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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四月的时候,江南西道的十二州县都平定下来,没有甚么大的战事,某些想要趁机起势的贼人,也在王师迅速有力的打击下灰飞烟灭,对新得之地的接收、治理事务,大唐的官员已经轻车驾熟,也没甚么需要李从璟多操心的。
五月中旬,王师主力从金陵班师回朝。
如今吴国灭亡,朝廷于吴地置行省,这里已经不需要大军多作停留,只需要留下些许兵马重组各州常备戍卒即可,当然这又是行省都指挥使的职责了。
大军征战淮南已经多时,将士疲惫,思乡念家情绪浓厚,已经不适合继续征战,须得带回洛阳暂作休整。虽然闽地、岭南还没有平定,钱塘还没有王师驻军,这却是来年的任务,眼下急不得。
李从璟离开金陵后,乘船渡江,欲到扬州。
楼船行于江上,观辽阔江面,李从璟忽然想起徐知诰火烧金銮殿当日,他问自己的那句话:“时无徐知诰,天下可还有英雄?”
之所以想起这个问题,是因为一封军情处紧急送到他手里的书信。写信的人是桃夭夭,内容十分简洁,只有寥寥数字,笔记绝对谈不上娟秀:“河西有变,今我已往。”
手持书信,李从璟独对大江感慨道:“这妮子甚么时候能消停下来?”
建立后晋的石敬瑭,建立后汉的刘知远,建立西夏的党项人,如今都在夏州,刘知远还是石敬瑭的部将。西夏建国后,一直跟辽国关系密切,常常共谋对付中原,而改契丹为辽的耶律德光,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李从璟将书信贴身收起来,笑了笑,意味莫名,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
长兴二年王师扬州平定时,城内城外都遭到严重破坏,经过两年的恢复,扬州城总算缓过劲来,重新变得繁华,虽说要彻底繁荣如初,还得等到再和江南融为一体,但如今江西已定,此景也指日可待了。
长乐坊是扬州城东一个不起眼的坊区,居住在这个坊里的多是些没甚么产业的寻常百姓,故而坊里也没甚么招摇的酒肆与兴旺的商铺,除却民居外便是些满足坊民日常所需的小铺面,汤饼铺裁缝铺这一类,显得有几分萧索,却也别有一股简单平凡的宁静意味。
午后的斜阳照进屋子,有几分炽热,微尘在光影里卷卷翻腾,屋中的陈设很简单,磨平棱角的粗制高脚桌,两条陈旧的长凳。一名素衣麻衫的小娘子,坐在长凳上翻看一本快被翻烂的诗集,看得很是认真。
“孟小娘子,哟,又在读书呢?”一个发福的中年妇人走进屋来,顿时把门外的阳光挡住大半,那张肥胖的脸却显得格外可亲。
素衣麻衫的小娘子抬起头,露出一张婉约清丽的面孔,未施粉黛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随和的笑意,“王大娘来了?快坐。”她站起身,虽然衣裳略显宽松,但还是能看出她身段苗条。
“坐就不坐了,还得回去洗衣裳呢,咱家那几个小崽子可不让人省心,每日里也不知去了哪些狗窝里瞎混,这衣裳往身上一搭啊,就不曾有干净过半日的。”中年妇人将手里的一双布鞋放到桌上,“都知道孟小娘子手巧,这双鞋就麻烦你帮忙给绣一对鸳鸯,咱家那小妮子等着出嫁的时候穿哩。”
“放心吧王大娘,做完就给你送过去,就不劳你来回折腾了。”小娘子抚了一下鬓角的发丝,一举一动都显得恬淡。
中年妇人虽然没坐,但还是跟小娘子唠了两句家常才走,小娘子送到门外,这才回到屋里。把那本对她而言像是珍宝一样的诗集收好,提出一个装满各种碎步、花样、阵线玩意儿小篮子,放到那张不值几个钱的木桌上,复又坐下来,就开始低头摆弄那双新布鞋。
这些平凡但却不简单的针线活,就是她生计的多半来源,她的手巧之名传遍了附近几个坊,性子又温和识礼,是以很多人家都愿意将自己做不了、或是不愿做的针线活拿来给她做,哪怕是方才中年妇女那样的寻常百姓——谁让她要的报酬低呢。
斜阳前的小娘子安静的低头坐着,柔嫩的脸庞吹弹可破,她做针线的时候神色安宁认真,像一片无言的秋叶。她的手指上生了一层茧,不是很厚,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晶莹剔透。
一个时辰过去,阳光已经有些无力,布鞋上的图案也有了雏形,小娘子露出一个颇为满意的笑容,把鞋子放到桌上,活动了一下酸涩的手腕和脖子,伸了个小小的懒腰。
是时候去做饭了,小娘子往屋外看了一眼,约莫再过小半个时辰,她那“游手好闲”的父亲就该归来。但她却没动,不仅没动,甚至连身子都有些僵住,一双水灵的眸子里充满讶异。
