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弥水,河水潺潺,水波不兴,迎面凉风叫人心旷神怡。
而已送完第二批士卒,正在往回赶的秦煜疴,眼下却无半点快活心思,任由清风拂面,吹不开她眉间愁云。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而这种预感自打瞧见透着红光的河水,就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下令加快行船,秦煜疴终是赶在日落天黑前,赶回了苑桥镇。
苑桥镇破烂码头。
血水混着污水,裹挟着内脏碎片,缓缓流过码头光滑的青石地面,如潺潺小溪,缓缓注入弥水。
码头周围的残垣上,溅的到处都是的肉泥骨片,崩碎的肠节孤零零的搭在抽出新芽的枝杈上,诡异渗人;
秦煜疴放眼望去,入目竟是血红,俨然一片人间地狱。
这会子,她心里的忧虑已攀至顶峰,顾不上遍地血水,急急从船头跳下,踩的血泥迸溅,污了银白甲胄。
“来人!速速搜寻王军正!”
焦急嗓音响起,可还未等船上兵卒跳下,却听码头对面的巷子里,一沙哑冷酷声音响起。
“不必寻!某在这!”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浑身上下沾满黑色血痂的高大男子缓缓出现,行进间,血痂破裂崩碎,落得满地都是。
“诸将,登船!”
一声令下,昏暗小巷内,一个个与他无二的血甲悍卒缓步走出,每人肩头身上皆扛着战友尸身,腰带上更是坠着一串串辽人脑袋,随着步伐兀自撞的咚咚闷响。
瞧着这一幕,纵是知晓这些人都是自家手足战友,秦煜疴也被骇的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不是她没见识,而是这队伍,实在太吓人了。
这些个士卒,俨然已经不似人类,搭着那一双双通红的眸子,更像是地府中爬出的恶鬼。
一步...两步...三步...
打头的王土旺迈着沉重脚步,缓缓越过浑身惊颤不敢动弹的秦煜疴,顺着搭好的舷梯,一步一个血脚印,踏上楼船。
五百悍卒,如山沉默,鱼贯上船!
楼船终是扬帆启程了,只留下这满是残肢断臂,血流成河的苑桥镇。
或许一场春雨,便洗刷了这里的杀戮;
可谁也不知这些血肉,到底是便宜了弥水的鱼儿还是路过的野狗。
......
距离苑桥镇血战已经过去了三天。
王土旺部两千五百人先是在一名为小南河寨的城寨会合,随后一番休整,按照既定计划向西回转,直奔霸州城下。
霸州城下,王土旺仰头瞧着这高度不逊河间,厚度更甚的城墙,情不自禁咋舌道:
“这雄关真真宏伟,信安军能抵着辽人这些年,当真不是没道理的!”
“哥哥所言极是。”瘦猴惦着笑脸,连连点头。
“瘦猴,你说咱要不也整个重镇占地为王?”
“哥哥觉着成就成!”
这两混不吝自顾聊得带劲,然一旁秦煜疴竟凑到近前,双手抱胸,挑眉浅笑道:
“那永清城高不亚霸州,护城河之深更甚,不知哥哥有甚想法没?”
哥哥...
这哥哥也是你能叫的?!
王土旺与瘦猴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一脸的古怪。
随后,王土旺不动神色离了秦煜疴一小步,正色道;
“某之前只当玩笑话,做不得数,秦将军莫要当真,还是速速唤守城将士开门放咱们进城罢!”
秦煜疴哪里不知这厮将才就是与瘦猴说笑,她只是想加入这个小集体,与王土旺混熟,谁知这厮狗攮的居然摆出正经模样,压根就不想带自个玩。
抿了抿嘴,秦煜疴压下心头不爽,不知从哪掏出一腰牌,上前一步,举了起来。
“吾乃承天军正秦煜疴,有事禀报秦烈武将军,速速通报!”
“稍待片刻!”城楼上快速应答。
没盏茶功夫,这座军事重镇就像王土旺部打开了大门。
王土旺也不废话,当即领着士卒鱼贯而入,待诸将士尽数入城,身后厚重城门这才缓缓关闭。
待入了城,秦煜疴就被一威武将军唤走,而王土旺部,也在素未谋面的秦烈武的安排下,进驻霸州大营。
霸州不愧是边关重镇,城内仅南边一小块区域生活着百姓,余下部分,皆归军属。
而这里的军营,也不似土哥带过的其他地方那般只是搭个营帐,而是盖着一件件整齐平房。
专为将士安排的小院内,王土旺刚准备着人出去打探一番这霸州的消息,就听院外敲门声响起。
“王军正,我家将军有请!”
院外,一浑厚嗓门响起。
“你家将军是何人?”
“信安军秦烈武将军!”
闻着霸州之主寻自己,王土旺自不好拿大,当即覆上头甲,扛着长枪,领着铁牛瘦猴出门而去。
在士卒的带领下,王土旺一行走了二里路,终在城中一座院第门前落步。
待秦烈武亲兵通告完毕,他这才被领着入了院,进了院中宽阔中堂。
刚迈步入中堂,王土旺就瞧见一身着戎装的中年男子落于首座;
此人身材高大,肩宽背厚,颚下一缕长须托在胸前,面容阳刚,端是气度不凡,瞅他这架势,年轻时怕不也是一英武帅公子。
此人身旁,秦煜疴拄手侧立,瞧向王土旺的视线中,藏着些难以察觉的忐忑。
见正主来了,堂上之人并不拿大,不动声色审视了一眼王土旺,随即起身拱手。
“劳烦王军正移步,大同秦氏族长,秦烈武!”
见状,王土旺哪敢托大,连上前一步,躬身拱手。
“不敢言劳烦,在下王土旺,中京人氏。”
“请!”
“请!”
简单引了引手,两人落座。
堂上,秦烈武也不唤人斟茶,只兀自端起茶杯抿了口,随即望向王土旺,朗声开口了。
“王军正,不知你驱兵北上,直奔吾这霸州,所谓何事?”
闻言,王土旺眼底精光一闪,咧嘴轻笑。
“回将军的话,驱兵北上,自是为了永清!”
“哦?吾怎听闻王军正领的军令是南下戍卫沧州,怎就改弦更张,要取永清?”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王土旺不卑不亢答道,俨然心有成竹;
“况且某戍守沧州不过为了抵于那韩德让的三万辽军轻骑,然那轻骑已灭九成,再无法威胁沧州,某这军令业已完成,何须再守沧州。”
三万轻骑灭了大半?
秦烈武心头疑惑,下意识望了眼身旁女儿,瞧她同样面露疑惑,登时心知肚明。
这厮王土旺,怕是连自己女儿也未曾告知,故煜疴这丫头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