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闲聊,待王土旺和铁牛快到家时,才发现自家门口站着一众捕快,为首的,正是那挎着朴刀的押捕陈录。
瞅了眼王土旺身上那与自己无二的押捕袍子,陈录压下眼底浓浓的嫉妒,假笑着拱手上前。
“几日不见,王兄弟高升押捕,恭喜恭喜!”
他笑脸相迎,谁知王土旺这厮压根一点脸都懒得给,一声冷哼。
“陈录!某升了押捕,尔来道喜,某本不该拿大不给你脸子!
可你这厮不分青红皂白拿了某叔伯王大麻子,害的某日日心急如焚,夜夜闭眼不能寐,尔等还不速速把某叔叔放出来!”
见王土旺给脸不要,同为押捕的陈录自然不愿在手下面前落了面子,当即眉头一皱,硬顶了回去。
“好你了王土旺!给脸不要!
本官拿那王麻子本就符合军巡铺办事流程,你若不服,且去巡检司告本官!
而且,本官还就告诉你了!你那遭瘟的叔叔早就移交了巡检司大狱了,你若有胆,自去寻罢!”
说到这里,陈录看着王土旺的视线中闪过一丝戏谑。
“你也别搞错了!本官今日寻你,非是与你好说话,而是有官中要事!”
“说来听听!”王土旺挠着耳朵,轻视之意溢于言表。
“哼!你且听好!
再二日便是收那防火银子与治安银子的日子,你管着巷口军巡铺,此等收税之事,合该你管!
当然了,若他日上官问起,自由你去答复!”
听到这话,王土旺一声冷笑。
收银子这种事儿,可大可小,若是上面不查,象征性的交点,剩下的自己当然可以中饱私囊;
若是上头查得紧,那只要足额,倒也无伤大雅。
只是中京居,大不易,商户本就生计困难,岂肯被那捕快漫天要价的收税。
而且巷头商户多是流散户,若遇收税,摊子一收,端是跑的比兔子都快。
捕快们收不上税,怕完不成任务被责罚,自然急的要死,逮住一个跑得慢的就狮子大开口,如此这般,商户们更不愿意交税,捕快们收不上钱,下手更黑。
一来二去,简直就是个恶性循环。
盖因如此,巡检司对各个军巡铺衙门的收税指标一降再降,原先还要收上七成,这些年下来,能收的上三成的,便已经算是民风淳朴了。
而且京城本就勋贵遍地,朱雀大街上扔砖头,十砖头下去能砸死七个当官儿的。
这收税吏目真论起官职,怕是还不如金水河里的王八大,一个不查,说不定就得罪了宰相二姨夫的奶奶的隔壁邻居的外甥女的野汉子的私生女,这般一来二去,和直接得罪当朝宰相也没甚区别。
轻蔑的斜眼瞅了眼陈录,王土旺双手抱胸,施施然问道:
“那陈大人可知,某这税该收几成合适呢?”
“当然收足额才行!”陈录厉声道。
“若是不满呢?”
“按国法处置!”
“嗬!”土哥一声冷笑。
“满额!
很好!诸位也听到了!
某自认做不到,看样子这军巡铺押捕某是做不得了,罢了罢了,俺这就归了理国公府,卸了这门差事吧!
只不过,这差事一卸,收税之事可就落到陈大人头上了!某倒要看看,陈大人是如何收满额的!
欸~国法啊!某长这般大,还从未见过菜市口劈头呢!”
说罢,王土旺冷笑着对着陈录一拱手,招呼了声铁牛,转身就要往理国公府去。
见着猢狲直接撂挑子不干了,陈录瞬间慌了!
他来时设想过王土旺的各种反应,就是没想过这孙子直接撂挑子。
押捕再小毕竟也是官儿啊!哪个脑子正常的平头老百姓会这般直截了当卸了官身去。
陈录身后,方五手扶朴刀刀柄,低垂着脑袋,视线隐晦的在王土旺与陈录间打转,心中不停讥笑。
这陈录平时各种耀武扬威、威风八面,可往土哥面前一站,端是矮了不止一头!
声厉色荏,纸老虎也!
