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士卒中吃了一顿晚饭,王土旺裹着城墙上的包浆棉褥子,披着甲,倚着长枪,揣着一肚子气,沉沉睡去。
一夜安静,辽军并未夜袭,但二日一早,辽军三鼓整军,如遮天乌云般,旌旗猎猎,裹挟肃杀之气,整军压向小小的定州城。
城头上,王土旺眼里喷着火,手中云纹猛虎吞口长枪攥的嘎吱作响。
这场战争对他而言,从刚开始的叫骂就变了质,如果说原本还是为了军功和民族大义,现在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私仇。
面对城外三万辽军,王土旺心中怒火亦不能歇,只趴在垛口,拿眼寻前几日上前骂自己那鳖孙;
可俗话说得好,人一过万,无边无际,这么多人聚在城外,纵使王土旺眼力过人,亦不能寻。
两方对峙,辽军中军开始擂鼓,大旗摇动间,各部军卒整齐有致开始进攻。
莫要以为辽人粗野不善指挥,恰恰相反,凡是以骑为主的部队,进退腾挪极擅联络指挥,犹以旗语着称。
便拿塘骑举例,塘骑侦察,持九尺长枪,枪头挂小旗,若遇敌军,便摇骑枪;
若敌远,则慢点旗帜;若敌势大,则画圆;若敌近且快速逼近,则快速摇旗,遇不同情况,如何摇旗,里面皆有讲究;
这还只是塘骑侦查之讲究,军阵进退、左右移动、移动的步法更加复杂,复杂到旗帜颜色、图案有区分,击鼓节奏的有区分;
放大到整个战场,失去旗帜、无法反馈情况给中军指挥的方阵,其实和死了差不多,故夺旗与斩将无二,皆是一等一的大功。
至于小说戏文中常言的鸣金收兵,其实是错误常识。
‘金’在《周礼》中,指得是四种不同乐器,分别为金錞、金镯、金铙、金铎,鸣金收兵的金只是金铙。
有道是:鼓人掌教六鼓四金之音声。以金錞和鼓;以金镯节鼓;以金铙止鼓;以金铎通鼓;
咱土哥自然不晓这些,他只管冲杀,手下自有人辨金鼓旗语。
随着号角声、鼓声回荡在寂寥战场,辽人番属步卒头顶大盾,开始推着攻城车冲锋,而门楼上,王庐等一众将军严阵以待,秦煜疴更是手持绯红烈火三角旌旗,快速挥动,如同一团火焰燃烧在城楼之上。
得了旗语,城墙四角马面墩台内的强弓手点燃箭头油脂,奋力拉弓,齐齐射向天际;
紧接着,秦煜疴放下烈火旗,拿起一面青色玄木旗,高举过顶,向左重重挥下。
刚瞧见这一幕,王土旺就听脚下一阵阵弓弦剧烈收紧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密密麻麻小臂粗细的三床弩弩矢自箭垛激射而出,眨眼便将辽军护着器械的方阵攮出了七八个窟窿。
哀嚎与鲜血,现于战场。
瞧着周遭被弩矢洞穿、串成人肉葫芦的同僚,番人士卒红了眼,一个个竟嘶吼着,拼死将攻城楼车推得愈发快了。
这些个番人多是生在辽国的汉人,家徒四壁不说,还要终日劳作供着辽人压榨,遇了战事,更要以血肉之躯堵同族之箭垛。
这般拼命,不仅因辽人弯刀铁骑,更因家中老小,尚在屠刀之下,辽人一怒便没了世上走一遭的幸运。
家国家国!
何以为家,何以为国。
潦草残躯,汗而为家,骸骨铺路,血以为国。
城楼之上,王土旺罕见的沉默了,盯着这些悍不畏死、睚眦欲裂的汉人面孔,心中那团火焰愈烧愈烈,愈烧愈烈,直把他心肝脾肺脏烧的焦黑臭烂,燎烟滚滚,自鼻口喷薄而出。
强弓劲弩终是少数,抵不过辽人密密麻麻、漫山遍野的攻势;
城墙上,大乾士卒手握长枪大刀,怒吼着推倒搭在城墙上的云梯,奋力攻击着靠近城墙的楼车。
东城接战了!
无数滚石原木自墙头落下,将一颗颗脑袋砸的脑浆迸裂,将一根根骨头撞得粉身碎骨。
门楼接战了!
滚烫热油混着金汁泼下,直叫人皮开肉绽,滚落云梯,满地打滚。
西城,接战了!
这里没有滚石,没有热油,只有王土旺一人一枪,身披玄色步人甲,如铁塔般耸立城头。
第一个番人士卒登上了墙头,迎接他的没有别的,视线中唯有一根越来越大的纯铁枪杆。
王土旺操起浑身劲力,甩枪如刀,只一个眨眼,便将这厮探出来的脑袋打的漫天桃花开,无头尸体重重跌下城墙。
再瞧王土旺,这厮此刻须发皆张,瞪着一双虎眸择人而噬,俨然已经怒到了极限。
“辽人孬种,来爷爷这受死!”
声如惊蛰炸雷,直将战场人嘶马鸣尽数压下,直叫那城墙都抖了三抖,直让战场为之一静;
然而,也仅仅如此了。
一个人的力量在战场上过于渺小,实在引不起八方视线来投;
不过土哥本就不想当焦点,他不过心中怒火爆裂,不吼一嗓子实在心里不爽利。
战争还在继续,辽人番属如同蚂蚁般前赴后继往城墙上冲,而王土旺这边,来一个挑飞一个,直给所有人演了波空中飞人;
待城外楼车靠近,王土旺更是毫不吝惜力气,耍枪如棍,只三两下,打的木屑横飞,便将高出城墙一头的楼车削了个小平头。
他本就力道非人,愤而出手,一棍扫过,手底下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没,侧翼又有铁牛助阵,凶威更涨三分。
而他麾下百人,除了一边帮着割人头充军功,一边摇旗呐喊,一时间竟闲的发慌。
守城战从清晨一直打到晌午午时,别段城墙或多或少各有损失,独王土旺这段,真真一人当关,万夫莫开,除了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肉泥骨渣脑浆子,竟无一人战死;
唯一受伤那位,还是用斧头剁脑袋时扭伤了手腕子,直教土哥好一顿嘲笑。
待晌午,辽人鸣金铙收兵,王土旺在手下士卒欢欣鼓舞的簇拥中,大摇大摆的下了城墙。
入了用饭营房,众人吆五喝六,带着与别个士卒完全不同的脸,又是打饭,又是揉肩,更有甚者,干脆把私藏的酒水光明正大的奉到了王土旺桌上。
“土哥请用饭!”
“土哥,先喝口酒漱漱口,这酒可是俺从老家带来的好玩意儿!”
“来,牛哥也请润润嗓子!”
“土哥,下午不若好好歇息歇息,睡上一觉,俺们顶上,可不敢累着了!”
“在理,俺一会儿回去取了被褥,好叫两位哥哥酣睡!”
“把我的也拿上,多铺两层,可不敢叫哥哥冻着了!”
众人纷说云云,当真是对王土旺五体投地,心悦诚服。
这亲哥简直非人,一把长枪,只把人像小鸡般挑起,飞出十来尺高,然后落地掼成肉饼;
就算辽狗趁机攻上城墙,他自一枪扫过,除了个别小矮子,余者皆是一份两段,至于是人头分家还是腰臀分家,只按身高论。
那大枪,简直骇人听闻,直叫一干人等恨不能化身鱼袋,直挂在王土旺腰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