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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的战火让人头晕目眩,骤然轰隆的炸响如晴天霹雳,甚至让交战的双方马军都身躯一震,地面的颤抖与战栗,急促得如同慌乱的心跳,让人双腿都不由自主跟着震颤。
爆炸声淹没了惨叫声与马嘶声,卷腾的火光烧红了纷飞的泥土,烟尘如洪浪更如云朵,透着刺痛眼球的光芒。
于此境中,奔驰的精骑冲破尘雾踏碎泥土,持弓横刀而进,其势睥睨众生惊骇鬼神。
禁军步卒圆阵外波浪滔天,然手-榴弹最多不过能扔出数十步远,打击范围远不如弓箭射程,所以动静看起来虽然大,实则不过能堪堪触及夏州马军内侧。
不过禁军步卒本也没有指望手-榴弹能将夏州马军尽数炸飞,他们所期望的,不过是夏州马军因之而惊,待得战马惊慌四散,则其奔进之军阵不攻自破。
几轮手-榴弹轰炸之下,圆阵外围泥土与烟尘经久不散,遮挡了万事万物,浓烈程度胜过一切大雾。泥土与烟尘扑散在禁军步卒身上,覆盖了甲胄,也让禁军将士呼吸不畅。咳嗽声中,将士们却无不耐之色,反而都聚精会神盯向阵外。
令禁军步卒吃惊的是,待得烟尘消散,阵外马蹄声依旧,烟尘中露出夏州马军奔驰的身影,前后相继严整不乱,依旧如洪流。
不仅如此,随着烟尘散落,几乎没有丝毫停歇,箭雨再度升空,向禁军步卒当头罩下。
禁军将士俱都失色,夏州马军竟然没有受惊,其军阵其奔战,竟然丝毫没受影响!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围绕步卒军阵的马军洪流,圆圈向外移动了几分,堪堪脱离了步卒手-榴弹的打击范围。
军阵中,孟平双目愈显凛然。
楼车上,桑维翰露出惊讶之色,“贼军军阵,竟然丝毫未乱!”
按刀而立的李从璟,依旧是不曾言语。
......
在河西、夏州连营前,其部步军士卒,已经列阵完毕——早在马军出动的时候,步卒就已在调动集结。除却严防灵州城的少量步骑,此刻的河西、夏州联军,已是近乎倾巢而出。
“马军对战,不适合火炮对攻,能用火器的不过就是步卒而已。眼下贼军步卒之火器,不能奈何我之精骑,彼还能如何防御我夏州精骑破阵?”石敬瑭手指禁军步卒军阵,衣袂飘扬,眉眼间意气勃发,忽的一甩衣袖,“两位可汗注意了,且看本帅如何攻破贼军步卒大阵!”
药罗葛狄银与杜论禄加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狐疑和凝重,炸药这种利器,他们先前未曾接触多少,眼下虽然杀伤疲软,但声势之大却是不容小觑,两人无论见识如何,眼下都敏锐觉察到了此物之难缠。
话音落下没多久,夏州马军悠忽变阵,外围向外奔驰,将外圆扩大许多,形成大弯,将士不停汇聚,军阵渐厚,遂成方阵,而后拐弯杀回,直向禁军圆阵奔驰而进,其状,乃精骑冲阵之法。
于此过程中,夏州马军收了弓箭,靠近禁军步卒大阵时,前阵将士悉数从鞍边取出一包包物什,点燃,而后向禁军步卒军阵抛掷出去。
霎时间,如同冰雹散落,撒入步卒圆阵中,不等药罗葛狄银与杜论禄加反应过来,轰炸之声在禁军步卒外阵中接连响起,泥土横飞、烟尘四起、红光闪烁,禁军步卒将士被轰炸的左歪右倒,阵脚大乱,露出大片空档。
夏州马军所用之物,似炸药包又似手-榴弹,正是先前定难军在荒漠中练兵时,来训练将士所用之物。
也就是说,当世军队,能用炸药的,已不止大唐禁军一个。
此时,夏州马军持刀持矛,冲入军阵空档,轰然杀进阵中!
势若猛虎下山,状似蛟龙出海。
禁军步卒大阵在变为圆阵后,再无方阵前阵那样的厚重防御力,眼下在炸药轰击下,如何能抵挡夏州马军趁势而进?
药罗葛狄银、杜论禄加等河西人物,见此情景,无不惊骇。
石敬瑭眼中迸射出无尽杀气和残忍之色。
夏州马军以炸药破阵,而后悍然杀入,顿时势不可挡,禁军步卒大阵被轰炸、被攻入的那段,已如被洪水冲破的堤坝,再难抵御夏州精骑洪流侵入。一时间,人倒兵折,乱作一团。
“这......这......”杜论禄加眼见此景,口齿含糊不知所言,只剩双目发怔,手足无措。
药罗葛狄银看向石敬瑭,目光凌厉,充满忌惮,咬牙道:“石帅真是好手段,竟然有这等利器!”
石敬瑭傲然仰首,“若无此等利器,谈何击破贼军,谈何攻入中原,谈何成就大业!”
药罗葛狄银眼见石敬瑭意态万千,身若劲松,竟是不知该如何接下这话。河西军队与夏州兵马联手,谋求的是攻入中原,眼下大唐禁军来攻,自然要先胜之,才能有后续作为。夏州马军依仗利器而破阵,使得今日之战大胜在望,药罗葛狄银本该高兴,但他此时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拥有此等利器的夏州兵马,实力跟往先已不可同日而语,河西军队若跟夏州兵马对阵,全然没了能赢的把握。
石敬瑭将药罗葛狄银与杜论禄加的神色收在眼中,心头冷笑,大感畅快,暗道:无知匹夫,粗鄙蛮夷,哪里知道我中国文明之深邃?先前尔等与本帅争财夺利,本帅不与尔等计较,不过是利用尔等兵马戮力攻城而已,真当本帅惧了尔等不成?本帅坐拥利器,今日就让尔等好生长长见识,也好知晓这联军之中,谁才是真正的精锐,谁才是真正的主人!今日战罢,本帅倒要看看,尔等还敢不敢压榨我夏州兵马的财利,还敢不敢对本帅蹬鼻子上脸,还敢不敢不对本帅言听计从!
