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懵懵懂懂间,乾元帝好似望见了上仙,耳边响起那句——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此刻的他,感觉自己好似一颗顽石,身上压着万丈高山,地底的热流不断拂过身躯,却怎么也捂不热那颗冰冷的石之心。
渐渐地,天空阴暗下来,万丈高山上的仙人踪迹被半山腰的乌云覆盖,再无别物。
霎时间,懵懂意识回归躯体,乾元帝猛然意识到,自己乃九五至尊,人间帝王,而非仰望仙迹的顽石;
与此同时,大量嘈杂声音传入耳廓;
有相伴走来的玉童的安慰声,有小儿子赵兊惶恐的呼唤声,有太子那佯装悲伤实则暗藏兴奋的呵斥声,更多的,还是那嘈杂的哭泣与惹人恼火的细碎脚步。
他很想睁开眼睛狠狠地呵斥周遭,可他做不到。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王土旺的好。
若是那厮混账守着宫门,想来也不会叫这般多人过来打搅自己静眠罢!
可转念一想,乾元帝又咬牙切齿起来。
一定是哪改天杀王土旺献了假云笈,害朕走火入魔!
这般说来,那仙丹也一定动了手脚!
蛆心烂肺的腌臜种子!朕何时亏待过他,要这般坑害朕!
阴暗的内心世界满是恶毒的诅咒咆哮,许久许久,只剩大口大口的喘息声以及细碎的嘀咕;
不!不一定是那夯货的手笔,那厮若要动手,怕是早就动手了,到底是谁?谁在谋害于朕?!
内心的困惑无人解答,这会功夫,乾元帝只觉浑身冰冷,刺骨的寒意似是要将他灵魂都冻结,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那些满朝文武,勋贵亲王,别看他们平时唯唯诺诺、随意拿捏,可这会功夫,他等躯体好似膨胀开来,绛紫绯袍撑碎,化身成了一个个眸露红光、择人而噬的厉鬼、恶狼。
他等要扑上来了,他等要将自己吃的尸骨无存!
暖如煦春的福宁殿内,太子跪坐乾元帝榻边,埋头处理着身前矮桌上的奏折,低垂的眼里满是期待。
守着皇帝、把持朝政,两不耽误,简直美哉!
现在,他只需安安静静等待着榻上那具空虚的躯壳彻底失去姓名,便可真正执掌这庞大的帝国了。
太常寺、宗正寺、礼部,已经得了他命令,暗地准备祭祀一事;
朝中,越来越多观望的官吏投到他麾下;
太子贤良恭直、天命所归的名声更是明里暗里的在坊间流传。
甚至他那三弟,昨日都呈上了奏折,言身体不适,难为主持政事堂公务,请辞政事堂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只愿归府闭门不出,安心养病,不见外人。
三弟是个有眼色的,一切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那冥顽不灵的楚王。
皇城司报,近期有大量不明身份的江湖好手出入城北西风楼;
他等从何处来难以追查,向何处去不得而知,然太子赵端便是用腚眼想,都知这起子腌臜江湖人往哪儿去了。
除了楚王府,还能是何处。
念及此处,赵端略薄嘴唇抿起,眼底闪过一丝厉芒。
楚王那点小心思他心知肚明;
无非是借与皇叔康王交好的便利,入宫挟持官家;
可他也不想想,自个掌着朝政,纵指挥不动内侍省,亦有皇城司鞍前马后,更别提康王赵玳可不只是他楚王赵蹟一个人的皇叔。
正沉浸在登大统的喜悦中,殿外黄门侍卫一声禀报;
“殿下,史大人求见。”
压根不需多想,太子急忙起身,抬手就喊:
“宣,快宣!”
只片刻功夫,一身绯袍,腰系紫金鱼袋的史思明快步入内,纳头就拜;
“臣,见过太子殿下!”
“史大人快快请起,拜访的如何了?”
“回殿下的话,兵部尚书王将军偶染风寒,于家中养病。”
“当真?!”太子大喜过望,就见史思明重重点头,道:
“身烫如引火锅灶,汗如雨浆而下,咳咳喘喘不歇,家中妻小尽在床前陪伴。”
“善!”太子大喝,随即自觉失了仪,立刻敛了喜意,板起面儿。
“咳...吾是说要善待功勋!史大人可曾替吾问候一二。”
对面,史思明面不改色,似是未瞧见太子变脸,只拱手道:
“以代殿下送上宽慰关切,王尚书家小感激涕零。”
“如此甚好!”
准确而言,王土旺并不算太子心腹大患。
这厮在外人眼里的形象一直是愚忠的莽夫;
现无论那厮是装病还是真病,这个病都来的极妙;
若是装病,释放出的意思自然就是你们争你们的,他不掺和,对胜券在握的太子而言自然是好的。
若是真病,照史思明的描述,便是想掺和也有心无力了。
......