就在陈录纠结着要不要舍下面子拦住王土旺时,土哥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犀利的目光直逼陈录眼眸,似要一眼望破他心中鬼魅伎俩。
“哼!被某拿住话头,进退不得了吧!
今天且给你个教训,若你将某哥哥放出来,某买肉提酒,上你门上亲自负荆请罪。
如若你与那收税吏目勾结,想要拿捏某,那就休怪某翻脸无情,请出理国公府碾死尔等!”
说罢,王土旺不管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陈录,径直推开挡在自家门前的捕快,归家而去。
且说土哥与铁牛儿回到家中,铁牛左右琢磨了好一会儿,只觉自家哥哥端是心口不一,前面说着军巡铺无关紧要,不必理会;后面又与人争论,要去收那啥劳什子治安银子。
王土旺到没觉得这有啥,反倒是铁牛,一张黑脸黑里透红,替自家哥哥臊得慌。
闷不做声憋了好久,直到实在臊的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铁牛这才窜进屋里。
“哥哥,不是俺说你,你这前头分明说好俺们的前途在军中,对王家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这会子又要扯那收税的事儿,哥哥岂能言而无信!”
瞅着这黑小子气鼓鼓的样子,王土旺顿时乐了。
“嘿!你这混小子晓得个驴蛋蛋?
某若不做点成绩予那王庐瞧见,他怎知哥哥能耐,到时去了军中,左右不过一炮灰步卒尔。”
王土旺没扯甚民生艰苦,也没扯自己想捞点银子的心思,只单单将眼下行径与那日后计划连了起来。
而铁牛这轴驴还刚好就吃这套,一听哥哥是为了以后打算,也不管这话漏洞颇多,自己就已信了九分。
一下说服了自己,铁牛脸也不红了,顿时乐呵呵的对着王土旺挠了挠头,讪笑着溜出门去。
没一会儿功夫,院里就想起这黑汉子甩石锁的呼哧喘气声。
话分两头;
且不说土哥哄骗铁牛,小院一片乐呵;
只说那陈录回到军巡铺衙门,坐在堂上,自觉一张老脸丢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个部下虽没当面表现出来,可明里暗里一些小动作,足以看出他们都兴致勃勃的等着瞧自己笑话呢!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没一会儿功夫,独坐公堂的陈录竟将自己气的眼眶充血,颈间青筋暴起。
“来人!”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大喝声响起。
话音刚落,守在公堂外的方五急忙低垂着脑袋、躬腰迈步进门。
“陈大人,属下在!”
“来啊!取本官腰牌,再在公账上取十两银子,送去巡检司大狱!”
一听这话,表面谦卑的方五都快笑死了,不过他不敢笑,只低声问道:
“大人,可还是寻那刘狱头?
“没错!替我告诉那刘狱头,找了由头再把那厮王大麻子收拾一顿,最好寻几个好男色的厮杀汉与他关一起!且叫他后庭开花!”陈录怒不可遏的喝道。
他拿王土旺没法子,有气只能朝王土旺那亲亲老叔头上撒。
可他哪里知道,王土旺有的屁的亲亲老叔,哪个乖侄子会在叔叔刚下狱的时候就撺掇地痞流氓,把叔叔家的房卖了!
得了令儿,方五急忙躬身领命,随后有小心翼翼的问了句。
“大人,那咱们还寻那巡检司查税的陈师爷吗?”
“寻个屁,这厮王土旺当着街就把话扯得明明白白,若俺再寻那陈师爷合谋,逼他交满额税银,以这厮的阴险程度,绝对满大街坏俺名声!
哼!这次先放他一马,且看他现在倚着理国公府嚣张跋扈,日后有他受的!”
话都说到这儿了,方五也没甚好说的了,领了腰牌银子,打后门离了军巡铺。
不过这孙子在巷子里左拐有绕,腚眼子没转弯的功夫,竟翻墙溜进了王土旺家的小院。
前脚还没落地,方五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在回过神儿来时,竟被一凶神恶煞的黑脸汉子掐住脖儿,死死扣在地上。
“土...土哥,救命啊!”
顾不得其他,方五扯开嗓子便叫。
话音刚落,王土旺便从屋内冲了出来。
“铁牛住手,自家兄弟!”
