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三侠五义及亲近同门众人正相约前去瞧望红拂女剑,席间谈笑契阔,和气融融之际,普渡引着数名狼狈不堪之人,闯将进来。
正是德施孔仙芝等人,自龙门而还。
待红文缓缓走进门来,噗通一声跪在红拂女剑身旁,哭道:“师父!红文回来了!”
德施鼓起双目,刚想大声说话,却瞧见红拂也抱着红文落泪,急忙收住气息,讪讪道:“乖女儿,怎么还唤师父?我在路上反复叮嘱,以后对九云庵主改唤娘亲么?”
其实在场三侠五义及近枝之人,不少都心知红拂和德施之前事,只是顾及普渡和红拂之情面,无人宣扬,只烂于心中。此时,德施蛮子不清楚中原风俗,竟自顾自讲了出来,众人便哄然笑了。
只有小徐良心中还执着于未谙深邃的礼防,以为是嘲笑红拂女剑,气呼呼冲着德施道:“大头领!你也算一方豪杰,怎不知避嫌讳忌?果真是个蛮子!”
德施对徐良之无礼,也不加怒,而是被众人哄笑后,心道:“坏了!坏了!汉人多隐晦,最估计礼仪之事,我方才之言,恐怕惹了红拂了!”只直勾勾盯着红拂的表情,深恐红拂变色。
此时丁月华抚着红文道:“妹子受了这般罪,随我先进去梳洗了吧。”言毕便挽着红文之臂往内厢房走去。
丁月华乃是丁氏双侠之妹,雄关总兵之女,南侠之妻,且是松江豪门千金,自然与三侠五义乃是莫逆的交情。
丁月华出身大家,容貌俊美而秀丽,英武而端庄,江湖之中,凡女子辈鲜有匹者。更难得之处,丁月华武艺超群,剑术高超,跟展昭展雄飞夫妻同心,并肩江湖,行事光明磊落,极富侠义心肠,一身女丈夫气概,便是男子也恐难如她一般凌然超群。
丁月华出身大家闺秀,却无娇惯之气,聪明可爱,知书达理,自被当世称为当之无愧的女侠。但她心知红拂女剑身世坎坷,虽武功在自己之上,却十余年来苦闷于心,时常往东京汴梁来,唯有与自己促膝斟酌,畅谈心绪。
除了丁月华,红拂还能向谁倾诉?
即便是普渡,也算是红拂名义上的哥哥,但是这些儿女的心肠,又怎能向普渡这般一派之主来对饮诉说?
红拂女剑坐在椅上,面色微赧,竟未发火,而是冲着德施瞪了两眼,慨叹道:“还不将李公子放下来,速速医治?”
德施闻言,心中一喜,忙接道:“我一瞧着你,便有些痴呆了。竟忘了李公子!实在是蠢!这李公子也是为了护着红文而中了毒,岂能不顾?只是孔道长言说李公子所中之毒,乃七星散,是七种毒物毒草炼制。孔道长也只判出其中两种来。我自杞虽草药甚多,却不知如何下手!”
此时丁月华已在内厢房吩咐使女,各自出来捧烛挑灯,奉茶端水。
普渡上前仔细为李和诊断后,抚须道:“司马德修向来用毒奇特,我虽大致有些判断,但也不好拿李公子的性命做赌。我即刻前去求见二堂主詹烽,求取数粒‘真君回魂丹’,自可保李公子一月内无恙。至于体内之毒,待风云会后,我以内力助其,定可痊愈。至于些许残毒,徐徐除之即可。”
却在此时,院外一个中年人声音斥道:“普渡!你一心只想着龙虎风云会,口口声声说要天下武林再不起争斗,偏忘记血书盟誓了么?怕不是你想做武圣人吧?哼!李和之伤,何须等到风云会后!”
在场众人,以普渡武功最高。普渡内力可谓冠绝江湖,竟未听出有人在院外绰立。可见此人轻功身法之高!
众人瞩目处,只见一名中年人缓缓走了进来。这人身高七尺有余,略微有点瘦的脸庞上,一双如玉点漆的眸子中,精光流露。这中年人配儒巾,着襕衫,却左手中拿着一把木鞘的剑。这木制的剑鞘光秃秃的,瞧不清上面是何图案,却在灯光之下,隐隐若动。
这中年人细眉朗目,形相端正,四十余岁年纪,渐渐蓄起的连鬓须,随着夜风也有些摇摆。
他走上前去,自带一股逼人的气势,除了普渡,余人竟有些退意。
他行至李和身前,探出右掌便向李和胸口抵去。众人惊呼,便要上前阻挡,深恐他加害李和。
普渡已认出此人,挥了挥手,止住众人。
那中年人右掌轻轻按在李和前胸,稍一运气,李和颤抖了一下,竟缓缓醒转过来。
中年人侧首指问普渡:“普渡!普观主!李和所中之毒,以你之内力,明明足以将之逼出!为何还要去求詹烽的真君还魂丹?我看你是心胸狭窄,不肯花费内力在李和身上。你妄称普群生!”
普渡摇头不语。李和却挣扎着扯住那中年人的手臂劝道:“二哥!普观主从未忘记誓约,也从未有违背道义之举。普观主心中有大丘壑,他实在是痛惜江湖几十年来争斗太剧,死伤甚多,所思所为,不过是为了武林大局而已。此番中毒,以及誓约之说,乃是我自愿所为。于普观主无干!”
那中年人扫视四周,冷冷道:“三侠五义倒是聚得齐整,人多势大啊!”随即抄起李和,背负而出。
普渡躬身送出,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三侠五义众人,正在议论之间,却都不肯出声向普渡询问,唯有徐良俯首在普渡身前问道:“老前辈,方才那人是何方神圣?如此无礼!”
