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九月半的早上,一切如往常一般热闹。
早起的商户挑着货物,赶在太阳洒出第一抹晨辉的时候,哈着白气,开始摆摊。
往来的农妇提着菜篮,扯着嗓门,为了一两钱的价格,与商户争的面红耳赤;
苏寡妇的豆腐摊依旧是最受欢迎的,豆腐这种富含蛋白质的素材,相当受劳苦大众的喜爱。
而那些不知那在哪里快活了一夜的街溜子们,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分散在集市的各个位置,有条不紊的收起了保护费。
多了少了,这些眼角还挂着眼屎的家伙也不在意,塞进兜里,脚步匆匆的赶往下一家。
而商户们更不在意了。
王家巷的小混混不欺辱人,这几乎是在这里摆摊的所有商户的共识。
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在早市结束后,打扫大街;还会拦着别处来的泼皮无赖,禁止他们勒索商户;甚至在客人还价还急眼的时候上来主持一波公道。
最妙的是,他们收的保护费不仅不高,反而有些廉价。
这就出现了个怪象。
王家巷周围几个巷子的商户,都爱往这里钻,商户越多,街越热闹,薄利多销的情况下,混混们的收入反而变多了。
就在混混们照着日常节奏收钱的时候,军巡铺的小衙门里,身穿藏蓝色捕快袍,腰挎朴刀的押捕陈录,正满脸阴翳的打量着这些街溜子。
“方五,这等泼皮腌臜光天化日敲诈商户,尔等就这么看着!”
一旁,名为方五的小捕快躬着腰,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侧立在陈录身后,一双三角眼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陈录脸上的表情。
“陈大人,不是小的们不管,而是没法管啊~”
“嗯?”陈录的眉头瞬间蹙起,一声冷哼。
“汝为捕快,为何管不得!”
见陈录不满,方五的腰躬的更低了,面露苦笑道:
“大人,别瞧这些个泼皮无赖放浪形骸,没个正形。
可您随便上街拉个商户问问,若谁敢说这钱是被无赖勒索了去了,保准他第二天在这里做不了生意。
这你情我愿的事情,小人是想管也管不了啊!”
听到这话,陈录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哼,俺倒是不信,这光天化日的,就没人敢说真话!”
“大人出马,当然是有的。”方五赔着笑。
只是...”
“只是什么,莫要支支吾吾!”
“只是...”方五面露难色,随即四下打量了番,微微上前一步,见陈录没有阻止,这才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
“陈大人,这泼皮无赖后头有硬茬子,怕是大人也开罪不起!”
“哼!吾身为中京押捕,深受皇恩,吃的是皇粮,何人开罪不起。”
陈录眉头倒竖,一脸横肉抖个不停,显然气的不轻。
见状,方五连忙点头哈腰的告饶,对着地面的眸子中却闪过一丝了然。
土大爷果然算无遗策,这厮来势汹汹,显然是有备而来,怕不是背后还有一层算计。
哼!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小人不客气了。
狡诈计谋千回百转,王土旺给他支的招顿时涌上心头。
“陈大人之忠心,小人佩服。”
“某要废话,这泼皮无赖身后之人到底是谁?!”
“是...是那巷尾的王大麻子,此人姓王名渠,因和那理国公府沾着亲戚,又和城北富春金赌坊勾搭着,故时不时带着一众讨债鬼过街串巷,嚣张跋扈;
而且他手下还有一侄子,名为王土旺;
此人虽头脑简单,但颇有勇力,街战以一当十,是个十足的好手。
吾等小小捕快,哪里是这等人的对手。”
“好个鱼肉乡里的坐地无赖户,那富春金赌坊就算在乱糟糟的城北,名声也是迎风臭十里。”
嘴里说着大义凌然的话,陈录心里却有些犹豫。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是个棋子。
当初他向巡检司使了银子,打的就是成为押捕,克扣治安银子的龌龊心思,可没成想,这些银子居然分文未动的退了回来;
且上头不仅不追究他贿赂的责任,反而还将他调到城南富庶之地来当押捕;
要知道,大乾京城中京,自古都是南富北贫,东贵西贱的格局,在城南当押捕,可比在城北当押捕的油水多的多了。
况且城北多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在那里当差,危险系数远超城南。
陈录不是憨货;
相反,作为中京土生土长的坐地户,他的眼界甚至超过一些在偏远山区当知府的小官儿。
自己若是不作为,推自己上来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收拾自己一个小角色轻轻松松。
可若是作为,该如何作为呢?
就在陈录沉思之际,方五再度搓着手,凑了上来。
“大人,咱们何不先拿那王土旺开刀,找了由头关了他去,在图谋那王渠。”
“不妥!”陈录想都没想拒绝了这个提议。
“拿个瘪三鸟用没有,只会让那厮警觉,要干就干大的!
方五,俺且问你,那王渠日日鱼肉乡里,尔等可有收集证据!”
“这个...”方五不敢直视陈录,面露难色,眼神左右乱瞟。
“陈大人,俺与您直说吧,这王渠治下颇有章法,街上泼皮一不偷,二不抢,做的最出格的大抵也就是口上花花、调戏调戏小媳妇儿。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说到这里,方五狠狠咬牙,凑到陈录耳边。
“据说那厮在外放那九出十三归的绝户印子钱,还拿着伪造的欠条,想逼那卖豆腐的苏寡妇屈身于他。”
“你怎知那欠条是伪造的?!”
陈录瞪着眼睛,凶狠的看着方五。
见状,方五顿时吓了一个哆嗦,咬着牙纠结了许久,这才重重叹气,任命似的说道:
“是那泼皮瘦猴与我说的。
那瘦猴并不服那王渠,只服那能征善战的王土旺;
奈何王土旺是个木头脑袋,一心愚忠,瘦猴五次三番劝那王土旺自立门户,反而被那王土旺各种呵斥;
于是那瘦猴便找到小人,说了此事,打的怕是借大人虎威一用的龌龊心思。
大人若想拿下王渠,只要待王渠勒索苏寡妇时发难,在到王渠那厮家中一搜,便能搜出大把临摹的欠条。
至于小人如何与那瘦猴结识...”
说到这里,方五长长一叹,做足了懊悔样子。
“盖因之前的押捕尸位素餐,从不管巷中大小事,吾等为了生计,自然免不了和这些泼皮无赖打交道;
自然...自然...也收了好处。
大人忠于王事,小人实在佩服,只望大人看在小人坦言相告的份上,最多开格了小人,莫要拿小人下狱,俺家里上有老母,下有稚童,请大人开恩。”
看着方五抱拳请罪的决绝样子,陈录顿时不疑有他。
这厮连自己的受贿的事情都拿来说了,想来更不敢欺骗自己。
况且苏寡妇之事,自己一问便知,压根没有撒谎的余地。
想自己初来乍到,对外眼瞎耳聋,既有坐地户投靠,岂能苛待!
没多犹豫,陈录重重拍了拍方五的肩膀,目视远方道:
“尔等何罪之有,咱们就等王渠欺辱寡妇时出手;
待此事功成,尔为首功!”
听到这话,方五瞬间装出狂喜的样子,抱拳弯腰,一躬到地。
“多谢大人。”
然而,这孙子这会子心里正自顾冷笑;
目视远方,装你娘的臊呢!
什么狗屁憨批,真真不及俺家哥哥万一。
被拿了当刀把子,说不定还要替俺王家哥哥数钱,真乃蠢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