说是我,便是你外祖父亦小心翼翼,举步艰难。
至于王土旺,切记切记,不要与任何人言说,除你外祖父!
他以成器,非棋子,实乃执牛耳者。”
一番话,直把秦煜疴说的愣了半晌,心中后怕不已。
计相掌均衡,秦氏势弱;
若知晓王土旺与他们一伙,形势即刻攻守易形,待那时,计相必不会登门造访,言说利弊;反之不背地使坏就谢天谢地了。
然越是如此,秦煜疴愈觉着自家亏欠那厮良多。
这会子,她也顾不上甚矜持了,只坦然对其父道:
“爹爹,女儿嫁她。”
“不行!”秦烈武一声大喝,竟如屁股扎针般蹦了起来。
“说甚屁话,他与吾兄弟相称,尔怎可嫁他!
况他已有妻子,又不肯休,除非兼祧,方才可...等等!”
说到这里,秦烈武眸儿陡然一亮。
兼祧...也不是不行啊!只是兼祧谁家呢?
......
翌日,土哥早早醒来,蹲在锅边眼神空洞。
昨儿一宿,他都睡得很不好,噩梦连连,其中一个更是诡谲,差点没把他吓死。
记得梦里...
他骑着马,瘦猴牵着马,铁牛挑着担,刁德义背着黑锅,四人走在一桃花林里;
忽然,漫天桃花化为利剑,将铁牛三人打的稀巴烂,随后他就被一阵妖风卷到了一香气扑鼻的洞穴里;
正当他浑身无力兀自惶恐的时候,洞穴里接二连三走出了三个女妖精。
打头的黄脸女妖腚儿好似磨盘;
后头跟着的白脸女妖大胸似是能把人闷死;
再之后出来的那女妖更是吓人,浑身闪着银光,直教人不能直视。
紧接着,这三女妖就叽里呱啦说了通他听不懂话,见他没反应,便三下五除二将他身上袈裟拨了去,丢进锅里煮了。
最后快被煮熟的时候,王土旺终于听懂她们说的话;
一说‘脑子就得煮着吃,和豆腐一样滑嫩’
一说‘胳膊好粗壮,待会抹点蜜!’
还有一说甚‘都别抢,都是我的!’
三个妖怪吃着抢着打着,没一会儿功夫,就把自己吃干抹尽了。
......
一觉睡醒,冷汗连连。
瞧着锅里翻滚的马肉,王土旺眼角抽搐,总觉着有种莫名既视感。
“咳咳...刁德义,把这肉再剁碎点,搅锅肉汤!”
“土哥,你以往不最好大口吃肉嘛!今儿怎...”
“莫废屁,让你剁就剁。”
被凶了顿的刁德义怏怏缩了缩脑袋,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话,开始忙活。
没一会儿功夫,铁牛瘦猴也来了,学着王土旺模样,蹲在锅边。
“哥哥,你唤俺们办那事办好了!”
瘦猴凑到近前,猥琐面容上满是笑意;
闻言,王土旺眉梢一挑,略不放心道:
“马匹生意搞定了,许了那厮几成利?”
“俺与那傅成就是照你说的来的,许了那厮八成!”
“嗯!”王土旺满意点头,“咱们一成,剩下一层可与那秦氏说了。”
“哥哥放心罢,俺寻那秦氏管家言说过了,这等天上白掉的银子,他不捡就是傻子!”
见这厮事情处理不错,王土旺心情顿时爽利不少。
“八成许卢都泽,这厮位高权重,打通茶马司不过一句话的事,一成给秦氏,毕竟人坐地户,马匹来源人家帮盯着呢!
至于咱们那一成,咱们仨连带一道归京的百十老卒拿一成,剩下尽予魑魇军分了,殒了的就各送家里。
这起子不能尽数随某归京,又舍了命去随着某打了这恁久的仗,老子欠他们,合该养他们一辈子,养到死!”
听他这般一说,瘦猴铁牛皆点头,都是自家兄弟,血里火里趟过来的,哥哥愿给,他俩自马首是瞻。
其实这笔钱也就那样,摊派的多了,每旬落手里不过二三十来两银子,然这是笔长远的流水银子,只要卢都泽不倒,这钱源源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