这一句自家兄弟,不仅让铁牛松了手,更将方五心中小小的怨念冲了个烟消云散。
以前王土旺还是白身时,一句自家兄弟不甚值钱,可现在这泼皮已成押捕,还愿意道一声自家兄弟,怎不叫方五感动。
“土哥...”
方五刚想说话,就见王土旺一个箭步冲上前来,轻柔拉起地上方五,责怪的盯了铁牛一眼,与他拍打身上灰尘。
“方五兄弟,莫怪铁牛儿,这厮...”
“哥哥此言差矣,俺只道铁牛兄弟忠勇,怎会怪他。”
“好!不愧是某得兄弟,且随某屋中将歇就座,某正琢磨着这二日寻你呢!”
“哥哥寻俺何事?”方五拉着王土旺衣袖,不肯往屋里去。
他本就有事在身,除了给王土旺通风报信外,可不敢坐下喝茶耽误了。
见方五不愿喝茶,王土旺也不扭捏,只对着铁牛比了个眼色,让他门口守着,这才压低声音道:
“方五,接下来这二日,你替我看好陈录;
某上街收税时,你好找些借口拖住他,待某以全额之税惹得天怒人怨时,你自带着王麻子一事证据,去寻理国公府做主。
王麻子虽孬人,但其大名也在王氏族谱上,此事干系脸面,理国王氏端不会坐视不理。”
“好!”方五虽不明白此计关节所在,却依旧重重点头。
“哥哥,某也有事要与你分说。”
“且讲!”
“那陈录使俺取了他腰牌和公中银子,去巡检司衙门贿赂狱卒,收拾王大麻子;
且这厮貌似并不打算以税银之事难为哥哥。”
一听这话,王土旺眼睛一亮,心中鬼蜮阴谋如泉水般喷涌而出,想都没想,他一把扯住方五手腕。
“如此便更好了!
方五,且听某说!你自去那巡检司大狱,莫与那狱卒言收拾之事,只自顾感慨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与狱卒大爷送银子便是!”
“合解?”
方五眉头一皱,只觉土哥话中有话,本能觉得此计极妙,可任自己如何琢磨,也想不出妙在哪里。
这等滋味,就似那猫奴儿拿爪子挠着心肝,又痒又爽又刺挠。
王土旺自不会和他卖关子,方五本就是这计划的关键,怎好叫他不明不白的去了。
“某且问你,若你为狱卒,手中捏着王麻子身价性命,常有人送钱与你让你收拾王麻子,忽有一日,对方表示不送了,你愿意吗?”
“自是不愿!”
“对头,既然不愿,手中又捏着筹码,这起子贪婪的孙子自然会想着四处打听,自己手中筹码怎么就不值钱了,怎样才能继续变得值钱呢?
王麻子之事本不隐秘,一番打听不难知道前因后果。
那陈录记恨于某,故将火发在了王麻子身上。”
“哥哥所言不差,却是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的事儿!”
“可某若是串通了苏寡妇,架出理国公府,摆出一副要给王麻子翻案的架势呢!”
一听这话,方五心中陡然有一颗流星划过,瞬间照亮了前因后果,不待王土旺继续分说,他就自顾自的讲了下去。
“若是这般,俺为狱卒,心中必然惶恐!这理国公府可不是好相与的,若是让王麻子成功翻案,自己这等拿钱欺辱的行径自然少不了败落;
到那时,小命保不保的住还两说,那狱卒职位怕是绝对要丢!
既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那王麻子还在狱中,寻个法子苛死了去!
死无对证,自然能将自己摘出来。”
“对了!”王土旺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副孺子可教的笑容。
“王麻子死,狱卒脱得了干系,可这陈录却脱不了干系!
若王大麻子是清白的,那理国公府就更有借口插手此事了。
事发,陈录这厮少不了要顶个草菅人命,玩忽职守的帽子;
而兄弟你,接手军巡铺还又何阻碍!”
说到这里,王土旺伸手拍了拍方五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方五,哥哥实话与你分说,这二年功夫,某与铁牛势必要随那理国庐大爷军中走一遭!
到那时,王家巷可就只剩一个军巡铺子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