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府,饭桌上。
王土旺一边与莘傅闲聊,一边打量下首那俩莘家子;
这莘傅给俩儿子起名儿时,决计掺了不少家国情仇在里头,大儿子唤作莘纵燕,尚没那般直白,然二儿子莘荡辽,似是一下膨胀起来,装都不装了,直接上强度,突出个针对性极强。
觥筹交错,王土旺来者不拒,谁劝酒都一饮而尽,端是豪迈异常;
今儿难得遇见个真心诚意的粉丝,岂可辜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闲聊家事聊得熟稔的莘傅再度端起酒盅,笑意吟吟的凑到王土旺近前;
“将军,今日上面,贱榻蓬荜生辉,请满饮。”
“满饮!”
王土旺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随即大咧哈了口酒气道:
“汝尚可,待某寻个由头,给你活动活动!”
“欸~岂敢劳将军大驾,仆素以为,多大能为掌多大权势,老小儿才疏学浅,便是肩头落了重担,亦担当不起啊!”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甭演聊斋,莘傅哪里瞧不出王土旺试探于他,当即连连摆手拒绝,随即又道:
“将军若是瞧得上下官,不若收了下官鱼袋,调仆到魑魇军中充一随军文书,待日后反攻辽国,也好叫仆尽献一二绵薄之力,便是合了眼,也好坦荡下去见我莘家列祖列宗。”
他这话一出口,余光便寸刻不停的望着王土旺面上表情,只见土哥眼角唇边未显讥讽之色,反侧过眸儿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不由得心头微松。
魑魇之名乾人有口皆赞,可不是那般好入的,说这话之前,莘傅亦心中惴惴,思忖了良久才做此决定。
一旁,王土旺打量许久这年过四十的汉子,终是摇头拒绝;
“某观汝,腰腹松弛,肩垂而不凝,臀软且不定,莫说枪卒步甲,便是弩手步甲,亦负不得,此般怎做得了某随军文书。”
“这...军中文书不都文职,怎好端端还要披挂了?”莘傅不解。
“魑魇不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职,某军中文书、郎官、庖厨,若臂无百斤之力,一概不要。
寻常将士日夜厮杀已是困顿,文书等职,既要厮杀,又要忙于事务,非精锐岂可?!
汝...唉...某说话直接,汝莫往心头去,汝之能为,某不怎滴瞧得上。”
闻了这般解释,莘傅恍然大悟,情不自禁想起衙门中遇见的那些个魑魇悍卒,不由得肃然起敬。
真不愧是名震天下的魑魇军啊,便是文书文职,都要这般精勇,真真善战者无赫赫之名。
感慨之际,莘傅又似忽的想起甚么,轻捋胡须动作微微一顿,眼底生起一抹疑惑;
“将军,下官有一事不明,望将军解惑。”
“尽可言之!”
“吾等大乾,派兵遣将皆需配置监军,那监军素官家信重、位高权重之辈,道句不好听的,那等体质便是连仆都不如,此般该当是好?”
“哼!监军?”这厮无赖一声嗤笑,狂妄道:
“何人敢监某的军!除非官家亲至,否则某叫他来一个陨一个,来一双亡一双。”
这番狂悖之言本不该说于这并不算熟稔的莘傅听,况且这厮两个儿子也在下席作陪,然王土旺就是说了,说的毫不掩饰。
他素来鲁直,便是试探人,也试探的直截了当。
闻他言,莘傅面上讪讪,眼底儿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赏,接着借坡下驴,冲周遭使了个眼色,挥退一旁侍奉的三两老仆;
待厅堂只余他父子三人及王土旺时,这厮才蹙着眉儿,稍稍凑到土哥耳边;
“将军,依下官之见,乾辽两国,怕是打不起来啊!”
硬菜来了!某道这老小子怎总将话头往那行伍敏感上引,原是为了此番。
面上狂妄收敛,王土旺那个虎眸微眯,不动声色扫了眼一侧眼露精光的莘傅,平淡点头;
“眼下正是六部收拢朝堂权值之际,官家要稳,朝堂要稳,禁不起大风大浪。”
这话说的挑不出毛病,却没法叫莘傅满意;
他欲趁王大虫狂悖,套他话,欲给他来个黄袍加身,谁知这厮狗脸说变就变,将将还狂的没边,片刻功夫就平淡如那无波湖泊,叫他一拳攮在了棉花上。
此番对策,莘傅自没法满意,当即再度发问:
“依下官拙见,六部掌权不过尔尔,大抵不过将权能从一个篮子转到另一个篮子中,无非权斗,皆末道小事尔;
仆以为,大乾百年难出将军一绝世将帅,若不趁着将军年轻,开疆拓土,待白发斑驳,再行攻辽之事,岂不暴殄天物。
官家糊涂啊!”
这话说得极僭越,若是传出去,这莘家难逃灭门之祸,然为了取信王土旺,这厮也是豁出去了,眼神之坚定,叫咱土哥都头皮发麻。
王土旺不言,莘傅以为自个下的料不够猛,竟兀的将心一横,一把扯住他衣袖;
“将军,莫要迟疑啊!乾失燕云,后世不知如何评论吾等,况辽国那毒妇日夜枕戈待旦,咱的中京却歌舞升平,夜夜笙歌。
不瞒将军,仆尚有一二好友于辽国为官,消息较之将军,怕是还要灵些;
将军可知,那辽国毒妇与咱被掳走的汉民说了甚?”
“说了甚?”王土旺平淡发问;
闻言,莘傅眉梢紧蹙,直叹气道:
“她呵斥那太保耶律沙时曾这般言语:‘甚叫汉蛮,南朝汉人的种子洒在北国松墨草原,生根发芽,开得出来的就是她契丹人的花朵’。
将军听听,这他娘的毒妇是在掘咱汉人的根子啊!”
言道激动处,这厮直接爆了粗口,哪还有将才文质彬彬的模样。
“将军,咱反了吧!
仆愿为将军马前卒,书信好友,掌大义,收复燕云十六州,届时无论北拒契丹,还是南驱大乾,咱都不亏啊!”
这话一出,不仅这厮两个儿子目瞪口呆当场,便是王土旺,人也麻了。
家人们谁懂啊,自个好不容易得了个老迷弟,本以为顶多算个愤青,谁料竟是个反骨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