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永远无迹可寻,若真心待人,往往会让事情回到自己想要的路径上。
老福的早点铺子上,王土旺一边往嘴里灌羊肉汤,一边感慨。
方五那混小子并未如王土旺计划的那般与狱卒说道,反而从自己夹带里抠了十两银子出来,凑足了二十两,让那狱头直接弄死了王大麻子;
可怜的王大麻子,在狱中吃不饱、穿不暖、与鼠鼠同床、被壮汉按稻草上欺负也就罢了,起码外头还有个乖乖侄子想方设法的救自己出去,心里勉强有个念想。
这下倒好,也不知开罪了谁,一下子落了个转世投胎的好命。
他死了一了百了,反倒连累了那陈录。
这二日,王土旺都还没撺掇苏寡妇给王大麻子翻案呢,理国公府的人就先他一步找上了苏寡妇;
听晴儿说,那理国公府端是个财大气粗的,硬是舍了苏寡妇五十两银钱,让她改口;
苏寡妇乐得都快合不拢腿了,哪里不依!
前脚收了银子,后脚就拉着街坊邻居的一大帮子泼妇去了那巷中的军巡铺子闹了。
面对这等壮实婆子,陈录打是不敢打,骂是骂不过,硬生生被闹得闭了气。
听说后来闹大了,同时惊动了开封府县衙和巡检司,两衙开审,拿了寡妇、陈录和理国派来替王大麻子出头的王氏宗族老者;
那开封府县令倒是个青天大老爷,只可惜寡妇一口咬定自家丈夫就是欠了钱,从根本上将陈录拿人的行为的法理否定了;
而陈录也不是好相与的,竟一口咬出了王土旺。
土哥自然不虚,他连公堂都未去,直接点头承认了自己与那陈录的过节,甚至连哄着王大麻子与寡妇讨债都供认不讳。
可这又能怎样呢?
未触犯国法,未触犯家规,陈录的攀咬没丝毫威胁。
案情明了,即便那开封府县令怀疑苏寡妇被买通,想要再查,可理国公府岂是那般好揉捏的,况且那巡检司都催着结案,一来二去,只好作罢。
结果就是,陈录玩忽职守,草菅人命,面刺字流放三千里。
得了这个结果,大家都满意了。
理国满意了!毕竟自家后门的巷子里没了钉子,也给了这幕后之人一个下马威。
王庐满意了!经此一役,王土旺的能耐展露无遗,手下端是多了个能谋善断的文武全才;
寡妇满意了!白捡了五十两,这黄脸婆嘴都要笑歪了去。
方五满意了!如愿以偿穿上押捕长袍,还和理国公府勾搭上了。
至于最满意的,还得是咱们土哥,两个瘪三被自己不显山不露水的收拾了,证明自己虽文不会吟诗作对,武不能固国安邦,但一肚子坏水足以保自己一世平安喜乐。
感慨了句世事无常,王土旺将最后一块糙面饼子塞进嘴里,三下五除二嚼了干净,咽进肚里,又将最后一口羊汤灌下,这才鼻孔朝天的瞅了眼身旁唯唯诺诺的老福。
“老福,这月的防火银子和治安银子,怎般说道?”
一旁,老福搓着粗糙的手,点头哈腰的陪笑道:
“土大爷您说了算,您说咋办就咋办!”
“好你个老福,倒是越活越通透了!”王土旺笑眯眯的伸出手,重重拍了拍这老汉的肩膀。
“这样罢,某这兄弟铁牛,以后早饭也与某无二,皆在你这就食!
至于这早点钱...”
“免了!免了!给俺们铁牛大爷免了!”老福笑的满脸褶子,急忙奉承道。
一听这话,王土旺狗脸说翻就翻,重重一拍桌子,指着老福鼻子破口大骂;
“好你个狗攮肏的老东西!某上次与你分说的,你这就忘了!
奶奶滴,看老子不翻倒了你这鸟店!”
说罢,王土旺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前一刻还在往嘴里塞饼子的铁牛,这一刻瞬间伸手一把搂住王土旺老腰。
“哥哥!莫要冲动!莫要冲动啊!这老小儿不明事理,哥哥还是与他好好分说,若说不通,再揍他丫的!”
被铁牛一拉,王土旺借坡下驴,这才坐下冷哼一声。
“若不是某兄弟拉着,你仔细着!
某且问你,铁牛早点钱怎得算?”
老福一见这架势,哪里不知道这二位爷在帮衬着自己这苦哈哈的老百姓,遂小心翼翼凑到王土旺近前答道:
“土大爷,这铁牛大爷身形壮的骇人,怕不是比您还要能吃,您一早儿吃二十个饼子,这位爷怕是一早上要吃三十个。
这样罢,一个饼子两钱,俺收铁牛大爷六十钱,一月便是...额...一千八百钱。”
“嗯!”满意的哼了声,土哥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如此这般甚好,也别一千八百钱了,就算两千钱!凑足一两银子!
往后,某兄弟就在你这吃饼喝汤!至于伙食费,就算防火银子和治安银子了!这般你怎说?!”
