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武并不怀疑王土旺所言。
其一是这厮杀才确实战功赫赫,灭了辽三万轻骑,听起来骇人,但确有可能。
至于其二,三万辽骑不是小数目,不消几日,斥候自会带回消息,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他本就是经营边关数十载的老将军,轻易喜怒不形于色,听王土旺灭了三万轻骑,面上未露惊色,只轻轻点头赞赏。
“少年英雄!了不起!吾倒是有一点疑惑,不知王军正如何灭杀这三万骑的?”
得他发问,王土旺也不藏着掖着,只平淡道:
“依托苑桥镇死守,取部分悍卒作利刃冲杀!待黑天全军突击偷袭,杀马放火!乱辽军军心!最后衔尾追杀!”
“如此简单?”
“如此简单!”王土旺轻轻颔首;
“某不过中京一无赖,哪有慧根琢磨那起子神仙计谋,唯膂力尔。”
听他这么一说,秦烈武自兀自摇头浅笑,并未接他话茬。
“王军正勇武,边军竟知,吾自是信得!
只王军正可曾想过,即便你攻下永清,这守城又当如何?”
他问的不明不白,王土旺却不能答得不明不白。
“秦将军不妨讲清楚点,守城何意?”
闻言,秦烈武抚须浅笑,只望了眼王土旺身后站立的铁牛与瘦猴。
瞅他眼神,王土旺哪里不知他接下来说的话怕是要害,遂起身拱手。
“秦将军,铁牛瘦猴乃某亲兄弟,莫说接下来咱们言说的话他们听得,便是某谋算着杀官落草,他等也会帮某放火扛刀!”
这话一出,秦烈武的腿登时一软,差点吓得一个屁墩坐在地上。
伸手取过茶盏抿了口,盖住疯狂抽搐嘴角,秦烈武这才瞅了眼王土旺身后满面喜色的两人,清了清嗓子。
“咳咳...既如此,那吾就直说了!”
“永清,可攻,守上一年半载亦不难,只长年累月的占据,不可能!”
“为何?”
“永清三面临敌,莫说吾信安军,便是最精锐的广信军,也撑不住常年累月被辽人包围的压力。
汝要知,孤悬国境之外,无论将帅亦或士卒,纵心坚如铁,亦挡不住连年防备的疲倦!”
他这话其实说的相当隐晦,可王土旺却精准把握住了他的意思。
沉思片刻,土哥摇了摇头。
“年年防备,确实磨人,然不可因心惜士卒,就置罔失国土而不顾!
某以为,当驱之以利!
涿州产马,如若某攻下永清,必屠戮全城马商,整马务以献卢都泽!”
他这话一出,秦烈武登时眉头大皱,正欲打断,却见王土旺面容严肃,挥手示意。
“秦将军且听某言闭!
卢都泽何许人也,蹴鞠幸进,见利忘义!
如若此人得了马务,以大乾缺马程度,必赚的盆满钵满富可敌国!
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此人得了马务,又极度贪财,自不会轻易撒嘴!
辽军连年围城,将领士卒苦累,心必生怨!
尔为主将,该当如何?
某以为,以秦将军爱兵如子的性子,自不愿见将士苦捱,必上疏呈清利弊,退守霸州!
可那卢都泽于京中享乐,哪知边关士卒苦难,如若失了永清,断了财路,哪管边军之苦,必进谗言于圣上,不吝兵力死伤,死守永清!
利在,城在,国在!
一寸山河一寸血,容不得半点心有仁慈!故只有这起子见利忘义且谗言幸进之辈,方可使永清永归大乾!
固守,可保国境无碍,然久守必失!故唯不吝损耗,死战不退,方可以血夺回燕云十六州!”
这话一出,直叫中堂落针可闻。
纵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秦烈武,都瞳孔地震,久久不能言。
然王土旺并未作罢,沉声开口;
“国虽大,好战必亡!然大乾偏距南隅,连那万里长城都瞧不见,怎能不战,怎敢不战!
汉人不绝,纵国破家亡又如何,若丧胆气,怎可复收国土!
如若收回燕云,某必以燕云之马进献卢都泽,只愿他皇恩浩荡,连绵不绝!
辽人不过百万,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们要打多久就打多久,打到彼等亡国灭种为止!”
中堂之上,秦烈武捂着胸口,如那溺水之人一般大口喘息,瞪着王土旺的视线满是惊骇。
此子...此子当真怪异凶厉,不似常人!
喘了好会儿,秦烈武这才缓缓出了口气,怒视王土旺。
“吾怎知尔等不是那谗言幸进之辈!”
“呵,幸进又如何?”土哥咧开嘴,露出森森利齿。
“那厮卢都泽难道生的十耳百目,可听天下之事?
他也不过常人,耳闻眼见有限,多某一个幸进之辈,便少一真正奸臣足下,怎滴不划算?
某虽不才,亦有溜须拍马之能,排除异己不在话下,好叫那厮卢都泽麾下只余某一奸贼尔!”
他这话简直悖逆到了极点,直叫秦烈武这起子读过书的人目瞪口呆。
“排除异己!排除异己!好端端一成语!竟被你这野驴攮的用在了这般腌臜地头!”
纵秦烈武名门出身,亦忍不住爆了粗口。
一旁,秦煜疴面色古怪的瞥了眼自家向来沉稳无比的父亲,自顾抿了抿嘴。
王土旺之志向,她大抵是佩服的。
自古读书人最重节气,最重身后百世之名,余者不论;
然这厮泼皮,莫说身后名,怕是连眼下的脸都不要了!
还真真应了他那句,史书太小,太史公太少!
整完狠得,土哥收放自如,狠厉表情说收就收,登时露出一抹市侩媚笑。
“秦将军久阵边关,卢都统的马自是要搁秦将军手里过一遭的,这其中关节,就不比某多言了罢!
这只是其一。
其二,某虽泼皮,但仍是皇城泼皮,风言风语的信儿得的自比苦守边关的秦将军多!
据某所知,当今圣上有意何合兵家两家为一家,那起子枢密院怕是要遭重,秦将军是那韩平军相的女婿,如若卢都统归京...
以你二人过节,怕是免不了明升暗降,罢兵权中京走一遭啊!
到那时,您能帮得上忙的机会就不多了!”
聪明话说给聪明人听,王土旺话说一半,闭口不再多言,只拿着一旁方桌上的精美瓷器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