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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领夏州马军攻入禁军步卒阵中的,是石敬瑭麾下三大上将之一的杜重威,其人骁勇善战威重三军,是冲锋陷阵的不二人选,前时定难军攻略定远城等地,便是刘知远坐镇中军而杜重威率部前驱。
杜重威策马奋战在前,率部突入禁军阵中,顿时精神大振。马前之禁军步卒,经受炸药轰击后,本就东倒西歪、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军阵露出大片空档,此时见他们奋然入阵,以风弛鸟赴、倏来忽往之姿,行飙举电至之举,无不惊骇,左右相顾皆尽失色。
此景让杜重威心头大感畅快,本就盎然的战意又更沸腾几分,当下呼喝连连,持槊而进,挡兵杀人,突阵破围,好不气壮。他本身就是悍将,眼下全力施为,自然不好相与,那面前的禁军步卒,虽不曾惧怕后退,也难挡他脚步。两相斗战,刀兵相交,战马轰然踏进,步卒相继退倒。
杜重威战意大盛,浴血奋进,混若天兵鬼将,手下难有一合之敌。其亲兵见他如此凶猛,无不戮力跟随,枪矛并举,呼喝齐发,尽显精锐悍卒本色。
夏州马军破阵而入,战马轰然奔驰,撞飞步卒不知凡几,刀兵锐利前突,又杀伤步卒不知凡几。一时间,禁军步卒无法抵挡,人散阵溃,而夏州马军势若虎狼,有望风披靡之态。
“杀破贼军,建功立业!”血溅于甲,杜重威杀得酣畅淋漓,不禁大声高呼。马军冲阵势若江流,依仗的就是快速奔进、冲势浩大的长处,能在对方组织起有效反击前,就将对方击溃。是以马军突入步卒大阵后,一旦前阵不能抵挡,后阵几乎不可能有所作为。
也正因此,杜重威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而就在这时,杜重威忽然发现,他们面前的禁军步卒,潮水般向两侧、后方退去,主动让出了战场。这让他心中不禁一喜,暗道莫不是己方兵锋无双,禁军眼见不能敌,只得主动退散?
但这个念头只是刚刚升起,就如熄灭的烛火了无踪迹,在层层叠叠的禁军步卒退散之后,他纵目前望,立即就看到不远处,有队列齐整的禁军步卒严阵以待。
第一眼,杜重威目光错愕,不知禁军此举意欲何为,要知寻常步卒,根本不可能挡住骑兵冲锋,而对方之战阵,偏偏不是盾、枪防御阵型。
第二眼,杜重威目光凛然,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禁军战阵的煞气。那煞气是如此深重,浓烈像是一团梦魇,瞬间笼罩了心头,让人不禁心悸。若非血战精锐,断然不会有这种气势。
第三眼,杜重威目中已有惊骇之色,随着禁军步卒不停退散,对方的战阵露出主体真容,他终于看清了眼前战阵的配置。
这一下,杜重威胆敢欲裂。
人皆重铠,兜鍪罩面,全身上下,唯露双目。
人皆持刀,其刀,长一丈,开两刃,重若千钧。
人皆虎士,身长七尺,虎背熊腰,如松如山。
其阵,严丝无缝,如墙如垒,如林如海,有数千将士。
是为陌刀阵!
《唐六典》载:陌刀,长刀也,步兵所执。
杜重威认出陌刀阵,大惊失色之下,几乎要惊呼出声,就要忍不住提缰立马,率部转头!
禁军中怎会有陌刀阵?
这天下怎会还有陌刀阵?!
......
世间不见陌刀阵,已数十年矣。
陌刀阵之强盛,在于唐前期,其用武之地,乃是针对草原骑兵。
史思明曾曰:“胡骑虽锐,不能持重。苟不获利,气沮心离,于时乃可图矣。”
“胡骑虽锐,不能持重”、“不能持久而果于驰突”、“乍出乍入,不能坚战”......故此,大唐步卒用陌刀阵,以其厚重耐战而杀伤巨大的特点,专为克制胡骑冲阵。
大唐陌刀,威名赫赫,战果之辉煌,彪炳千古。
天宝初,安西诸军初用陌刀,咸推李嗣业为能,每为队头,所向必陷。
天宝七载,高仙芝征小勃律,与吐蕃会战于娑勒城,李嗣业率队持陌刀登山陷垒,凌空而下,攻下敌人所据险绝,唐军大胜,收小勃律、西域七十二国来献。
至德二载,唐军与安史叛军大战于长安西南香积寺一带,敌骁将安守忠、李归仁率精骑突人唐军阵中,大阵将乱,李嗣业见势危急,“乃肉袒持陌刀立于阵前,大呼奋击。当其刀者,人马俱碎。杀数十人,阵乃稍定。于是嗣业率前军各执长刀,如墙而进,身先士卒,所向摧靡。”《新传》记载此战曰:“步卒三千,以陌刀长柯斧堵进,所向无前”,是役“斩首六万”,收复西京。
杜甫有诗赞曰:四镇富精锐,摧锋皆绝伦。
论及“御奔冲”“杀骑兵、斫战马”,陌刀及陌刀阵之威,无任何兵器可以替代。
相传,恒罗斯之役初战,唐军以强弓劲弩,配合陌刀阵,斩大食士兵首级两万余,俘获四千余,而己方战死者仅一百六十余人,伤者不过四百余。
陌刀既有如此之威,故而素来为国家依仗之救难“重器”。
德宗被困奉天,内库出陌刀五千口,以备“城外群凶”。
大和二年七月,出内库弓箭陌刀三千四百口(只),令度支差送银州防御屯田。
大和五年五月,内库出陌刀百五十口......赐盐州。
成通四年,荆南、江西、鄂岳、湘州将健四百余人携陌刀......杀贼二三千,马三百来匹。
沙场战如龙,陌刀世无双。
只不过到了藩镇相互征伐的时代,因为沙场征战对象有所变化,不再是胡骑,而是以步卒为主的中原兵马,陌刀阵失去了存在的大部分意义,又因为其它种种原因,这才淡出历史舞台,逐渐失了踪迹。
眼下,杜重威所率之夏州马军,便是以党项人为主,而河西骑兵更是纯粹的“胡骑”,此时乍见陌刀阵,杜重威怎能不胆寒心悸?