纵目远眺,眼见夏州马军前赴后继攻入禁军步卒大阵,而对方莫能奈何,阵脚已乱,石敬瑭心头豪情顿生。
这是大胜在望了!
河西、夏州军的战法,至此已经全盘揭晓。以马军为交战主力,以夏州精骑打开局面,待得形势明朗,便令步军跟进,底定战局。
石敬瑭驻刀于身前,双手叠放在刀尾,看向战场的双目眼神如电。
今日若能得胜,于敌,是破军,于友,是立威,可谓一箭双雕。
微抬目光,石敬瑭远远望向禁军阵后的高大楼车,彼处,飘扬着唐军黄旗。
如此远的距离,楼车姑且如米粒,就更不必说看到李从璟了。
但在石敬瑭眼中,李从璟就站在彼处。
他一直站在彼处,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深秋艳阳,为大地着上色彩,苍穹旷野辽阔无边,记忆模糊了时光。
初见李从璟,是在晋阳府宅中,对方是少年,着青衫,持书册,于窗前而立,抬首望天,目露思索之色。
只此一副画面,石敬瑭便知,这少年非是庸人。但彼时,石敬瑭且不能预料,这少年会成为自己这一生最大的敌人。
再见李从璟之前,石敬瑭已听闻他杀将成名、独领一军的事迹,而彼时,娶进家门的李永宁,正让石敬瑭的心智备受煎熬。所以那一天,在李从珂面前,他无意识折断了手中的筷子。
石敬瑭每每扪心自问,早年间他要的并不多,不过就是想出人头地,借势而上成就功业显赫人前罢了——就像乱世中每个心怀大志的人会做的那样,充其量,他不过就是心思重些。
然则出身卑微、才学平平的他,若无心计,如何能够越过龙门?
在石敬瑭心中,是李从璟自持身份与学问,对他的疏离对他的不重视对他的防备,让他恼羞成怒;是李永宁对李从璟的亲密无间,对李从璟的魂牵梦绕,对李从璟的时时守望,让他彻底疯狂。
他要争。
他必须要争。
他不惜流血十斗、他每每遍体鳞伤,才为李嗣源为自己打下来的功业,怎甘交到李从璟手中,任他据为己有?他怎甘做了李嗣源的鹰犬后,再去忍受李从璟的颐指气使?
大丈夫怎能被人呼来喝去!
于是那年雨夜,他与李从璟彻底成为死敌。
但石敬瑭从不后悔。大争之世,风云际会,生死未到,谁敢轻言胜败?
然则天命不眷,李从璟崛起太过迅速。短短数年间,平泽潞之叛,手刃李继韬;略怀孟之地,大败戴思远;出军河上与王彦章斗,一战而平再战败之;为先锋,千百里奔袭,首定大梁而成社稷之臣,从此如日中天;遂镇幽云强藩,又屡败契丹之军,而夺平、营二州之地;再出援渤海大破契丹精骑,气死耶律阿保机,迫使耶律倍签订城下之盟,自是扬名海内威重三军,军功鲜有人及;再后竟又率军南下,救李嗣源于危难之境,一朝风云变幻,便拥秦王之尊、治天下之军!
当其时也,群雄侧目,天下威服,石敬瑭又能如何?
及至出征两川,怎能不受制于人,摇尾乞活?
命中有难,大丈夫欲求功名,必须能屈能伸。
而后方有放逐夏州之事,好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石敬瑭终于能有一席之地,可旦夕谋划大业。
今,李从璟以帝王之尊,率大唐禁军来伐,若是常人,早已畏服,但他石敬瑭却要奋起抗争。
人这一生,不过斗争二字。
不斗不争,便一无所有,能斗能争,才有言语功名之资。
秋风飒爽。石敬瑭深吸一口气,收回思绪。他看向禁军楼车,双目坚定如铁,嘴上虽不言语,心头已在呐喊:“李从璟!世人皆敬你服你畏你,恨不能匍匐而进,捧你双脚置于额前,而我石敬瑭独不为也!大争之世,人皆能成功业,我石敬瑭雄武半生,岂能为你牵马坠蹬!今日,我便要与你决一死战,以定天下归属!”
......
楼车上,桑维翰见步军大阵被破,夏州马军强势攻入阵中,吃惊道:“贼军怎会有炸药利器?”
李从璟纹丝不动,淡淡道:“炸药面世多年,火炮、手-榴弹之物,更是为我大唐征战半壁江山,天下人物又非饭桶,岂能对此置若罔闻?”
言罢,纵目远眺,纳战场于眼底,又道:“沙场之争,道法万千,岂有因一物一利之长,而能立于不败之地的?征战疆场也好,与人争斗也罢,当以应变为重;而应变之道,追根揭底,在于有多少后手准备。后手越多,应变之道便越足,才能游刃有余。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何也?知己知己,才能料敌于先,才能备足后手,倘若己之后手多于彼,则将帅方敢言胜。”
桑维翰闻言神色一振,弯身拱手:“臣谨受教。”
李重美、赵普等人,俱都露出恍然与深思之色。
李从璟神色如常,也无半分动作,而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足以决定沙场胜败,“传令孟平,该史彦超出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