门外站了一个她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心头微微苦笑,小娘子俯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门外的人看清屋中的景象,也有些惊讶,他走进屋来,左右打量一眼,就在长凳上坐了,酝酿了一下措辞,才对木桌那边的小娘道:“真想不到,你竟然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孟延意束手站在桌前,神态依旧恬淡,“太子会找到这里来,奴也想不到。”说着就要去准备茶水。
“不必忙活,我坐一会儿就走。”李从璟摇摇头,“你舍了朝廷赐下的屋宅,只带几个丫鬟婆子四处行走,我本以为过一阵子你就会回洛阳,却不曾想你竟在扬州定居下来,而且看样子,那些丫鬟婆子也被你遣散了......这样的日子,对你这样的大家闺秀而言,未免太清苦了些。”
屋子里空间并不大,李从璟不让孟延意伺候茶水,她就只能在桌前站着,难为她没有半分局促,“心里不觉得苦,便不苦了。”
李从璟闻言稍稍默然,而后点点头,“心安处即是归处,看来你如今的确乐得清闲。既然如此,我也没有理由搅扰你的清净。”
李从璟站起身,就要离开。
孟延意没想到李从璟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微怔之后不禁追了两步,“太子......连茶水都不用一杯吗?”
李从璟回头笑了笑,“我来,本也不是为了饮你一杯茶......你若果真喜爱此处,大可放心住下去,没有人能来搅扰你。”
说罢这话,李从璟就带着一干随从离开。
目送李从璟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孟延意还有些发怔,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她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何人能让我的掌上明珠在门口久久守望?”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说话的是个糟老头,怕是到了耳顺的年纪,一只袖子空荡荡的,显然里面已经没有手臂,不过精神矍铄。
“父亲,你回来了。”孟延意对糟老头露出一个笑脸,不过旋即笑容一暗,“方才......太子来了。”
“太子?李从璟?他来了?”糟老头愕然,脚步顿在门口。
孟延意点点头,“不过他......并没有提及父亲。”
“哦?”糟老头这回显得更加惊讶。
“父亲......太子会不会不知道你还活着?”孟延意迟疑道,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糟老头摇摇头,叹息道:“他既然都能找到这里来,又怎会不知。”
孟延意不解:“那他为何......不提及父亲?”
糟老头也望向巷子口的方向,仿佛那里还有人似的,“或许,他已经懒得取我这颗不值钱的头颅了。”
“父亲!”
“又或许,他留着我,是要我好生看看,大唐在他手里会如何兴旺繁盛,好让我知道,自己曾今的行为是何等愚蠢......”
......
李从璟回到洛阳后,又投身到朝廷日常事务的处理上来。桃夭夭去了河西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也不知情况如何,好在李嗣源身体还算不错,只是已经基本不处理国事。
然而好景不长,十一月的时候,李嗣源再度患病。御医用药多时,也不见李嗣源好转,情况反而还加重了。
己丑日,李嗣源自广寿殿移居雍和殿。自是,李从璟日日服侍左右,亲奉汤药,不敢有片刻相离。
不日,有道人至洛阳,言说有长生之方,意欲呈现给皇帝。李从璟稍事迟疑,即将道人请进宫来,细问之。
李嗣源闻听此事,大怒,召李从璟至榻前,斥道:“自古生死有命,何曾闻听有人因方士之药而得长寿?你身为大唐太子,掌军国大政,岂能听信方士妖言?速逐之!”
李从璟流泪拜于榻前。当日,逐道人。
戊戌日,李从璟正在偏殿处理政务,忽闻敬新磨急报,李嗣源唤之。
是日,宰相、亲王、公主、嫔妃,齐聚于雍和殿。
不时,亲王、公主、嫔妃皆出,唯留太子、宰相、起居郎与曹皇后等寥寥几人在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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