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荣堂中。
王彭氏老太太面带虚假笑容,坐在上首座,望着堂下大咧坐倚着椅背的王土旺。
“旺哥儿,今个怎得闲归家来瞧瞧了?”
“缺银子使花了。”王土旺疲懒笑着,应了一声。
敲诈勒索就要有敲诈勒索的样子,王土旺个中好手,自然不会露了怯。
闻他言,老太太并不提他当朝尚书的身份,亦不说他安喜侯的俸禄,只慈祥笑着,拿他当自家孙儿一般宠溺道:
“老身这体己银子可都是为你们备着的呢,来,与老身说道说道,缺好些个?”
“老夫人的体己银子怕是不管使,某今个可是来寻大房的。”
“嗨呀~这孩子说甚胡话呢,你都不晓老身存了多少些,就说不管使!
且报个数儿叫老身听听。”
这老妪管家这些年,黏上毛比猴都精明,言语交锋,压根不给王土旺与大房对上的机会。
可王土旺何许人也,说他老脸皮厚都是谦虚,整一个就是没脸没皮的无赖,岂会被这三言两语架住;
“老太太可别逞能,某兵部尚书,位开国侯之列,岂有缺那五万十万两的道理。”
言到此番,王土旺直伸出手,五指张开,比划了个‘五’;
“五百万两打底,上不封顶,敢问老太太,你那装体己银子的妆匣可藏得下这恁多?”
话音刚落,老太太直倒吸了口凉气,满是皱纹的脸颊不自然的抽搐起来。
“这...这般多银子,哪有搁...搁家讨要的道理,旺哥儿若是军中缺银两,合该去那三司衙门寻郑相公讨要。”
下首,王土旺正欲驳斥,就听理荣堂外,一清朗嗓门响起。
“母亲说的极是,岂有拆家补军费的道理!”
扭头一瞧,不是别个,正是大房王广仁。
正主来了,王土旺也不说话了,只冲着一侧站的笔直的骆丰林眨了眨眼睛,其意不言而喻。
得了自家将军眼色,骆丰林不卑不亢,迈前一步。
“便是军中将士缺了俸禄,理国乃国之勋贵,与国同荣,休戚与共,逢边军久战,岂有不助之理。”
他一开口,将将行至老太太身侧准备坐下的王广仁直如被钉子扎了腚一般跳了起来,指着骆丰林就骂;
“你是何人,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回理国公的话,末学后进骆丰林,魑魇军中一小吏尔,只瞧不过眼,言语二句罢了。”
“哼,既晓自己身份,还不滚出去!”
一遍呵斥,王广仁就要唤人赶走这讨厌的家伙,然下一刻,王土旺眉头一皱,冷哼出声。
这一声哼,仿佛点燃了炸药桶,理荣堂门外,随队而来的魑魇悍卒齐刷刷手刀出鞘,弓弩上弦,杀气瞬息笼罩了整个理荣堂。
只这一下子,就把堂中王氏一应族人家仆害的动都不敢动弹,而那王广仁,更是哆嗦的双唇紧闭,再支吾不出半个字。
堂中安静下来,王土旺点了点骆丰林;
“汝继续说。”
“诺!”
骆丰林抱拳领命,随即转身,望着上首,腰杆挺得笔直。
“我入理国,见王氏家仆如林,享尽荣华,远超想象,然辽虎视眈眈,西夏夜磨刀,时刻盯着大乾;边军苦难,朝不保夕不言,更不论军饷不足,糊口艰难。
若边关告破,敢为理国还能享受着荣华富贵多些年?”
这骆丰林好利索嘴皮,一开口,立刻就占住了大义位置。
然理国公府之人却不这般想,老太太最先压下心中惊骇,抿了抿嘴道:
“小先生,话可不是这般言语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军饷匮乏,应依仗国法,由三司衙门开支,哪有这般寻到私宅中讨要的,这不合规矩。”
“合规矩!”骆丰林昂着下巴,一脸倨傲,压根不在乎老太太年岁。
“寻常乡舍百姓家,亦有兵卒破开家门,强征兵粮,强拉壮丁,百姓尚且忍得了妻离子散,骨肉分离,饥不果腹,你等又何故忍不得?”
“这能一个理吗?吾等先祖筚路蓝缕,与太祖皇帝征战,岂可与平头刁民一般无二!”
一侧,王广仁壮着胆子叫唤起来,殊不知,这话恰好激怒了边关苦捱,真真见过百姓血泪的骆丰林。
“太祖皇帝许尔等与国同戚,世享荣华富贵,本该如此,我无话可说!
然眼下强敌环绕,尔等不思报国,依旧抱着祖宗荣华,不思为国效忠!
至忠义无双的先理国于何地!
至授尔等以期望的太祖皇帝于何地!
至当朝天子于何地!
至供奉尔等的百姓万民于何地!
不忠不孝无情无义之辈,安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
骆丰林,书生意气,豪胆不知畏,一口浩然气撑起了如铁脊椎,见王公勋贵而不弯折!骂的满堂皆惊!
然这厮却不停歇,那张略带着沧桑的面庞满是怒火,直怒斥道:
“我观王将军,显赫侯府,不输理国,家丁却不过双手之数,而其间大多都是为将士开火的火夫。
纵观理国公府,高门大宅,处处华贵,婢子成群,家丁如林,吃喝嚼用皆靡费,一应物件千金难寻,直如烈火烹油。若非将军心怀仁慈,只需略施小计,便叫汝等满门抄斩,绝嗣亡祭,不得好死!”
皇帝伸手要银子,将士要军饷养家糊口,官员俸禄亦缺不得,此等时候,又肥又无害的理国公府,存在本身...就是罪过。
这个道理,理国王氏之人懂得并不多;
他等只以为自己紧闭家门,不问世事便可高枕无忧,殊不知豺狼虎豹早已磨牙砺爪,逢丁点机会,便会一拥而上,将他等吃个尸骨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