作为定难军有数的上将,他不是没见识的粗鄙之辈,自然知道陌刀阵意味着甚么。
杜重威固然心思万千,但这些都不在史彦超的考虑范围内。立于陌刀阵前排正中,史彦超的铠甲兵刃都无半分不同,此刻他双目炯然盯向前方,眼见夏州马军冲杀过来,罩面下的双目陡然迸发出逼人的寒意,双臂一震,将陌刀高高举起。
与此同时,鼓声轰隆,如雷翻滚,如天坠地,催人向前。
史彦超陌刀向前一引,前脚踏出,大步向前。其左右之陌刀士卒,莫不同时行动,整个阵型本就严整紧密,如此动作齐整向前一踏,正当得“如墙而进”四个字。
以无惧刀山火海之势,陌刀阵迎向奔来的夏州马军。
以夏州马军冲阵的地段为界限,大阵中的禁军步卒不断向两翼和后侧移动,如云齐走,如鸟齐飞,重新布置战阵。层层叠叠的铁甲将士,或立盾或持刀或举枪,踩动着烟尘四起,夹杂着将校的喝令声,与铁甲环佩之音交相应和,响成一首气势磅礴的乐章。而陌刀阵则仰首阔步上前,步履沉稳,脚步声厚重而又干脆,烟尘席卷而来扑打在脸上,也不曾让将士分神丝毫。所有人目视前方,身稳如山,气势如虹,惊天地泣鬼神。
夏州马军近至眼前。
禁军将士,沉腰立马,高举陌刀,排列如林,劈斩而下。
阳光在双刃上一闪而逝。
扑哧声不绝于耳。
陌刀斩落马上,则马首开裂,战马轰然栽倒。
陌刀斩落人身,则骑兵皮开肉绽,栽落马鞍。
一排陌刀手面前,一排骑兵人死马倒。
就如空中多了一道能斩万物的细线,撞上即死。
后续骑兵再进。
陌刀再举再落。
人惨嚎、马惨嘶。
血染陌刀,人马俱倒。
如是再三。
碎尸枕地,血流成潭。
史彦超一刀将面前骑兵迎头斩为两半,裂口整齐平滑,两半尸体成了两半死肉,向两侧开裂掉落,鲜血飞溅如雨而又流落如水,五脏六腑散了一地。
他再度举刀,将战马也一分为二。
踏步前行,军靴踩破脏腑,腥味直冲脑门,吧唧声令人作呕。
“向前!”
史彦超大喝一声,对周遭事物置若罔闻,眼中只有身前之敌。
“杀!”
三千陌刀手,齐齐踏步大喝,严整的军阵如同一架机器,逆袭夏州马军。
如墙而进,人马俱碎。
夏州马军攻势受挫,阵型一顿。
自此,再也无法抵挡陌刀阵之威。
陌刀阵攻势如潮。
......
步卒大阵反守为攻,在陌刀阵扼住夏州马军咽喉之后,孟平调兵遣将,将其阵拦腰斩断。眼前的夏州马军,已然丧失机动性,成为禁军步卒砧板上的鱼肉,只有被围歼的下场。
陌刀手杀得兴起,其军阵每进一步,面前的夏州马军皆倒下一排,而后再进,将空白抹去,又杀倒一排夏州马军,如是反复。
将士脚下,血流成河。
军阵背后,碎尸成毯。
楼车上,李从璟缓缓闭眼,又缓缓睁开。
朔方秋风劲。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自安史之乱以来,边疆国土接连沦陷,为贼寇小人所据,已近两百年。
如今,带领大唐壮士克复河山,正当其时。
李从璟远望贼军大营,目光里没有半分感**彩。
他心里知晓,石敬瑭必然以为,此战能够得胜。
就像石敬瑭必然自认为没有过失一样。
哪怕他眼下与吐蕃、回鹘贼寇为伍,攻破大唐边关,屠戮大唐百姓。
在石敬瑭眼中,这些都不过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高者总是自认高,卑鄙者却从不会自认卑鄙。
李从璟无心与石敬瑭讲道理,更无心让他幡然悔悟,对此祸国害民之辈,他向来只有一种应对态度。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