老福肚儿里一盘算,发现自己不仅没亏,王土旺之前给的那两银子,自己居然还能落下不少;
最关键的是,自己等于被免了治安银子,还不用月月被那厮捕快撵的东躲西藏,平白耽误了早点生意。
“老小儿全凭土大爷做主!”
“还算识相!”拍了拍老福肩膀,嚣张跋扈的王土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领着吃饱喝足的铁牛,离了早点摊子。
待土哥走远,老福家婆娘这才从煮羊汤的锅子后走出来,苦哈哈的凑到呆滞望着土哥儿背影的老福身边,低声责怪道:
“孩儿他爹,你怎好叫那大肚汉在咱摊上白吃白喝,他那般桶装斗量的,俺家咋供得起呀!”
一听这话,老福陡然打了个机灵,想都没想一把捂住自家婆娘的嘴,凑到她耳边低声喝骂:
“好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泼妇,那土大爷费这般心思顾着俺们精穷的鬼!你这婆娘若再说这起子生儿没腚眼的蠢话,莫怪老子将你吊起来一顿好抽!
快快去和面揉饼,老子回家再与你分说!”
......
王土旺自然不知小摊子里发生的事儿,不过他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
他做下这些事儿,不求别人的感激,但求心中爽利。
再说了,今天他干点好事儿,落了好名声,明日若不做了,别人会不会怪他怨他骂他辱他;
自然是会的,既然怎样都挨骂,索性直接当个泼皮无赖,直接来到终点不就完了。
守着心底良知,讲话做事凶点儿算不上啥!
一路撵鸡踹狗,王土旺由着性子,开始在巷头收防火银子和治安银子。
做生意的小贩见着他,倒也不似见了其他捕快似的掉头就走,反而陪着笑,一个劲的往他近前凑。
不就是收钱嘛,以前干泼皮那会儿收的叫保护费,现在混了身兵皮,说法变斯文了,叫治安银子;
这些个商户大抵早就习惯了,还没等王土旺催,一个个点头哈腰凑到近前,脸皮厚些的,还讨价还价起来。
王土旺自然不依,一阵骂骂咧咧,出奇的竟然收上来大半。
其实也与王土旺的过往行径有关,以前那些个捕快,逮到一个就可了劲儿的猛薅,但王土旺不同,保护费他收了有二年了,虽无明文规定,但里面自有一份规矩在;
谁多谁少,他心里门清。
有了规矩,商户们心里就有了底儿,就算家里遭了灾,逮着土大爷多说几句好话,掩着面流两滴猫尿,大抵还是能糊弄过去,免它个把月银子的。
别处上哪儿去寻这等看起来凶,其实人味儿十足的泼皮;
别看这些个摆摊的没甚文化,其实一个个小心思贼多,谁好谁坏心里清楚着呢!
得了这么些碎银子,王土旺也不打算交公,反而揣进自己兜里,寻思着中午去哪儿大吃一顿。
溜街功夫,王家巷头对面的理国公府后门忽然打开了,打里面走出了个带着小厮的年轻男子。
王土旺打眼一瞧,眸光瞬间亮了。
呦!这不是理国大房嫡子嫡孙王元海嘛!这二月天天搁家折腾新娘子,今儿终于愿意出门见客啦。
瞧这偷偷摸摸的模样,还走得后门,这是新娘子腻了,想出去尝尝鲜?!
心里调侃着,王土旺哪肯放过眼前这行走的银锭子,撒不出溜窜到公府后门,张口就是一句吉祥话。
“海大爷吉祥,小的给您请安了!”
却说这王元海这二月见天的被他老子逼着在家陪老婆,好不容易得了个空从后门溜了出来,轿子都没敢坐,这冷不丁的被嚎了一嗓子,差点没把魂儿吓去了半条。
不过王元海是偷溜出来的,哪敢张扬,赶忙清了清嗓子,对着王土旺招了招手。
见状,土哥面带谄笑,快步上前。
“海大爷,唤小的有何吩咐?”
“咳咳...那啥...旺哥儿在这作甚?”王元海故作老成的问道。
“回大爷的话,小的前些日子得了个押捕差事,这会子正街上巡着呢!”
“嗯,不错,好好干,莫要给理国丢脸!
来啊,松香儿,拿十两银子予了旺哥儿!”
一旁扶着他的小厮当即伸手入怀,抽出一张银票,双手捧着递给土哥。
见状,土哥咧嘴一笑,接过银子便对这嫡子嫡孙拱了拱手。
“谢海大爷赏,海大爷若有使得上小人的,只管唤人来后街寻咱便是。”
说罢,王土旺退到一边,让开道路。
而那王元海故作沉稳的点了点头,扶着小子快步离了理国后门。
直到这孙子转了个弯,背影彻底消失在街角,王土旺这才轻蔑一笑,嘚瑟的弹了弹新崭崭的银票。
三两句话,腚眼子没转弯的功夫就从这小子身上屁了十两银子,这孙子不愧是行走的银锭子,一路走一路掉!
果然啊!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诨号。
一旁,铁牛看着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的哥哥,紧抿着嘴,一张黑脸又开始黑里透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