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完辛秘,两人心照不宣避开了这话题,直闲聊起来;
“老哥,某去岁离京,这大半年来,可有甚新鲜事儿?”
得他问,秦烈武眉梢微挑,嘴角扯住一般若有若无的笑意,道:
“还就真有!”
“说来听听~”
赶路直在无趣,魑魇大部,除了铁牛瘦猴与自个一道归京,秦煜疴、云封隽、柏曌子等人,悉数登场去了高丽;
这般走了大半月有余,好不容易遇着前来迎接功臣的老丈人,岂有不打听打听的道理;
一侧,秦烈武空挥了下马鞭,赶着马儿与王土旺并驾齐驱;
“说来也怪,去岁末那会子,官家对太子又是封赏宅邸,又是红绡,去岁群臣大宴上更是拉着太子的手,好不热切,可把太子身头下注的乐坏了;
可今岁开春,却没了动静,反将翰林学士修道季的嫡女指婚给了韩王。
然这起子与吾等兵部无关,韩王观政六部,来吾等兵部极少,便是工部待得的时日也比在吾等兵部待得时日长。”
对面自家倒霉女婿,秦烈武也无甚藏着掖着的,话里话外,只透着股子轻省。
他心在北方,不愿掺和国祚之事,况且有这么个神鬼辟易的女婿,也勿需巴结下注。
每每想起此事,他都觉庆幸;
若是自家乖囡嫁了太子,自己这会儿哪有这等闲心观朝中潮起潮落,怕是早提心吊胆的窝家里闭门谢客了。
马蹄踢踏作响,王土旺眯着虎眸,心中思忖不休;
“可还有他事?”
“有!全看你愿听那方面的了!”
“朝中党争。”
“那便有的好说道了,且不言晋淮之争,便说三司,上旬也出了件大事儿。”
“何等大事儿。”
得他问,秦烈武直探出身子,抵近道:
“三司度支使全广,被质贪污百万之数,下了诏狱。”
“全广?”
王土旺眉梢微皱,努力回忆此人,过了估摸盏茶功夫,他这才忆起一张胡子花白,不苟言笑的干瘦面孔;
“那老翁历经三朝,怕是六十有余了罢,朝中不都说此人兢兢业业,任官四十载没出过甚差错吗?”
“嗨,人倒霉喝凉水的塞牙!”秦烈武在自家女婿面前没甚架子,兀的感慨一声,随即又道:
“吾当时也这般觉得的,便寻着人打听了一二,你猜猜发生了甚?”
“莫卖关子,当心某拾掇你宝贝乖囡!”
“去逑去逑,恁说的不像了!
吾与你讲啊!这里头,怕是扯到了积年一桩老案子!”
“甚老案子?”
“戾太子被废一案!”秦烈武蹙着眉头,一脸严肃;
“当初那事儿就闹得沸扬,大索神京的事儿都来了三回,吾那时将与你岳母成亲,还未奉旨戍关,那送亲的轿子都叫御前亲军翻来倒去搜了尽个把时辰。
听说着全广,当初就是戾太子门下,案发之后,先皇念其劳苦功高,涉事不深,故网开一面,饶了身家性命;
只到头来,还是逃不得命中劫数啊!”
这厮满嘴感慨,屁话一箩筐,干货却无二两,听得王土旺额头大筋直抽抽;
见自家女婿这般模样,秦烈武自晓他不禁逗,当即不再玩火,低语道:
“戾太子一案吾知晓不多,然这全广,却是挡着别个的路了。
他本为计相郑玄相公麾下,掌着运、钱、粮、度,虽是天下一等一的肥差,却最最容易遭算计。
此前六部未实,郑玄相公悯他兢兢业业,护得住他周全;
现权责交接,户部尚书之位空悬,郑玄贵为计相,实权从一品,自不可屈尊降级去干那从二品的户部尚书,便是平调,也只有尚书省尚书令才可;
然坏就坏在此处!
晋淮党争何其烈也,朝堂上那一双双贼眼,可都盯着六部呢,工部闲差遍地,不遭人惦记,吾等兵部...”
言道此番,秦烈武情不自禁望了眼自家女婿,心头再度泛起阵阵庆兴。
“兵部自无碍,军中也没几个敢在你当面耍横的,纵是想往兵部塞人,没你这厮点头也不得行。
至于余下四部,尚书侍郎之位,那争得叫个激烈。
广全不似徐成阼那老狐狸,成日里见势不对就磕头起骸骨、告老还乡,那广全心里还藏着期盼呢~
可越是如此,群臣百官却越容他不得。
若是叫郑玄得了尚书令,手下有掌着户部,岂能得了。
依吾看呐,这是淮党与晋党默契给郑玄下绊子呢!”
话音落下,王土旺久久未言,周遭只余马蹄声滴答作响。
又过了近盏茶功夫,王土旺这才轻叹一气,问起了广全下场,随即就听;
“下场?呵呵~
父二妻一,流放岭南,余下相交密切亲朋,皆遭牵连,家小一应仆从,贬官奴的贬官奴,充教坊司的充教坊司。”
他语气中带着落寞,便是笑,亦叫王土旺觉着寒凉;
权争激烈不过如此,父二族,妻一族,非是谋逆,竟牵连如此之广,简直骇人听闻。
况且这全广可是堂堂三司度支使全广,常人眼中权柄滔天的大官,自己还未发声,便因挡了别人去路,就被栽了个莫须有的名头,拿了全家老小。
想到这里,王土旺愈发觉着手里有兵是何人重要的事儿;
莫瞧眼前风光,权力悉归天管,若无手底兵权,哪来挺直腰杆。
一番感慨,王土旺转瞬便将心头阴云挥散,乐呵一笑,又似安慰岳丈又似安慰自个一般,道:
“咱归了京只管做缩头王八,若不辱到咱头上,一切好言!
若欺上门来,了不得某舍了面皮不要,进宫哭去!
若是再不得行,日后岳丈怕是就要唤某西凉王太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