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土旺家的小院里,王土旺金刀大马的坐在石锁上,身旁一众小弟早已蓄势待发。
若不是肚子饿的咕咕直响,他这会子倒真有点算无遗策的谋士风采了。
门外,瘦猴匆匆推门而入,也不多言,对着王土旺使了个眼色;
见状,王土旺在一众小弟的簇拥中缓缓起身,低声喝道:
“弟兄们,随我出发!”
“诺!”
众泼皮齐声应和。
莫道中二,王土旺也不想把场面搞的像大军出征一般神经兮兮,但奈何这个年代的人就吃这套。
吃酒喝肉要仪式感,集体出动要仪式感,兄弟相见要仪式感,就连直娘贼的杀人都要仪式感。
故作成熟,只会让人觉得此人心机深沉,阴险狡诈,压根不值得信任。
而会调动情绪,会鼓动人心,会营造仪式感的人,反而能获得一大票忠心。
一诺千金,一怒杀人,才是这个时代的背景音乐。
一行人浩浩荡荡,在路人惊疑的眼神中,走街串巷,赶到街尾;
随后,在王土旺的牵头下,一群人又簇拥着这辈子从没这么风光过的王渠,浩浩荡荡杀向苏寡妇家。
与此同时,军巡铺内,陈录勒紧腰带,挎上朴刀,身后站着五名捕快,同样蓄势待发。
落后一步跟在得意洋洋的王渠身侧,王土旺左一句‘渠叔霸气’,右一句‘渠叔威武’,哄得这厮飘得都找不到北。
然而,他的心里此刻却冷静的厉害。
原本他的计划还要更简单一点,就是放出消息,让人知道自己和王渠关系莫逆,然后当街和陈录冲突,极其矛盾。
不过当他猜出陈录身后可能另有势力的时候,他决定把自己摘出去。
对方藏在阴影中,很大可能冲着理国公府去的,而自己又和理国公府沾着亲,若是被拿住把柄,岂不成了一枚打入理国公府最好的钉子。
他虽然瞧不上理国公府那骄奢淫逸的做派,但也不愿被人拿去做刀使了。
政治斗争,你死我活,自己这等小瘪三最好的自保方法,便是弱到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所以,给自己弄个愚忠的木头脑袋外壳,最妙不过。
未时过半,金乌西斜,一行人簇拥着王渠,一脚踹开苏寡妇大门。
“兀那婆娘,渠爷爷讨债来了!”
一声大喝,仗着有人撑腰的王渠当即迈步,跨进苏寡妇家中。
身后,王土旺一行人站的整整齐齐,也不进门,单单只跟着王渠一起大喝。
“兀那婆娘,俺们滴渠爷爷讨债来了!”
小院里,正在择豆子的苏寡妇顿时吓得一个哆嗦,刚从盆中挑出的坏豆子哗啦啦尽数落回了盆里。
然而,还未等脸色吓得煞白的寡妇破口大骂,一个大喝声从巷外传来。
“来人,将这擅闯名宅的泼皮拿下!”
话音刚落,一众腰挎朴刀的捕快粗暴的推开门口堵着的泼皮,气势汹汹冲进寡妇小院。
一旁,王土旺眼角微微抽搐,心里吐槽。
喂喂喂,这也太急了吧!
这孙子怀里的欠条还没掏出来呢!
也不怪土哥吐槽,实在是他对这个时代官兵的下限没个清楚的认知。
吏治清明的朝代,官府拿人讲究人赃并获,证据确凿方可下狱。
而现在这个文恬武嬉,贪官横行的年代呢?
找个由头拿下狱,之后还不随便炮制,想要啥证据没有!
什么,你说屈打成招?
来来来,把堂下之人官皮扒了,朴刀卸了,官帽打了,拿下,面上刺字,发配八千里!奶奶的,这等忠义之士不去落草为寇,在吾等衙门干嘛,平白倒了同僚们的胃口。
当然了,你得先找个能服众的借口将人入狱才行。
眼下,陈录已经得了‘擅闯名宅’的由头,哪还有心思和这些烂泥似的泼皮耍。
被四五名捕快蛮横推开,泼皮们倒也没发作,只是老实巴交的照着哥哥的吩咐开始演戏大吼。
“忒那狗官!为何拿下俺哥哥!”
