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过了约莫顿饭工夫,木门被人推开,就有灯光从外射入,那是一个身穿玫瑰红衣衫的少女一手掌灯,一手提着一个食盒走入。
这少女聂沧澜见过,她是扁脸老者的小徒弟。
她进来之后,把手中油盏和食盒放到一张木桌上,然后回转过身去,轻轻掩上木门,才俏生生朝聂沧澜走来,口中“喂”了一声,说道:“我是给你送饭来的。”
聂沧澜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红衣少女眨着眼睛,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呢?”
聂沧澜道:“你师父封闭了我四肢,你就是送饭来了,叫我如何吃法?”
红衣少女咭的笑道:“我师父说过,你四肢不能动弹,才要我来喂你的……”
说话出口,一张春花般的脸上,忽然娇红欲滴!
聂沧澜看着她,心头一阵跳动,说道:“我不饿。”
红衣少女幽幽的道:“你是不是不肯说出同伴来,惹师父生气的?你不说,师父是不会放你的。”
聂沧澜微微摇头道:“不是。”
红衣少女愕然道:“那是为什么呢?哦,饭菜快冷了,你吃了再说吧!”
聂沧澜道:“在下真的不饿。”
红衣少女看着他,低低的道:“你真傻,人是铁,饭是钢,你赌气不吃饭,师父就会放你了吗?”
聂沧澜道:“在下不是和你赌气。”
红衣少女道:“那是为什呢?”
聂沧澜道:“在下怎好叫姑娘喂呢?”
红衣少女眨眨眼睛,低声道:“这有什么关系,你是四肢动弹不得,我是奉命行事,这又不是……不是……咳,不用说啦,我喂你吃完饭,还要回去覆命呢!”
她转身提着食盒,放到聂沧澜面前,掀开盒盖,从里面取出一大盘蛋炒饭,又道:“这是我特地叫张妈为你炒的。”
聂沧澜道:“为什么?”
红衣少女咭的轻笑一声道:“师父只交代我,说你四肢穴道受制,无法举动,要我来喂你吃饭,我想,如果喂一口饭,喂一筷菜,那多麻烦?所以叫张妈炒了一盘蛋炒饭,只要用汤匙一口一口的喂,饭也有了,菜也有了,不是省事多了?”
说着一手端起盘子,一手用汤匙舀一匙饭,朝聂沧澜口里送来,又道:“快吃吧,别说话了。”
聂沧澜正要说话,她已把一匙饭,送到口边,只好张嘴把一匙饭吃了。
“这才乖!”红衣少女低声娇笑,又舀了一匙饭送来。
聂沧澜道:“你把我当作小孩!”
“你说对了!”红衣少女娇笑道:“从前我弟弟不肯吃饭,就是我喂他的,要说他乖,他才吃。”
说到这里,把一匙饭送到聂沧澜口里,又娇笑着道:“你和我弟弟一样。”
聂沧澜看她又说又笑,娇憨之中,另有一种少女说不出的妩媚,心中不禁微感荡漾,果然又把一匙饭吃了,才低声道:“我年纪比你大,怎么会是弟弟?”
红衣少女一双水样轻柔的秋波瞟了他一眼,她自然听得出聂沧澜言外之意,怎么会是弟弟,那不是哥哥吗?一时粉脸绯红,披披小嘴,轻哼道:“你不见得会比我大。”
聂沧澜道:“在下今年十八,你呢?”
“我……”红衣少女脸色更红,低低的道:“我……
也十八咯!”
她不好承认聂沧澜比她大,所以才说“我也十八”的,但在说话之时,她脸上不觉有着笑意。
聂沧澜笑道:“你明明才十七,硬要说十八,岂不可笑?”
红衣少女睁大双目,奇道:“你听谁说的?”
聂沧澜笑道:“自然是你师父说的了,他说:小哥今年十八岁,那就比小徒大了一岁……”
红衣少女披嘴道:“我师父才不会说呢!”
聂沧澜道:“但你十七岁总是没错吧?”
“你好坏!”红衣少女道:“我不和你说啦!”
舀起一匙饭送了过来。这回她果然没再和聂沧澜说话,只是一匙一匙的喂着他。
聂沧澜呢,有小佳人喂着他吃饭,灯前相对,愈看愈觉得红衣少女娇憨动人,像一朵含苞初放的玫瑰花般娇艳可爱,她喂过来,他张口就吃,而且吃得津津有味,不过一会工夫,就把一大盘蛋炒饭吃了下去。
红衣少女咭的笑道:“看你,方才还说不饿,现在不是把一大盘饭全吃下去了?”
聂沧澜痴痴的望着她,问道:“姑娘芳名,可以告诉我吗?”
红衣少女突然被他问了出来,不觉脸上一红,漾起甜笑,说道:“我不能告诉你。”
她收好盘匙,盖起食盒,低低的道:“我该走啦!”