普渡还未搭话,此时丁月华搀扶着红文从内厢房出来。
红文此番得救,又认了父母,梳洗完毕,换过新衣,立时便容光焕发,娇艳明丽之气,夺人双目。
此时她却瞧见一个中年人背负李和而走的背影,陡然失落,嘴唇微瘪,俯身趴在红拂怀里哭了起来。
红拂女剑怀抱着红文,浑身有些颤抖,呼道:“冤家!”继而双目瞪着德施。
普渡向着众人微躬告辞,并无一言,而是挥袖出院。他并未回转三教堂,而是朝着距离三教堂十里外的一处破庙奔去,片刻之间便到了。
他径直走近庙里,只见破庙大殿正中,并未燃灯,残破的天王像前,安广全正闭目稳坐蒲团之上。
普渡并未开口说话,而是绰立院中,盯着院中树木。此时院中枯叶遍地,而中庭三四株梧桐树确实新叶初发,已然手掌大小了。此刻朗月升起,映照着树影婆娑。
终于安广全还是先开了口道:“普观主,人我已救下!顺带襄助钟麟周天一逃离龙门。”
普渡此刻心事忡忡,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继续盯着梧桐树叶道:“安老剑客,打坐说话之间,呼吸有些许不畅,您受伤了?”
安广全“哼”一声:“区区黄河门还奈何不了我!实不曾想到龙门总坛中高手甚多!只是金龙教杨洞渊城功属实不凡,西夏几名没藏武士与之合力,与我对拼内力。我虽未受皮外之伤,却内力损耗极多!明日便要推举武圣之位,你要如何助我?”
普渡仍是不紧不慢道:“安前辈,你看这新发的梧桐,旬日之间,便长大了许多。那一年,也是万木逢春,山花灿烂之际。幸好您做客峨眉,我等才击退金龙余孽。自那一役之后,交流余孽在西南再形不成气候,才辗转至甘凉道。当日之恩,我峨眉岂会忘却?明日会上,我自不食言。”
安广全道:“普观主素来沉稳有度,说难听一点,便是老谋深算。不食言便好!”言毕刚想起身,却被普渡探掌示意坐下。
安广全正不明其意之时,普渡已款步走进殿中,缓坐安广全身前,唤安广全双臂平举,道:“我现在便来助你!”
继而普渡双掌探出,与安广全双掌相接。安广全立时会意,惊诧之际,只觉普渡掌上一股暖洋洋的内力传来,经奇经八脉,便往自己气海汇去。情迫之下,安广全不及多想,急忙运功将内息稳住,体内被渊城功及没藏武士内力激荡之处,立时便觉畅快。
约一盏茶的功夫,普渡示意之下,与安广全二人同时收手,各自调息运功。
晴夜之中,十余只大雁经空,雁鸣之声虽有些呕哑,在这静谧的夜晚,却显得并不噪杂,而是便如院中的梧桐一般,提醒着人们三春花事近,千里绿映红。
良久,普渡起身,又仰望着星空,良久不语。
安广全得普渡内力调息,自觉恢复甚多,起身道:“普观主,果然信人!今夜得你相助,我内力虽未全复,十之八九倒还是有的。放眼江湖,除了你三兄弟三人外,就是少林名僧内力或可与我相匹。哎!只是损耗普观主不少内力。”
普渡道:“前辈你看这天上的飞雁,夜晚犹在赶路。传闻大雁南行至衡阳便止,北飞至雁门则降。此地距雁门不远,想必这些雁便到了该歇息的时候。年复一年,大雁南北奔波,何曾理过世事?却也翱翔惬意。只要江湖尽量少些仇杀,我等又何必执着于武圣之位?”
安广全刚和气的面容又变色道:“你普观主坐镇峨眉,弟子众多,门派渐渐兴旺。而我定要夺着武圣之位,实在是因为我日月山都被他人占了,日月派便要亡了!”
普渡缓缓道:“那李和李公子,我对其有誓约,我也定不会拂他的心意。你可知他本来也是要抢那武圣之位的?”
安广全笑道:“李和?年轻一辈,李和倒算得上一流的人物。只是若要得武圣之位,他的功夫,哼!还差得远!”
普渡也笑道:“你不信么?他的功夫是不够强,但我本来是要助他得位的。为了此事,我甚至都筹划了很久。甚至于我三兄弟都是要助他得位的。”
安广全心惊,心道:“普渡素来不说妄言。”此时她竟有些吃吃道:“那......如果你三兄弟全力扶持于他,或许真的能.....那起初我去求你,你不同意,而如今你又为何要助我?”
普渡叹息道:“这李和乃天生的情种,他竟为了一个红文女子,宁愿放弃我三兄弟对其的扶持,也要我协助他救出红文。所以才着落在你身上。若你不能救出红文,我仍不能助你。如对你一般,我亦不能对李公子食言。”
安广全心定道:“如今无你三兄弟相助,李和不足为虑。更何况他中了司马德修的七星散。”
普渡双目深沉得盯着安广全道:“安前辈,我言之在前,明日我普渡定会全力助你。但是至于李和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帮手,我便不好再言了。我来此之前,宁愿背负骂名,也未用内力助李和驱毒,而为安前辈尽快恢复,我却尽了三成的内力。也是为了兑现助你的诺言。”言毕,便转身要离开这破庙。
安广全瞧着普渡的背影,问道:“李和,一介狂徒,你三兄弟名扬天下,为何要助他?”
普渡更不回头,而是边走边摇头道:“此事,无法赘言。若安前辈得了武圣之位,惟劝前辈心胸阔达,放眼四海,不再拘泥于一门一派之得失,令江湖安定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