“来人啊,光天化日,押捕无故拿人。”
“住手!放开俺家哥哥,否则休怪洒家翻脸无情。”
泼皮们口水四溅,骂的极凶,若光听声响,怕不是以为他们要和官兵火并。
可仔细一看,这些孙子个个怂得要死,不仅不敢和官兵动手,就连寡妇家的大门都不敢迈进去一步,独嘴上骂的真真够凶。
小院里,被酒色掏干了身子的王渠那是五大三粗的官兵的对手,但他嘴上不服,脑袋被按在泥地依旧叫嚷着。
“直娘贼的狗官!老子不过来讨债的!快放开我!
狗肉攮的,别踏马掰我胳膊!
哎呦!老子胳膊折了,快放开俺!”
双臂束在背后,满身烂泥的被捕快拽着头发扯了起来。
“含鸟猢狲!有卵别让老子出来,老子找人弄死...”
王渠话还没说完,就被脸黑心黑的方五一刀把攮在脸上,声音戛然而止。
随着几个带血的门牙喷涌而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响起。
然而迎接他的,又是方五的一刀把。
这下满嘴流血的王渠终于老实了。
见王渠安静,方五这才粗暴伸手,从他怀里摸出一袋铜钱和一张欠条。
“押捕大人,人赃并获!”
方五将欠条举国头顶,半跪在地。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门外一名捕快蛮横推开瞪着大眼快活吃瓜的泼皮,破门而入,快步来到陈录身前。
“押捕大人,小的在犯民王渠家中,找到这捆欠条!”
见状,背着手、一脸威严的陈录眼底顿时闪过一抹喜色,伸手接过两名下属手上的证物,仔细比对了起来。
“好你个王渠,竟然伪造欠条,诬陷良人,来人,带回军巡铺衙门,好生看押!”
看着事情败露,王渠终于慌了,漏风的嘴里连连高呼冤枉。
然而陈录压根不买账,只是大喝。
“带走!”
得了气势,陈录一马当先,龙行虎步,率先走向被泼皮团团围住的小院大门。
迫于气势,泼皮们一言不发,连连后退。
此时,王土旺知道该自己登场了。
双腿肌肉紧绷,做出微颤模样,王土旺咬牙迈步,挡在陈录出门道上,凶横的外表下却透着丝丝心虚。
看着挡在出门毕竟道路上怒视自己一言不发的王土旺,背着手的陈录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怎滴,尔等挡吾去路,难道要造反不成!”
一声大喝,王土旺身子猛地一颤,仿佛盯着天大压力一般缓缓抬头怒视陈录,眼中血丝根根可见。
见此情景,陈录心肝儿莫名一颤,如同被嗜血猛虎盯上一般,竟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不过他随即反应过来,当即恼羞成怒的伸出手,重重将王土旺推倒在地。
居高临下的看着屁蹲儿着地、摔在一旁的王土旺,心有余悸的陈录硬着头皮一声冷哼,随即装出轻视模样,带着军巡铺人马扬长而去。
...
军巡铺中,将王渠关进临时看押点,陈录皱着眉头坐在内室喝茶。
一旁,方五点头哈腰的给他斟茶。
“大人,小人看那王土旺对您没有丝毫敬意,要不小人做个筏子,拿了这厮。”
“不可!”陈录想都没想,抬手喝止。
“这等忠诚耿直的汉子,若是使计拿下,日后让同僚,让乡里乡亲如何看我!”
他这话说的没毛病,大乾重孝义,极重名气,即便是脸上刺字的朝廷重犯,只要有义名在外,即便流放八千里,一路也有乡勇富贾舍家资热情款待;
说是流放,更像旅游。
这种犯人,就是押送的官兵也不会苛求。
陈录话说的漂亮,心里却想的更深。
王土旺此等素有勇力的愚忠之辈,若是逼急了,趁夜摸到家,拿刀抹了自己的喉,自己还赚的屁的钱。
不过,他未尝也没升起一种将此人收至麾下的想法;
毕竟土哥那一眼,可着实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说人话就是,他被土哥吓到了。
另一边,既善察言观色的方五自然察觉到了上司眼底那一抹不自然,急忙点头哈腰的告罪。
“大人训斥的是,小人想岔了。”
“自不怪你,你忠心耿耿,吾都看在眼里。”
“多谢大人开恩。
只是这王土旺速来一根筋,押捕大人大量,自不多与他计较。
不若早点将王渠那厮交至巡检司衙门,省得那王土旺再生事端。”
闻言,眼中明暗不定的陈录抿了抿嘴,没在说话。
王渠之事,可大可小。
但陈录觉得,不把此人弄死,怕是难以把王土旺收至麾下。
可若是把王渠弄死,自己在王土旺那里却成了大仇人。
想到这里,陈录竟也起了借刀杀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