她一双秋波流露出依依之色,望着他,压低声音道:“我师父脾气不好,他问你什么,你最好乖乖的答覆他,不可触怒了他。”说完,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低低的道:“我叫‘池秋凤’。”
聂沧澜忙道:“我叫聂沧澜,是白鹤门下。”
池秋凤点点头道:“我知道。”
拿起食盒,急步走了出去,又随着阖上了门。
她没把灯盏带走,室中一灯如豆,却结了一双灯蕊,聂沧澜忽然好像失落了什么,心中有忽忽若失之感,池秋凤的笑貌,也随着在眼前浮现!
方才她喂自己吃饭,倒也并不觉得什么,如今这一会想起来,就有着说不出的香艳?
就在这时候,木门被人悄悄推开,一条人影轻巧的闪了进来。
聂沧澜方自一怔,只听“噗”的一声,灯盏被人一口吹灭,屋中登时一片漆黑,那人也在此时一下闪到聂沧澜面前,低声问道:“你是不是被点了穴道?”
聂沧澜目能暗视,抬眼之前,就已看清这人面目黧黑,个子瘦小,身上穿着青布劲装,背负长剑,目光之中对自己流露出关切之色,心中觉得奇怪,不知这人是谁?
这就问道:“兄台是什么人?”
瘦小个子低声道:“我是偷偷进来救你的,这时候还通名报姓吗?快告诉我,你那几处穴道受制了?”
聂沧澜道:“他使的不是普通的点穴,在下几次想运气冲穴,都没冲开……”
“当然不是普通点穴。”瘦小个子道:“他使的是‘透骨针’针从穴道直入骨骼,不把针取出来,如何冲得开穴道?快告诉我是那些穴道?”
聂沧澜心中暗道:“难怪自己一运气,几处穴道中就如针刺一般疼痛!”一面说道:“天府、玄机、章门、臂儒、委中。”
瘦小个子道:“老贼打了你这许多穴道。”
要知聂沧澜所报的这几处穴道,除了“玄机穴”是单穴之外,其余均是双穴。
他话声一落,立即伸手从身边革囊中取出一块黑黝黝的吸铁石,迅快放在聂沧澜“玄机穴”中,然后默默运功,把内力凝集掌心,按在吸铁石上,缓缓吸气,提起吸铁石,石上果然黏着一支细如牛毛的钢针。他左手拈着钢针递给聂沧澜手中,说道:“你瞧,这就是透骨针了。”
聂沧澜接在手中,吃惊的道:“好厉害的东西。”
瘦小个子没有作声,继续用吸铁石依次替他从穴道中吸出钢针,每吸出一支,就送给聂沧澜,九处穴道,足足化了一顿饭的工夫,才算全数吸出,吁了口气道:“总算大功告成了。”
聂沧澜道:“兄台花了不少力气,快坐下来歇息。”
瘦小个子轻哼道:“你当这里是你家里?只要被他们发现,咱们还走得脱?还不快跟着我?”
聂沧澜慌忙站起身道:“兄台说得极是。”
瘦小个子压低声音道:“你跟在我身后,出去了,就不可再说话了。”
说完,轻悄的掠近门口,侧耳听了听,才轻轻推开木门,闪身而出。
聂沧澜跟着他身后,闪出房门,原来外面是一条长廊,此刻黑沉沉的不闻声息。
瘦小个子朝他打了个手势,迅快的朝后面掠去,等聂沧澜跟他掠到长廊尽头,再折而向右,此处是一个小天井,短墙右首有一道小门。瘦小个子轻轻开启小门,外面是一片竹林。两人迅快的隐入竹林,曲折穿行,最后到了一堵围墙之下。
瘦小个子一下凌空飞起,越过围墙,飘身落地,回头看去,聂沧澜已经跟着落到自己身边,这就低声道:“快随我来。”
连纵带跃朝前奔去,身法轻捷,十分快速。聂沧澜紧跟在他身后,不即不离和他保持了五六尺距离。
两人展开轻功,在起伏的山岭间足足奔行了将近半个时辰,少说也有五六十里路程,瘦小个子依然马不停蹄的赶路。
聂沧澜忍不住问道:“兄台要去那里呢?”
瘦小个子连头也没回,只是口中说道:“快了,咱们要赶到前面一座山神庙,才能休息。”
聂沧澜看他这么说了,不好再问。这样又奔行了十来里路,前面的瘦小个子转身忽然朝左首一条山径行去,走没多远,果见小山麓间,矗立着一座小庙。
瘦小个子回头笑道:“不是到了吗?”
当先举步朝庙中走入。这座庙小得可怜,一共只有一进,围墙倒塌只剩下了些残垣,两扇大门也早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