中京,顶着这分外诡异的氛围,时间一日日溜走;
转瞬功夫,十一月初七已至;
距离乾元帝昏迷已过七日,哈气成雾的大清早,武定门就闹将了起来。
城墙门外,楚王赵蹟披着银鼠金边彩花纹袍子,内穿紫貂大袄,头戴金冠,领着一大帮护院打扮的家伙,堵在武定门外。
却说着武定门,乃中京十二门之一,外面就是朱雀大道,内里连着外廷,乃京官入宫办事的第一道门。
这大清早的功夫,楚王带着人闹将起来,自引的武定门外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百姓观望。
“凭甚不叫孤进宫!
父皇身染顽疾,吾这个当儿子,哪有不侍奉汤药的道理!”
武定门虽洞开,可守门士卒早就得了楚王韩王不得入宫的密令,面对这般指责,也不反驳,只拦着去路、板着脸不应答。
见了这般,楚王那肯罢休,当即嚷了起来。
“且请康王过来,吾倒是要问问吾这皇叔,父皇染疾,他等藏着掖着不通告便还罢了,怎吾这个当儿子连入宫都不得让了!”
这话显然不是能当着百姓的面说的,可他就是说了。
周遭,围的水泄不通的老百姓群中,阵阵惊呼不断响起;
碍于城门口那起子虎视眈眈的士卒,这惊呼声并不大,然竟有楚王之口爆出的天家八卦,却勾起了每个人心中的好奇。
寻常八卦就够这起子街巷泼妇说嘴说上十天半个月了,眼下这可是天家的瓜呀!吃个一年半载不过分吧!
百姓议论愈发火热,前头听到的给后头没听到的说,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转瞬就冒出了十来个不同版本。
甚楚王殿下并非官家亲生子嗣的;
甚太子私下谋害了官家,不敢叫人觐见的;
甚官家其实早崩了,宫里快活攮妃子攮的人其实是太子;
......
越传越离谱;
面对此景,楚王心中暗暗冷笑;
他要的就是这般效果,他要的就是赵端纵是坐上那个位置,也坐不安稳。
毕竟...王土旺可是...应了他勤王护驾的许诺。
只要他能入了这宫,当着皇帝的面与赵端对峙,否决赵端继承王位合理性,那王土旺就会调京营禁军,助他一臂之力。
城墙外纷纷扰扰,然就在此时,城墙里头,一队雄壮将士列阵而来,为首者一身着金甲,背束红披风,头戴翎羽盔,威风凛凛。
见着来着,楚王眉梢当即骤起,迈步上前;
“皇叔,何故遣卒拦着吾去路!”
“奉命而为!”
“敢问皇叔奉了谁的命!”
楚王冷声质问,想当初他还以为这皇叔是偏着自己的,可之后遣人给康王府送信却吃了大大的闭门羹,自那之后,他才知晓这皇叔并不像表面上看着那般与自己交好。
面对质问,康王剑眉瞬息骤起。
“大胆!吾为官家钦点御前亲军指挥使,尔说吾奉了谁人旨意!”
这厮也是猴精,话不说全,意思全靠猜,愣是不叫楚王拿着话中把柄。
楚王为了皇位而来,说句拼尽全力也不为过,岂会被这一句两句打发了。
“好!既如此,请皇叔禀告吾父皇,就说儿子求见!”
他在给压力!
皇帝都敦伦敦到吐血昏迷了,他康王能向谁请示;
若请示太子,假借皇帝之口拒绝楚王入宫,则免不了一个假传圣旨的罪名,放在眼下这要命关头,此举若揭露出去,与谋反何异!
若坦言官家龙体抱恙,于情于理,便没了拦楚王入宫的理由!
念及此番,康王眉头皱的更紧,直勾勾盯着身前怒目相视的楚王,眸光晦明不定。
他在犹豫,在拼命思忖赵蹟的底气。
说到底,中京尚有一头猛虎未动;
谁也不晓那双藏在暗处的血红眸子正盯向哪里?又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杀出?将这天地搅得鸡犬不宁。
是的,康王并不似太子那般轻视王土旺。
他历过纷乱,曾助乾元帝登基,知晓权利交接时,掌着京畿大营禁军的将领会有多大的话语权。
在他看来,兵部尚书这个职位,更适合给徐国公蒋罗山这样与国同戚的老忠骨,而不是王土旺这等倚着些许军功的年轻将领,即便他表现的忠心耿耿。
不过,他亦晓皇帝犹豫;
逢即将昏迷之际,若贸然卸了那王土旺所有差事,岂不叫他生怨?
一旦内心生怨,再叫奸人乘机而入,到了那时,才是真的出大事儿了!
乾元帝昏迷之前,亦有一番深入思量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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